夕陽落,孤鶩鳴,晚風(fēng)吹,斯人歸。
“長老,弟子告辭了?!?p> 在一座墨山延綿,云霧繚繞的山界石碑前,身穿粗布的少年背著補(bǔ)丁累累的包袱對著衣著典雅,手持拂塵的老者拱手辭別。
“去吧,路途小心?!崩险呒y絲不動,緊閉雙目輕輕提醒道,“信,收好。”
少年點(diǎn)點(diǎn)頭,又對著老者的身旁站著四個前來送行的同門弟子辭禮道別。
“各位,夙谷告辭了?!?p> “谷,辦完事兒,就快回來吧,咱倆一定再較量較量?!遍L相俊氣的師兄輕輕地捶了捶少年的胸,笑呵呵地約定道。
“當(dāng)然!”夙谷望著師兄眼角的疤痕,痛快地回?fù)粢蝗?p> “夙師弟,一路順風(fēng)?!毙⊙劬Φ膸熜趾土硪晃粠熃銊t是恭敬又儒雅地拱了拱手,禮貌地祝愿道。
少年有些不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站直了身子,用目光再次從右到左掃視了一圈送別之人。
直到最后一個人——他心心念念的女孩,他的目光凝視了,卻什么也沒有說,轉(zhuǎn)身便離去了。
“一路順風(fēng)?!迸⒌穆曇暨€是哽咽地從后面?zhèn)鱽怼?p> “嗯?!鄙倌旰鋈欢ㄔ诹嗽?,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便順著山徑下山了,像一匹脫韁的野馬。
女孩就這樣望著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變小……
“你回來時能給我?guī)Т呛J么?”女孩還是沒忍住帶著哭腔向著走向山坳的少年喊道。
“好啊~”
少年的聲音從山坳下洪亮地傳來,聽得出他很高興。
“不許騙我?!迸⑧洁熘煨÷曊f道,眼眶濕潤起來了。
少年在山坳底舉起了右手的小指,做出拉鉤約定的手勢,像是聽到了女孩的輕語一般。
女孩用綁著紫色發(fā)繩的右手捂著嘴笑了,但眼淚簌簌地翻過了她的手掌,滴落下來。
就這樣,少年帶月踏上了他的歸途。
而此時在他身后的一座山巔,老者如石聳立,望著少年消失在山坳拐彎的地方,那雙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了。
他的眼睛清澈,沒有年老之人的那種渾濁,但多了一絲看透世間的那種空靈。
老者背著手望向天空,手中的拂塵隨風(fēng)飄蕩,一上一下,漂浮不定。
他似乎在等一個回答,直到星月慢慢地移到頭頂,他才喃喃自語道:“師兄,你這樣,真的對么?”
沒有聲音回答,他悵然地?fù)u了搖頭,消失在了寂寥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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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三年多便過去了,當(dāng)初的那些誓言就像是飛鳥咻地一聲飛過了天空,不留一絲痕跡。
這一年也是虞國人皇在位的第二十九個年頭,因?yàn)檫@二十九年來,施行文政,國家安定,百姓尚能自足,又無兵戈戰(zhàn)事,史官著史稱曰:“文治二十九載”。
紅日西沉,弦月依山,云隱星雨,萬物歸靜,而人世不太平……
“我來看你了。”
身著淡紫色長裙的女孩穿過幽靜的森林,來到虞國西疆的一處懸崖旁,在一堆黑色鵝卵石堆砌,長滿了青草的土墳堆前停下了腳步,黑色的長發(fā)被淺藍(lán)色發(fā)帶乖巧地扎束在胸前,迎風(fēng)微微拂起,皙白的圓臉沒有抹胭脂粉,眼圈卻比當(dāng)年還要紅,她雙手背在身后,握了些小花,右手上還綁著一條淡紫色的發(fā)繩——那是他送給她唯一的禮物。
“呼~”
女孩嘟著嘴,努力地調(diào)整狀態(tài),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緩緩盤坐下來,微笑著輕聲說道:“猜猜我給你帶什么來了?!?p> 寂靜的黃昏下只有流云靜靜地劃過。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她鵝蛋般的圓臉躍出淺淺的酒窩,身后的小花“唰”一下被抽了出來。
“嘻嘻~沒猜到吧。”她笑著把禮物輕輕地放在了干凈的石頭上,然后一一將它們種進(jìn)少的可憐的泥土里,迎風(fēng)而搖的花色就像她身上的長裙美麗又莊重。
“你從來都沒送過我花,也沒有對我說過那些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話……”
女孩埋著頭輕輕地對著自己說道,藍(lán)色的發(fā)繩輕輕地飄落在黑色的石塊上,垂落下來的長發(fā)虛虛晃晃地遮蓋了她臉上的一切,只能依稀從她的晃影中看到雨滴潤濕黑石的痕跡。
翠綠的青草穿過石塊的縫隙在晚霞的微風(fēng)中輕輕地點(diǎn)動著,遠(yuǎn)方的流云也慢慢褪去粉紅色的霞衣沒入無邊夜色,幾聲歸巢的孤鳴劃過她的頭頂,鉆入到她身后的樹林中,那里有個俊儒的男人正遠(yuǎn)遠(yuǎn)站在她的身后,一言不發(fā)。
男子身材高,相貌英俊儒雅,黑發(fā)被鑲著紅色圓石的銀發(fā)箍盤扎起來,兩縷纖細(xì)的鬢發(fā)垂落在銀藍(lán)色的袍肩,腰間懸掛翠綠色的環(huán)玉,一把頗為精致的米色紙扇別在了腰間,腳上穿著一雙黑色流云鞋,左手提著兩壇酒罐,右手則提著幾包油黃紙包裹的東西,像是街上賣的糕點(diǎn)和熟食。
“呀~好了。”
女孩吸了吸鼻子,用皙白的手背擦拭了臉上的淚,直著身子看著三枝小花迎風(fēng)而動,回過頭左手指著身旁的空地,對著藍(lán)袍男子說道。
“二哥,把東西都放這兒吧?!?p> 男子眼里閃過一絲痛意,卻還是無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東西輕放在女孩的身旁,恭敬地退回到原地。
女孩抱起一個小酒壇,取下酒蓋聞了聞,便將其中的“酒”輕灑在了紫花的土壤上,“嘩嘩嘩~”的,似乎頗為得意。
“又沒猜到吧?!彼匝宰哉Z地對著土堆打趣笑道,“知道你喜歡山間純凈的泉水,我親……”
她突然愣了一下,別過頭望向西邊快要消散的晚天,靜靜地說:“二哥親自去裝的,挺甜的,還給你帶了一壇酒來?!?p>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喝?!?p> 說完,她又對著土堆苦笑了幾下,又轉(zhuǎn)身將油黃紙包裹的東西一一解開,有糕點(diǎn),也有肉食。
“諾,這個是清香糕,紅豆沙的,我最喜歡這個餡兒了,有桂花的清香,也有紅豆的清酥,以前說過要帶你去鉑玨城吃吃看的?!彼贿厡⑹澄锓诺酵翂灦迅蓛舻氖瘔K上,一邊細(xì)說起往事。
“還有這個啊,這是我從牛記客?,F(xiàn)買的,雖然今天來遲了,但是掌柜留心,替我留了一包,他說我每年都來他家吃,所以就給我留著了……”
“還記得四年前你帶我去牛記客棧吃牛肉的時候,店家說我們挺有姻緣相的,問我倆是不是……,那時候你羞紅了臉,耳朵也紅得發(fā)燙,你趕忙擺手,就像這樣?!?p> 她一邊用力地?cái)[著雙手,一邊模仿著那驚慌失措的語氣:“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p> 說到這兒,兩行淚又劃過她的蒼白無色的臉,言語哽咽。
“傻瓜!”
“你說過,你不會騙我的……”女孩忍不住流起淚來。
直到夜空滿是閃耀的星辰和一輪清寂的弧月當(dāng)空時,晚風(fēng)帶著些許的寒意吹痛臉龐時,女孩才被穿著藍(lán)袍的男子提醒道該回家了。
“嘿嘿,我要回去了,以后的日子,我……我就不能再來看你了。”女孩還是忍不住小聲地哭了,心中的那些話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半響之后,她吃力地站了起來,望了望殘?jiān)拢滞送炼?,終于狠下心往后退去。
可能是因?yàn)樽昧?,她的腿有些麻了,險(xiǎn)些摔倒,藍(lán)袍男子趕忙上前扶住女孩。
“二哥,我只是有一點(diǎn)累而已。”她笑著謝絕了哥哥的攙扶,有些瘸腿地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二哥,你幫我把那壇酒給他吧?!迸㈩澏吨硢〉穆曇糨p輕說道。
“傻妹妹?!?p> 男子看著更加紅腫的眼圈,一股傷痛涌上心頭,輕聲嘀咕道,“要是他還在,會難受的……”
女孩沒有回答,依舊緩緩地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男子搖了搖頭,回頭彎下腰,走到土墳堆前,半蹲下去將那壇還沒開封的酒倒在了些在土堆前,低聲說道:“能有這樣一個人為你這樣付出,這一輩子很值得了吧?!?p> “可惜,這個人再也不會有了?!?p> 他站起來放下了那壇酒,面無喜色轉(zhuǎn)身離去。
女孩在森林的邊緣還是眷念地回頭看了最后一眼,終究不再回頭,跟著哥哥快步穿過森林。
黑石上的那一縷藍(lán)色的發(fā)帶隨著風(fēng)輕輕地被刮出墳頭,落向那黑色的深淵,但很快又被深淵的風(fēng)吹到了對岸,最后消失了在濃濃的夜色中。
隨著幾聲遠(yuǎn)去的馬鳴聲漸漸消散,森林的陰影下忽然飄出一個人來。
他的身形有些消瘦,跟藍(lán)袍男子差不多高,全身是一套黑——頭戴黑漆面具,脖圍黑麻長巾,身著黑布粗衣,手握黑柄長劍,腿裹黑布緊褲,腳穿灰墨布鞋,甚至連握著黑劍的左手都被灰麻布包裹,不露真容。
他緩慢地朝著土墳堆走去,腳步很輕,一點(diǎn)響動都沒有,然后他靜靜地佇立在墳前,一動不動,迎面而來的夜風(fēng)將他的圍巾高高吹起,恰好掛在了弧月的彎鉤上。
“鏘”
他盤坐了下來,劍柄碰撞在黑石上,在寂靜的星夜敲出一聲清脆的回音。他緩緩取下臉上的黑漆面具,但依舊是一副不真切的模樣——面具下是一張被米白色布條纏繞得密不透風(fēng)的臉,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多了一張干燥的嘴唇,看得出來是一個游歷四方的浪子。
“我……回來了,師父?!?p> 男子拿起擺放在黑石上的祭品——清香糕,沙啞又細(xì)聲地說道。
他顫抖地咬下一口,酥酥的,溫潤細(xì)膩的糕心讓他滾下兩滴濁淚,他又吃了一點(diǎn)牛肉,喝了幾口小酒,似乎就吃飽了。
他帶好了面具握著劍,便站了起來,對著墳堆恭敬地拜了拜,就轉(zhuǎn)向了森林。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一瞬,一把白閃閃的寶刀伴著一聲鶴鳴橫空出世橫在了他的喉嚨前,刀的主人和他一樣神秘,寬大的袍衣將來者整個隱匿在黑色之中。
“你到底是誰?”來者有些憤怒地質(zhì)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