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快來了,占城王婆契心涼如冰,焦急地望著殿門。他在等待,等待著那個他。
等待的人兒終于來了,一身簡介長袍、慈眉善目、仙風仙骨的屋牙仳大師走入殿內(nèi)。
“屋牙仳大師,事情辦得怎么樣了?柔佛蘇丹國和亞齊蘇丹國愿意出兵嗎?”
柔佛蘇丹囯位于馬來西亞的馬六甲附近、亞齊蘇丹國位于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島北部,這兩個伊斯蘭教國家是占城囯的天然盟友。
大明萬歷年間,占城國王婆阿曾出兵馬六甲,支持柔佛蘇丹國對抗葡萄牙殖民者的侵略。柔佛蘇丹囯也經(jīng)常出兵幫助占城對抗安南阮氏。
至于亞齊蘇丹國就更親了,乃是前占城囯王的后裔所建。
安南后黎朝洪德二年(1471年),黎圣宗親自率軍攻打占城,殺死了占城國王盤羅茶全。盤羅茶全的一個兒子斯雅帕烏林率部逃往蘇門答臘島北部的亞齊,建立了亞齊蘇丹國;盤羅茶全的另一個兒子斯雅·因德拉·貝爾曼逃往馬來半島南部的馬六甲蘇丹囯(柔佛蘇丹國前身)。
屋牙仳肅立施禮:“真主在上!柔佛蘇丹同意出兵一萬、亞齊蘇丹也同意出兵五千幫助我們抵御安南阮氏?!?p> 真主在上?要是朱亨嘉在,一定會驚掉下巴。你丫不是信婆羅門教和佛教嗎?怎么一口一個“真主在上”?
此事說來話長。
占城囯使用的是馬來語,受馬來半島國家影響很大。
十世紀后,伊斯蘭教傳入亞洲,迅猛擴張,對婆羅門教等亞洲本土宗教產(chǎn)生巨大沖擊。到了十四世紀,就連婆羅門教的大本營印度,都成了穆斯林的天下。印度的穆斯林商人又促進了伊斯蘭教在東南亞的傳播。十五世紀,馬來西亞的馬六甲地區(qū),出現(xiàn)了一個十分強大的伊斯蘭教國家馬六甲蘇丹囯(明史稱滿剌加囯)。
在這種大背景下,原先信奉婆羅門教的占城國王,決定改信伊斯蘭教。這是小囯君主的通病,誰的勢力大,就信誰。
問題是占城的老百姓不干!
婆羅門教在占城國傳了上千年,你國王說改信伊斯蘭就改信伊斯蘭?國王還想不想干了?
占城國王一看反對的聲音太大,害怕了。連忙說政治信仰自由,大家想信哪種宗教就信哪種宗教。我信我的,你們信你們的,互不干涉。
好家伙!政治信仰一自由,就在占城囯出現(xiàn)了一種神奇的綜合性宗教:婆尼教。
此教只在占城囯有,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婆尼教神通廣大、包羅萬象。既信仰婆羅門教的女神,比如天依女神、大地女神楊婆那加等(當時占城囯還處于母系社會,雖然也信仰婆羅門教的毗濕奴神、濕婆神等男神,但主要信仰婆羅門教女神);又信仰伊斯蘭教的真主安拉和先知穆罕默德;還信仰祖宗英烈。
婆尼教,說白了,就是一種帶著濃重的婆羅門教色彩的伊斯蘭教。
婆尼教占族雖然也向麥加祈禱、寫阿拉伯文式的書法,但是沒有人能讀懂。
他們可以喝酒,對《古蘭經(jīng)》和伊斯蘭教的禮儀、禁忌不了解,因此也無法嚴格遵守伊斯蘭教正統(tǒng)的教規(guī)、教理。
大多數(shù)人看不懂伊斯蘭教經(jīng)文,不念“求愿經(jīng)”,不關心每周五的聚禮。不過“開齋節(jié)”,而過帶有自身特色的“拉木旺節(jié)”。
他們不像伊斯蘭囯家,稱統(tǒng)治者為蘇丹,而是維持傳統(tǒng),稱占城國王。
神職人員的稱呼也和伊斯蘭教的阿訇、教長不同,分修士、柯提、瑪目、大師四級。大師是最高等級,既要指導婆尼廟的儀式,又要組織民間的祈禱、祭祀。
屋牙仳是占城囯婆尼教大師。天地良心!他到大明朝見朱亨嘉時,自稱屋牙仳大師,那是貨真價實,半點忽悠的意思都沒有!
聽到屋牙仳帶來的好消息,占城囯王婆契也不禁喃喃自語:“真主保佑?。 ?p> 沒辦法,安南阮氏帶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前不久,阮主阮福瀾派兒子阮福瀕領兵攻滅了嘉萊族;又對阮占邊境上的墨儂族、麻族、叻族露出了獠牙;華英囯、南蟠囯早已是阮氏的傀儡。
占城國已經(jīng)到了非常危險的時刻。
阮主還遣使給婆契,要求占城割讓古笪羅給阮氏。古笪羅是什么地方?那是占城的兩京之一,就如同大明朝的北京和南京。阮福瀾這是要亡我占城??!
婆契一面準備應戰(zhàn),一面四處請援兵。他回復阮福瀾道:“您想要我們的土地,可以,用血來換!”
??
古笪羅是一座海濱城市,陸上有高山阻隔,易守難攻。
最好的方法是從海上來。
很快地,古笪羅海戰(zhàn)開始。
海風凜洌,古笪羅海域帆影重重,也不知來了多少船。
北邊阮氏的水師里,有五艘造型奇特的快船,三艘荷載一百五十噸左右的雙桅縱帆、兩艘荷載五百噸的多桅縱帆船,格外顯眼。
這是阮主重金請來的葡萄牙戰(zhàn)艦。
說是戰(zhàn)艦,其實是葡萄牙安南商會組織的商船,裝上大炮,便是戰(zhàn)船。
和阮氏水師的幾百艘戰(zhàn)船相比,葡萄牙的這五艘戰(zhàn)艦不僅大,速度還快。它們耀武揚威地列陣與阮氏水師旁。
“轟”的一聲,多桅帆船上三千斤重的紅夷大炮開始試炮。
望著葡萄牙人囂張的樣子,阮氏艦隊主將阮福鳴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呸!這些佛朗機人,越來越狂妄了!”
為了借助葡萄牙人的勢力對抗安南鄭氏和荷蘭人,安南阮氏允許葡萄牙人通商和傳教。
大量的安南人開始信奉基督教,讓阮福瀾感到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受到威脅。幾個月前,他下令驅逐耶酥教會,但是允許葡萄牙人繼續(xù)通商。
占城這一方船只數(shù)量比阮氏稍多,但是船型較小。由柔佛水師、占城水師、亞齊水師還有朱亨嘉派去的兩千海盜組成。四國聯(lián)軍的主力是柔佛蘇丹囯的一萬水師,指揮官自然也是柔佛蘇丹的大將、斯雅貝德曼。
婆契之所以讓柔佛將領擔任己方主將,是因為兩年前,柔佛蘇丹國的水師聯(lián)合荷蘭人,在馬六甲重創(chuàng)了葡萄牙人的艦隊,名揚馬來半島。
柔佛人和葡萄牙殖民者有血海深仇。
1528年,葡萄牙殖民者滅亡了強盛一時的馬六甲蘇丹國(明史稱滿剌加國,全盛時期的國土范圍覆蓋泰國南部至蘇門答臘西南部)。馬六甲王朝的后人在柔佛地區(qū)建立了柔佛蘇丹國。柔佛人和葡萄牙人有亡國之恨。
該來的終究會來,一聲聲凄厲的炮彈聲,拉響了海戰(zhàn)的帷幕。
阮福鳴下令以速度較快的鳥船先行出擊,試圖以此攪亂占城水師的陣形,然后再投入主力一舉殲滅占城水師。
經(jīng)驗豐富的斯雅貝德曼將軍,立即調動柔佛水師的戰(zhàn)艦圍攻上去,一頓炮火之后,阮軍各艦紛紛起火,擅長跳幫戰(zhàn)術的柔佛水軍靠了上去,雙方頓時陷入了殘酷的肉搏戰(zhàn)當中。
斯雅貝德曼的戰(zhàn)術很明顯,就是要先吃掉阮福鳴的第一批鳥船,再跟其主力決戰(zhàn)。
見己方鳥船牽動了占城艦隊的隊形,阮福鳴下令全軍出擊。
斯雅貝德曼升起指揮旗,占城、亞齊、大明三方的戰(zhàn)船,橫向列隊,擋住了阮福鳴的主力。
四姓海盜之一、大明合浦水師守備徐貴相領著所部八十艘船,用火炮、火箭、火銃蹂躪著阮氏水軍。
忽然幾聲巨嘯,葡萄牙人的大炮開火了。
一顆巨大的炮彈將一艘明軍小船掀翻。
“這些狗娘養(yǎng)的佛朗機人”,徐貴相吐了口唾沫,下令火船攻擊。
這是明軍的老戰(zhàn)術,在料羅灣海戰(zhàn)中,鄭芝龍就用這招收拾過荷蘭人。
五艘明軍火船向一艘雙桅帆船沖去,葡萄牙人的炮彈很密集,一艘又一艘火船被擊沉。終于有一艘沖到了雙桅帆船前。借著風勢,火船上的尖錐深深地刺入縱帆船的船身,明軍水兵將母船點燃,乘子船退回本陣。
很快地,斯雅貝德曼吃掉了阮軍的鳥船,殺向阮軍主力。四囯聯(lián)軍占據(jù)了優(yōu)勢。
然而,海神和四國聯(lián)軍開了個大玩笑。風向變了,由西南風變成東北方,變得對阮軍有利。
剩余的四艘葡萄牙縱帆船充分發(fā)揮了船快炮猛的優(yōu)勢,將一艘艘占城戰(zhàn)艦打著了火。有經(jīng)驗的葡萄牙水手,集中射擊占城水師的帆,重創(chuàng)一艘后立即轉向下一艘,將擊沉敵船的任務交給阮氏水軍。
古笪羅海戰(zhàn)打了很久很久。最終阮氏和葡萄牙人的聯(lián)軍取得了勝利,四國聯(lián)軍大敗,斯雅貝德曼將軍中彈身亡。明軍徐貴相部也損失了三百人,二十艘船。
“快向大明朝求援!”占城國王婆契嘶啞地吼道。
??
“真主保佑,不對,阿彌陀佛!”
占城國派往大明求救的使臣屋牙仳大師,又來到了朱亨嘉面前。
救還是不救呢?
作為穿越者的朱亨嘉知道,再過幾個月,滿清三順王的軍隊就會進攻湖南,清軍李成棟部也將進攻廣東。自己即將在兩個方向面臨大戰(zhàn)。此時此刻不宜再起戰(zhàn)端。
可是南方還有安南鄭氏虎視眈眈。當年安南國下瑯州之戰(zhàn),自己偷襲鄭主鄭梉,一般人在這種出其不意地打擊下早就全軍覆沒了,可這個鄭梉著實了得,居然敢讓象兵反擊自己,雖敗不亂。戰(zhàn)后,又繳獲了鄭軍三十門做工精良的西夷火炮。其與紅毛夷人素有勾結。萬一孤跟清軍作戰(zhàn)時,鄭梉在背后捅孤一刀。如何是好?
本來自己想挑撥安南阮氏進攻安南鄭氏,讓他們自相殘殺,這樣自己后方就安全了。
不料阮福瀾不聽指揮,不但不打安南鄭氏,反而打起了大明友邦占城國的主意。也確實該教訓一下。
這一仗打不打呢?
有問題找鄭封,是朱亨嘉的老習慣了。
“鄭卿,孤是否應該派兵討伐安南阮氏?”
“監(jiān)國,最好是讓鄭氏和阮氏互相攻伐,吾大明在旁觀戰(zhàn)!”
“孤也知道這樣最好,也曾派人約阮氏攻鄭氏,可阮氏不聽呀!”
鄭封一笑:“監(jiān)國,您為什么一定要約阮氏攻鄭氏?為何不約鄭氏攻阮氏呢?”
朱亨嘉眼睛一亮,對呀!
大明朝對安南的基本囯策一直都是扶弱抑強,鄭氏強、阮氏弱,所以自己在潛意識中一直把阮氏當盟友,把鄭氏當敵人。這種思維定式,影響了自己的挑撥能力。既然想讓他們互毆,只要打起來就行,管他選誰做盟友呢?
思維一換天地寬。朱亨嘉派使臣約安南鄭氏攻安南阮氏。
??
聽說大明朝的使臣約自己伐阮,安南黎朝清都王、鄭氏家主鄭梉把兒子鄭柞叫到身邊。
鄭梉今年六十九了,精力大不如以前。江山遲早是兒子的,他想在死前多培養(yǎng)一下兒子。
“柞兒怎么看大明約吾攻阮氏這件事?”
鄭柞氣憤地說:“明國人一向奸詐,上次偷襲我軍,奪走了我們諒山、新安、鴻基三府。父王萬萬不可答應他們。”
“柞兒啊,汝是世子,處理國家大事豈能感情用事?”鄭梉點撥著兒子,“明國和吾安南囯孰強孰弱?”
“自然是明國強,安南弱?!?p> 鄭梉眼一瞪,精光四射:“弱國不聽強囯的話,會有什么后果?汝想過沒有,如果拒絕了明國,明國約阮氏打我們,怎么辦?”
“這個!”鄭柞把頭一低,“兒臣思慮不周?!?p> 鄭梉緩和了語氣:“吾兒切記,以弱抗強的密訣就一個字:等!等到明國衰落之日,就是我們報仇之時!”
鄭柞用力點了下頭:“兒臣記住了!”
鄭梉哈哈大笑:“上次雖然割讓了三個府給明國,但我們從南掌囯?yún)s奪下五個府。這一次,明國人想讓我們安南人自相殘殺。孤就假戲真做,先滅了阮氏。回過頭,等清國大軍到了,再聯(lián)清攻明”。
??
聽說安南鄭氏發(fā)兵攻阮氏了,朱亨嘉對南部邊境的安全徹底放心了。
他令桂林參將馮安平領步兵四千、興安水營都司馬玄生領水兵三千馳援占城囯。以馮安平為主將。
臨行前,朱亨嘉寫了一首詩給馮安平:
“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zhàn)袍?!?p> 朱亨嘉問馮安平:“馮卿可知此詩何人所寫?”
“臣不知?!?p> 朱亨嘉看著馮安平,深情地說:“這是吾大明朝世宗寫給大將毛伯溫的詩。當年嘉靖先皇令毛伯溫南征安南,臨行前寫了這首詩為其壯行。孤希望卿能成為孤的毛伯溫!”
馮安平聽后,激動得熱淚盈眶:“臣一定不負監(jiān)國厚望,揚大明國威于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