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承恒想要隨劍而去,趙水上步擋在了他跟前。
悄悄歪頭,趙水看向他身后那剛又被一腳踢開、撞在墻上的付靖澤。對方捂著胸口半撐在地上,向他搖搖頭,表示“無礙”。不過看樣子,應(yīng)該是一時(shí)半會(huì)兒站不起來了。
趙水向他豎了個(gè)大拇指,笑笑后又做噤聲狀,收回視線看向眼前的蘇承恒。
他以劍術(shù)為長,失了一劍好比猛虎失一利爪,此刻又入夢,沒了劍刃和人語聲后,他似乎有些發(fā)懵,愣在原地。
看來他是被外界的聲音攪亂夢境,此時(shí)的眼睛只是擺設(shè)——那不就跟瞎子一樣?
意識(shí)到這一缺陷,趙水對于束縛住他的信心增了一半。
可偏偏在這時(shí),頭頂傳來一聲“透徹心扉”的哭嚎。
“哇——”
樓上的嬰孩不知被什么刺激到,突然間放聲大哭,毫不掩飾地彰顯了自己的存在。
趙水陡然提心,踏地飛身,卻還是晚了一步。
蘇承恒尋到這難得的人聲,立馬躍起,向那半開的窗牗縱身沖去。
下一刻,紅電乍現(xiàn),一道長鞭甩出窗子,凌厲的鞭頭撞開窗扇,將他逼落。趙水趁機(jī)攀上屋檐,跳進(jìn)了屋中。
兩人比肩擋在許瑤兒和她懷中的嬰孩面前,付錚問道:“怎么辦?”
“咱倆鏈鞭相連,試試?yán)ψ∷!?p> “嗯?!?p> 于是二人在蘇承恒再次躥上來的時(shí)候,一齊沖了出去。
屋內(nèi)的啼哭聲更加無助,許瑤兒用力抱住亂扭的孩子,蹙眉望向窗外。
“他更擅拳掌,我攻上盤?!备跺P說著,揮鞭而出。
“小心?!?p> “嗯?!?p> 不知為何,失了劍的蘇承恒享受有些慌亂,出手更加不管不顧,除了躲避兩人鏈鞭的攻擊之外,對于將要擊打在身上的器刃根本不做理會(huì)。
趙付二人幾次收不住力后,都不免有些手慌。
很快,蘇承恒脫離他們的困制,第三次想要躍入樓上的房內(nèi)。
趙水和付錚急忙跟上,同時(shí)往他纏去。
三人的頭頂忽然響了一聲喝斥。
許瑤兒護(hù)著孩子走近窗前,怒道:“蘇承恒,你鬧夠了沒有!”
仿佛一語驚醒夢中人般,蘇承恒驟然收力,目光迷惑地落回地面。
“許星同……”付錚擔(dān)心道。
“沒事,就讓他過來。”許瑤兒站在高處,盯著蘇承恒道,“他說不定正做什么救助弱小的白日夢呢,夢境縱然再扭曲,他也不會(huì)對一個(gè)孩子出手?!?p> 說話間,蘇承恒的眼眸又逐漸犀利起來。
趙水立即喊道:“老蘇,醒醒老蘇!”
“蘇星同,你醒一醒。”
“蘇承恒,別做夢了!”
在幾人的輪番叫喊下,蘇承恒的神情再次茫然起來,腳步踉蹌著挪了幾下。
他的面龐始終對著嬰孩哭鬧的方向,沒有焦點(diǎn)的雙眼里竟流露出些許心疼之意。
和付錚對望一眼,趙水輕輕點(diǎn)頭,靜然挪步在他的身側(cè)停頓一瞬后,一齊甩出隕鏈長鞭。
逆著蘇承恒回?fù)醯牧Φ溃瑑扇巳巛p燕般上下錯(cuò)動(dòng),幾下之后用力一拉,將他生生捆綁了住。
只見他在許瑤兒不斷出言“刺激”下,掙扎的力道逐漸減小,終于,整個(gè)人像散了架往旁倒去。
趙水趕忙上前扶住了他,將他拉扯到墻邊靠上。
“真是累著老蘇了。”瞅見蘇承恒額頭的豆大汗珠,趙水嘆道,“那許瑤兒,我們走了這家伙你一個(gè)人看著,行嗎?”
“行?!痹S瑤兒冷哼道,“我還治不了他?”
看她抱著孩子扭頭回到屋里,趙水聳了下肩膀。他看向付靖澤,說道:“你也先留在這兒吧。其他人去哪里了?”
“他們……”付靖澤的嘴巴張到一半,突然望著趙水和付錚身后瞪大了瞳仁,“又來了?!?p> 聽到后面層層疊疊的腳步聲,趙付二人鎖住眉頭,轉(zhuǎn)過了身。
身后,巷道口的拐角處涌進(jìn)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身上背個(gè)竹筐,有的口中叼著根糖葫蘆,甚至還有衣服穿到一半的人,都目標(biāo)明確地往巷子這邊擠近。
趙水等人被這樣的陣仗驚愣在原地。
就算有再多的繩子,憑他們幾個(gè)人也應(yīng)付不了這么多的百姓啊。
“所以你剛才說他們應(yīng)付的其他人,是指,他們?”
“是……”
“媽呀?!壁w水驚訝道。
但很快,衛(wèi)連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眾人身后的墻頭上。
他像一只捕魚的翠鳥,從墻頭快速躍下,雙手一左一右,抓到兩人的領(lǐng)口將他們從人群中拎起,然后往旁邊的屋子里扔進(jìn)去,關(guān)上門栓后翻身躍上屋檐。
緊接著又是二人。
其動(dòng)作之流利干脆,令趙水等人咋舌。
跟在他身后的是汪嵐,然后赫連破、司馬昕等人也順著屋房追了上來,一人手里拿了條繩子,將一行人攔住。
前路被堵,那些人彼此碰撞,就像有個(gè)炮仗在人群中炸一般,惹惱了所有的人。
趙水望見,他們竟然停住腳,各自跟身邊的人打了起來。
“寧星同?!焙者B破喊道。
“是!”
也不知寧從善從哪里回的聲音,只見幾枚暗器從眾人的頭頂掠過,其上墜著的布袋被隨后射來的器刃割破,一時(shí)間,白色的粉如霧般灑落,星門幾人分別捂鼻后退,讓這滿滿粉末洋洋灑灑落在混戰(zhàn)的人堆中。
“那是什么?”付錚問道。
“寧從善研究的毒藥,用來麻醉人的。”趙水答道,“沒想到還真派上救人的用場?!?p> “之前還見他去山上抓毒蟲回來,看來天石沒判錯(cuò)人,他的確有天璇門的天賦。”付錚回道,“毒藥醫(yī)藥同宗同源,我看他用藥另辟蹊徑,或許將來也有所作為。”
眼見一個(gè)個(gè)人倒下去,幾人皆松了口氣。
但在還剩幾名年輕力壯的青年時(shí),他們突然一起抬手向各自的前方勾了勾手指,憋住氣力,異口同聲地吼道:“若想救人,來幻絲城樓!”
言畢,那幾人一起暈了過去。
白塵朦朧中,赫連破眼眸一沉,說道:“汪星同,你與寧星同一起看好這些百姓,其他人跟我過去。”
他快步而行,趙水等人跟在后面,一齊往城門處行進(jìn)。
幻絲城的城門處,半邊天空被綠色的光暈籠罩,在迫近黃昏的那暗淡天光襯托下,有如鬼魅之城。
一半的城墻已被摧毀,密密麻麻的人立在城墻上,紋絲不動(dòng),目光呆滯地望著數(shù)丈高的底下,而城下的大片空地,此時(shí)被堆上了小山般的厚厚稻草,正燃著熊熊大火。
趙水等人見狀,立即從旁三步并作兩步地爬上城墻,翻身躍到破碎的墻邊,展臂相連擋在了百姓面前。
“王廣德,我們已來,你在哪里?”赫連破厲聲喊道。
幾人的目光在城墻上的人群中掃過,卻不想唯一有人影晃動(dòng)的地方,竟是城墻旁邊的哨兵塔樓。
樓頂上,一人向下面大方地招招手,正是趙水在打金鋪?zhàn)永镆姷降哪歉泵婵住?p> 他回喊道:“哪位是赫連世子?”
“正是在下?!焙者B破舉起手,說道。
“你,上來!”王廣德居高臨下地指著他,喊道,“不準(zhǔn)帶人,別想用靈力,我若死了,他們立馬跳下去!”
像是聽到什么召喚,趙水面前的百姓們摩肩接踵,開始往前踏步。
他趕忙使出內(nèi)力,與他人拼合光罩擋住眾人。
“在下聽你的?!焙者B破急道,“可否先讓他們退后?”
“廢話少說,你上來?!?p> “好?!?p> “赫連世子。”趙水輕聲叫住他。
赫連破回過頭,看見他悄悄伸出的手,眼眸微抬,然后不動(dòng)聲色地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往哨塔走了上去。
趙水看著他緩步走上塔頂,王廣德將他帶到高塔的另一邊,只露出兩個(gè)腦袋,不知在談?wù)撝裁础?p> 夕陽映在二人的臉上,王廣德的臉上掛著得逞般的微笑,攤開兩手好似在炫耀著什么,而赫連破的側(cè)顏則眉頭緊蹙,低眸思索。
“喂,姓王的!”趙水索性開口喊道,“有什么話不能當(dāng)著我們的面說?把這么多人叫到這里搞這么大,不就是想好好給我們表演一番嗎?”
聽到這邊的聲響,王廣德斂起笑意,朝下面看過來。
“不愧是靈人,所言甚是。”他往前面走了走,指著一旁的赫連破說道,“我剛跟他商量一件特別劃算的事。這城里的人,要是想要救他們,只要把我從這里推下去,事情立馬就解決了?!?p> 哨塔中,王廣德踩上旁邊的欄桿,半只腿懸在外面。
腳邊搖搖欲墜的危險(xiǎn),風(fēng)中卻傳來他的幾聲干笑。
“他想做什么?”付錚在旁輕聲道。
趙水搖搖頭,朗聲向王廣德回道:“莫不是我們方才聽茬了?你明明說,你若死了這些百姓就會(huì)跳下去,為何又要推你?究竟是你迷糊了,還是當(dāng)赫連世子沒聽清呢?!?p> “那可不一樣,羅盤在我手里,都由我操縱!只要世子你輕輕一推,我立馬清退他們的夢。敢不敢賭一把?”
“憑什么要賭,你本就身負(fù)罪孽?!?p> “是啊,我本就有罪了!你看看,你們看看,這是什么,星垢!”王廣德被趙水的話刺激到,兩手在胸口胡亂扒著,露出黑若腐爛的肌膚說道,“赫連世子,你還猶豫什么,快動(dòng)手殺了我吧,殺了我,他們?nèi)极@救?!?p> 看著他搖晃了幾下身子,趙水不知是該為他捏把汗還是為赫連破。
“他如此做,是想讓赫連世子也身負(fù)垢印?!彼抉R昕在旁低聲道。
“他所作所為天星看得清楚,如何會(huì)判罪?”付錚問道。
“觀星判術(shù)不透人心,只看行動(dòng),若赫連世子真動(dòng)了手,即便對方是重罪之人,也有可能犯了濫用私刑之罪。不過看來他不知道,星門還有一項(xiàng)判罰星文,專為冤罪錯(cuò)罪而設(shè),申訴成功便可消除星垢,只是案例無幾,常人不知罷了。”
趙水垂下目光,說道:“但是即便如此,世子在世人面前的蒙塵,卻是再也擦不掉了?!?p> 聞言,幾人皆沉了言語。
“云石不在他手上。”最邊上的衛(wèi)連突然說道。
趙水聞言,立馬抬頭看去,那王廣德的衣衫隨風(fēng)飄蕩,確實(shí)不像藏有東西的樣子。
只是在場無人見過羅盤狀的云石大小,趙水無法像衛(wèi)連那樣肯定。
“你們不幫忙勸勸他嗎?”王廣德喊道,“還是說,以為自己擋得住這些人?喂,各位父老相親們,咱們沖??!”
他這一嗓子喊出來,就像敲響的戰(zhàn)鼓,被城墻上的百姓聽見,一個(gè)個(gè)跟見了錢似的開始奮力往外擠。
趙水見狀,立馬與旁邊的人加大力道,同時(shí)催動(dòng)星靈,擋在眾人面前。
日落西山,灰暗的天色中,城墻下的火光更加明亮,映在搶在最前排的百姓臉上,襯著他們或激憤、或貪婪的目光。
星光初現(xiàn),紅藍(lán)紫幾道光束從天而降,橫在星門四人與百姓之間。
“你們何必要攔他們?他們正向著心中所望而去,可是開心得很!”王廣德朝著下面攤手說道,“清醒是活著,卻讓人難受的緊。夢里也在過活,但能活得更久更好,還可以跳過所有無聊的不想要的時(shí)候,這些年,我看著他們開心,我也開心。”
“自欺欺人。”赫連破在旁回道,“明明是你怕東窗事發(fā)?!?p> “說的輕松!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嗎?被你們弄出的破亂玩意給搞得一身狼狽,還反過來把錯(cuò)都?xì)w在我們頭上。赫連世子啊,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自己蒙上垢印,會(huì)是什么樣子……我告訴你,你們這些星門靈人,從來自詡心系百姓為民所思,但有垢印的百姓也是百姓,也是個(gè)人,你們卻曾考慮過一點(diǎn)點(diǎn)嗎?給我們烙上終身的烙印,蓋個(gè)惡人壞人的名頭,問都不問一句!做夢吧,天下人全都一起做夢吧,讓我們各自歡快豈不更好——”
在他仰天大喊之時(shí),趙水與赫連破相互看了眼,一齊攤開雙手。
空中繁星紛紛閃出光亮,幾點(diǎn)小星瞬間往城墻的上方天空移動(dòng)。
那原本幾色相間的光束,眨眼間化為一道光怪陸離的光墻,牽動(dòng)而來的星靈帶著強(qiáng)大的力量,阻住了眾人。
趙水趁機(jī)遁地而起,越過面前這群人的頭頂,往哨塔邊上的王廣德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