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眨眼就過了兩天，四月二十二日周三，距離報案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天。
今天的天氣不算好，烏云密布，據天氣預報所說可能要下雨。
同樣的早上八點，同樣的會議廳，同樣的專案組民警又一次聚在了一起，對這兩天的行動進行匯報。
這次就不需要鄭局親自出馬了，在主位上取而代之的是刑警支隊隊長高聞，這次的他看上去至少比上次氣色要好一些。
刑江明等人也早早到場，這兩天里，除了接收盯梢組的實時信息外，他們和其他組并沒有什么互動，所以大部分人都是有好好休息的，不過今天這個會議就是為了匯總信息的，等會開完，他們肯定就要忙起來了。
時間差不多了，見場上的人員到齊，高聞給出了言簡意賅的開場白，隨后便是各組匯報工作進展。
首先發(fā)言的是盯梢組，他們組的負責人是第一次開會時說話很沖的老刑警，只見他慢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用粗獷的聲音匯報道：“我們組對嫌疑人黃迅悟進行了持續(xù)兩天的盯梢，他的日常作息如下?！?p> “周一當天沒有出門，經過和其工作單位的聯(lián)系得知嫌疑人當天休息，午飯和晚飯都是點的外賣，經檢查并沒有通風報信的嫌疑。嫌疑人的作息時間不規(guī)律，當晚熬夜至三點十分?！?p> “周二早上七點四十三分出門，出小區(qū)大門后乘坐公交車到達鼎記餐館工作，工作期間無異常行為，晚十點三十二分離開餐館，后騎公共自行車至四百米外的小吃街就餐，于十一點二十二分返回小區(qū)，回家后熬夜至兩點半?！?p> “嫌疑人全程無可疑行為及可疑交流人，根據通信公司提供的數據，嫌疑人也沒有和可疑人員電話交流。”
老刑警說完便坐下了，接著第二組的發(fā)言人起立，正是之前為抓捕張靈提供重要線索的任廣山，瘦高瘦高的他發(fā)出的聲音卻是意外的低沉。
“我們二組對小區(qū)的監(jiān)控重新進行了排查?！笨幢O(jiān)控是個苦差事，更別說不能快進每一秒都不能走神的看，即使人手增加了，他們組里的偵查員們還是肉眼可見的疲憊，“結合實地考察，可以確認雖然存在不經過監(jiān)控可以到達案發(fā)現(xiàn)場的路線，但是小區(qū)正門是必須要經過的?！?p> “小區(qū)的圍墻采用的是老式的高墻，這也是因為之前這附近有工廠的緣故。”任廣山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接著說，“所以從除了大門以外的地方進入是不現(xiàn)實的，基于此，我們重點排查了案發(fā)當天及前兩天的大門監(jiān)控，結果并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沒有形跡可疑，刻意隱藏自己相貌的人存在。”
“若是讓小區(qū)住戶來辨認，不太現(xiàn)實，且不說一天內經過大門的人流量，小區(qū)里本就有很多外來人員，更提高了難度?！?p> “另外，嫌疑人黃迅悟在案發(fā)當天，早上去上班，晚上于十點五十一分回到小區(qū)，并沒有走多余路線，而他在回家后再沒有出過小區(qū)，具備作案時間。”
匯報完畢，任廣山也坐了下去，未等第三組匯報，高聞先說道：“在和黃迅悟正面接觸時，務必詢問他在這段時間在哪里做什么?！?p> 刑江明知道，這話是給他們說的，于是他微微點了點頭。
接下來是第三組，站起來的同樣是一位老刑警，不過相比第一組那位，面容更加和善。
“我們對老人的人際關系重新進行了排查，除了黃迅悟外的與死者有明確矛盾的，也在觀察后排除了嫌疑，其他的再無特別情況。”他指的可能是張大媽和李大爺
說完后老刑警就坐下了，但很快，似乎又想到什么一樣，他舉手補充道：“根據小區(qū)內群眾的猜測，跟死者有仇的還有可能跟死者之前經手的案子有關?！?p> 這句話似乎并沒有引起大伙的注意，畢竟現(xiàn)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黃迅悟身上。
但刑江明又一次有了那種異常的感覺，他認為這句話在以后會被重新提起，并成為重點。
事實證明，他又猜對了。
“我們組對交易網站進行了全天候監(jiān)視，并沒有特別的發(fā)現(xiàn)?！闭酒饋淼氖勤w定乾，那個參與審訊張靈的小伙，“我們的結論是，只要對小區(qū)內部有所了解的人，都可以在網站上留下信息，甚至賣家是可以選擇買家的，他們同樣都有基礎信息。”
“所以，如果有一個人在網站上提供合適的誘餌，完全可以等待他想要的獵物上鉤。”
聽到這一結論，在場的所有人又開始議論起來了。
霍于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她對著其余幾人說道：“但這起案子中有兩點是真兇不能預料到的，而這兩點又恰好跟暗網有關?！?p> “第一點就是：張靈是否會告訴真兇自己的鞋子信息，我們都認為正常人不會這么做，但張靈就這么做了，如果張靈沒有告訴真兇呢？那他要怎么偽裝？”
“第二點銜接上一點，真兇曾告訴過張靈讓他不要進入主臥，以方便自己的嫁禍行為，但張靈最終還是進去了，這是不可控的，兇手采取了穿鞋套進入，事實上，這樣子的效果更好。”
霍于說完，會產陷入了短暫的安靜，所有人都開始思考起這種可能性。
“我現(xiàn)在倒是認為這是一個聯(lián)合的整體，先從后面說起，真兇無法預料張靈會不會進入主臥，所以便故意跟他說不要進入?！毙探骱芸旆磻^來，“他很有可能就是利用了逆反心理，不讓做的偏要做，畢竟你也說了，這樣子對兇手更有利。而且這樣的話關于鞋子的問題也變得無關緊要，畢竟真兇都不用留下嫁禍的痕跡，他只用從頭到尾穿著鞋套作案就行了?！?p> 閆發(fā)提出了反對：“但是這同樣存在著諸多變數，如果張靈脫了鞋子而且不進主臥的話，真兇怎么辦？他計劃了這么多，我感覺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出錯?！?p> 王控弱弱的舉起了手：“我記得案發(fā)現(xiàn)場的床邊，鞋印是很混亂的，說不定真兇也在里面留下了鞋印，畢竟按照張靈所說，他只是在床邊看了一眼，如果是那種痕跡的話，的確不太像是殺人留下來的。”
討論尚未結束，但四周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幾人都看向了眾人目光的焦點——趙定乾似乎正準備說些什么。
“這個情報不知道價值大不大……”趙定乾先是有些猶豫，但最后似乎覺得還是應該說出來，“關于這個交易網站，我們在網絡上分析破譯了其基礎代碼，結合網警在網絡上進行的深度檢索，種種跡象都表明此網站的背后有天宇集團的參與……”
天宇集團，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但是也不能算很清楚，作為一個房地產起家的大公司，他們和警方或多或少會有些聯(lián)系。
除了兩個人，在聽到這話時的表情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一個是刑江明，另一個，自然就是霍于。
刑江明顯然對這個詞很抵觸，他微微皺眉，眼睛看向了霍于。
霍于略顯吃驚后再無別的反應，而她并沒有注意到刑江明的目光。
指揮組并沒有什么可匯報的，所以在趙定乾坐下后，高聞開始了結束總結。
刑江明和霍于似乎有些走神，于是閆發(fā)接過了王控的話頭：“那按照王控所說，也許真兇卻是也在現(xiàn)場留下了鞋印，但是因為和真鞋印互相磨損，導致鑒定不出來，也是有可能的，你說是吧，江明？”
刑江明像是上課走神被點起來的學生一樣：“嗯，對?！苯又砰_始思考，“確實也有這種可能，但是要我說，其實這一點也不是很重要。”
“此話怎講？”閆發(fā)問。
“我們先抓住重點，剛才討論的重點是：兇手作為一個行事仔細的人，事先計劃了這么做來誣陷張靈，他會寄托于虛無的可能性上嗎？他會許愿希望張靈不要進主臥，或者告訴他自己的鞋號嗎？很顯然答案是否定的，他肯定事前就有所準備，無論張靈當時是否告訴了他自己的鞋號，無論張靈是否進入了室內，都對他的計劃不會有大的影響?！?p> 霍于點了點頭：“關于前一點，如果用另一種簡單易懂的方式來說的話，就是真兇能通過其他方式獲得張靈的信息，這樣的話其實也同時解釋了后一點，真兇穿著張靈的鞋子，再穿上鞋套，進入現(xiàn)場后他想留下什么痕跡就留下什么痕跡?！?p> 王控也反應過來：“那這么說真兇在暗網上問張靈鞋的問題時也是在賭，如果張靈真的蠢說出來的話自然最好，即使他沒有說出來，他本來也是知道這一信息的?！彼坪鯇ψ约旱陌l(fā)現(xiàn)很欣喜，“如果張靈沒有說，那么在面對警方審訊時他的辯解可信度將大打折扣，而如果真兇根本沒有問這個問題，那么警方則會很容易的想到是有人對張靈進行了跟蹤，或是張靈的熟人，這樣也對真兇不利。”
“不錯，分析的很全面?！毙探髻澷p道，“那么我們現(xiàn)在得到的信息就是——真兇可能是張靈的熟人，最起碼是可以接觸到張靈的人?！?p> “那這樣的話，豈不是……”閆發(fā)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黃迅悟和張靈之間，應該沒什么關系吧？”
“這點的確沒有調查過，不過在想清這點后，我的直覺告訴我黃迅悟跟這事也沒有關系?！毙探髡f著，準備舉手匯報剛才的發(fā)現(xiàn)。
正準備起身，卻不料閆發(fā)拽住了他，對方手里拿著手機，屏幕上似乎是有人打電話過來的樣子。
“黃迅悟打來的電話?！遍Z發(fā)說，聲音因激動有些顫抖。
在刑江明的催促下，閆發(fā)接通了電話，隨后通話了幾句之后就掛斷了。
“看來沒時間和高隊解釋了?！毙探鲙兹艘呀涢_始收拾東西了，他向高隊揮了揮手，跟其他人一起沖出了會議室。
……
已經數不清是這幾天第幾次來這里了，刑江明心里想著。
不過每次來都有新收獲。
在黃迅悟的家里，刑江明又看到了這個戶型，跟現(xiàn)場一樣，跟趙文家一樣。
和大部分獨居男人一樣，黃迅悟的家里雜亂不堪，除了本人應該沒人能夠忍受。
唯一好就好在雖然亂，但不算臟，在客廳里，唯二坐的位置之一上是黃迅悟，于是眾人將另一個讓給了霍于。
“說吧，怎么回事。”刑江明站在離黃迅悟最遠的位置問道。
剛才在電話里，黃迅悟簡單的傳遞了一個信息，那就是有一雙他沒見過的鞋子出現(xiàn)在他家的鞋柜，而且，他也有話要跟他們說。
礙于取證方面的原因，他們并沒有讓黃迅悟帶著東西過來，而是自己過來了。
“大概是前天，我發(fā)現(xiàn)了那雙鞋子?！秉S迅悟說著，聲音很輕，“我不知道這鞋子是哪里來的，什么時候被放進來的，我對此一無所知。”
看著黃迅悟這樣子，刑江明想著最近的調查進展，覺得差不多是時候坦白了。
“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是這起案子的嫌疑人？”刑江明問，作為報案人，他不可能不知道這話的意思。
“啊，我……我不知道?！秉S迅悟應該沒有撒謊，這是霍于觀察出來的。
“先不說這鞋子的問題?！毙探骺粗呀洷恍⌒娜〕鰜?，放在客廳正中心的那雙鞋子——正是張靈同款，而張靈的那雙還在他的腳上，那這雙不言而喻就是真兇所使用的了。
這倒是印證了他們在會議上的推測，證明這鞋確實是事先準備好的。
“你跟死者確實有矛盾吧？”閆發(fā)用很嚴厲的語氣問，報案當年就屬他和這小子接觸最多，所以他對小伙子的隱瞞有些意見，“當時報案時為什么撒謊？”
黃迅悟本來坐的比較放松，聽了這話立馬直起了腰：“沒沒沒，警官你要聽我解釋。”
“你說吧?！毙探髡f。
小伙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語言，說：“我跟樓上的老人確實有些小矛盾，但都是小事，我不至于殺他啊……”
“又撒謊！”閆發(fā)的語氣比剛才更重，“我們調查過了，你跟死者在單元樓門口吵架的時候都被別人看見了，這就是你說的小矛盾嗎？”
黃迅悟被嚇得低下了頭，刑江明這時成了那個說好話的人：“我們肯定是調查過你才來的，你把話都說清楚，再由我們來判斷你到底有沒有嫌疑，懂了么？”
見小伙點了點頭，刑江明問道：“根據周圍鄰居反映，你和老人是在一個月左右前才有的矛盾，是不是？”
“沒錯?！毙』锼斓爻姓J了。
“是什么原因？”即使大概知道答案，刑江明還是要問。
“原因嘛……可能就是我吵著老人家睡覺了吧?！秉S迅悟看樣子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巴砩衔液途W友聊天啥的，可能比較吵?！?p> “所以樓上的老人來找我反應過幾次，不過他的語氣都不太好，我氣不過就時常罵他，除此之外，再沒啥了。”
“你知道樓上住的曾經是個法官？”霍于疑惑地問。
“呃，這還真不太清楚?！秉S迅悟撓了撓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許他的語氣就解釋的通了?！?p> “現(xiàn)在說這些也晚了?！毙探骱敛涣羟榈拇驍?，“接下來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他徑直走向黃迅悟：“案發(fā)四月十五日當晚十一點到晚上四點，你在哪里？”
小伙子似乎預料到了這個問題，但他的表情依然難看：“我一個人在家，就在這里?！闭f完他又補充道：“沒有人能證明?！?p> “也確實是難為你了?！蓖蹩赝虏鄣溃熬妥≡谒勒邩窍?，監(jiān)控都拍不到。”
“所以你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我們會懷疑你了吧?！毙探骼湫χ?，“你要是能提供不在場證明還好，但現(xiàn)在這樣，你有動機，有作案時間，有作案條件，還有……”
他指向地板上的鞋子：“這個?！?p> “我發(fā)誓，警官，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是什么東西，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的鞋柜里的……”黃迅悟已經變得語無倫次。
“里面很明顯被用消毒液清洗過了，估計是檢測不出什么生物物證了?！蓖蹩囟字檬蛛娡舱罩膬炔浚岸乙詢词种斏鞯男愿?，恐怕穿這個之前還要先套一層塑料袋?！?p> 聽了王控的話，刑江明幾人都在腦中聯(lián)想著真兇穿鞋的畫面，他先是在腳上套了一層塑料袋或者保鮮膜，然后穿上張靈同款的鞋子，最后再套上鞋套。
能做出這樣多重偽裝行為的人，到底是不是眼前這個嚇得發(fā)抖的男人？
王控把鞋子收進一個大號的物證袋，不管怎么說，必要的檢驗也是不能忽視的。
“你案發(fā)當天晚上是一個人，那當天晚上是幾點睡的？”霍于似乎想到了什么。
黃迅悟對這個問題沒有準備，但想了想，他說道：“我可以看一下手機，里面應該有記錄?！?p> “是運動手環(huán)嗎？檢測睡眠那個?！遍Z發(fā)見對方掏出手機，便好奇地把頭湊了過去。
“嗯，對?！秉S迅悟回應著，手上也在操作，“四月十五日……當晚我是兩點二十分睡的?！?p> “你最遲熬到過幾點？”霍于接著問。
“最遲.....最遲的話我可以通宵?！秉S迅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但現(xiàn)在不行了，最多到四點我就頂不住了?！?p> “案發(fā)當晚如果是你作案，那一切倒也解釋的通?！被粲谖⑿χf，那笑容在黃迅悟看來十分恐怖，“時間也對的上，回家之后因為緊張沒有及時銷毀，所以先用消毒液侵泡，后來因為感覺自己被監(jiān)視了而不敢出門扔掉，最終心理壓力過大而報警希望借此來減少自己的嫌疑……”
霍于每說一句話，黃迅悟的臉就白一分，直到霍于說出最后那句：“我只是隨口一說。”
“先入為主是破案過程中最常見的錯誤，我剛才所說的就是先入為主的產物?！被粲诮忉尩溃白钇鸫a根據我們的推斷，你和張靈之間的關系還沒有查清，這一點還是未知?！?p> “但我現(xiàn)在也開始認為這案子跟你沒關了，不，也不能說沒關?！?p> 王控正研究著這鞋的鞋底，得出結論：“鞋底幾乎沒有磨損，是新買的鞋，如果在現(xiàn)場和張靈的老鞋相互磨損的話很難發(fā)現(xiàn)?！?p> 場面突然寂靜，沒有人說話，但每個人的大腦都不平靜。
“這個人是誰？”閆發(fā)打破這持續(xù)接近一分鐘的沉默，他手指著黃迅悟手機QQ上置頂的那條消息，看得出來他們的最后一次聊天是在昨天。
“這個……”黃迅悟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但想著對警察還是不要有隱瞞，所以就交代了，“這應該……算是個網友?！?p> “普通網友放置頂？”王控也被吸引了過來，“女的吧？”
“嗯……”黃迅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我還沒表白，現(xiàn)在只是聊的還可以。”
“那最后一次消息怎么是昨天，今天還沒聊嗎？”
“事實上，已經一周了，她已經一周沒有和我聊過了?！秉S迅悟說著，語氣有些憂郁。
“她上次跟我說話，就是約我上周三晚上來我家吃飯?！?p> 上周三晚？
那不就是三月十五日晚，案發(fā)當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