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倆人消失在拐角的那邊,赫連破收回目光,轉眸望向衛(wèi)連。
始終垂眸的衛(wèi)連仿佛能隨時感應到他的一舉一動,漠然地開口道:“不見人,來找。”
“你可見過那人?”赫連破問道。
“見過,趕走了?!?p> 在旁聽著的趙水不免撓了撓額頭——這位衛(wèi)星同說話都是兩三個字兩三個字往外蹦的嗎?
但看赫連破點頭,倒是很輕易地理解了他的話。
“奇怪,今早金湛湛也來問,說她舍友昨夜沒回去?!壁w水尋思道,“這么大個人,都還能上哪兒去?”
“或許落榜失意,先行下山了。”
趙水不禁哽住話語——看來山下的情形,還沒人和赫連世子說過。
但此事畢竟需要有人統(tǒng)籌,赫連世子,自然是最佳的人選。
因此他向赫連破靠近幾步,低聲將今日在山下所見情形,簡單講給了他聽。
而赫連破對此的反應,比預想中更為平淡。
“他們是沖我來的,擾到大家了?!彼f道,“此事也只能先行保密,靜觀其變?!?p> 話雖如此,他仍向衛(wèi)連看了一眼,后者會意,轉身飛快離去,看樣子應該是往山下去打探情形。
“方才他們的話你都聽到了?”赫連破目送衛(wèi)連走遠,問道。
“啊,嗯……”趙水落眸回道。
先前便聽寧從善提過,以為是他隨意發(fā)的脾性,沒想到如今這世道,竟真還有此等宦官之人。
“當年父上廢除令法,他是最后一批入宮之人,年紀也最小。父上心覺虧欠,又見他能文善武,便將他留了下做陪讀?!焙者B破解釋道,對趙水淺淺一笑,“剛才多謝你出手。”
“無妨?!壁w水回道,見他欲言又止,揮了揮手,“放心吧,他怎么樣又不關我的事,不會多嘴。走了!”
“好。”
山下的事情交由世子,放下心來的趙水落得輕松。他一路往回走,賞著明月,又向準備點燈守夜的老伯打了聲招呼,晃晃悠悠回到寢舍。
夜間把玩一陣兒今日收到的“陌聽”,又為這樣情形下會否有終試操了一會兒心,趙水很早便安然入睡了。
他以為接下來要等佐考的安排,所以能夠自在閑適地過上幾日。
卻不想很快,便有新的麻煩事找上了他——或者說,是找上了擇天山的所有人。
“哎,你們在找什么?”
“找人吶!你還沒聽說嗎,從復試結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五六個人不見啦!”
“哦——所以剛才一大群人去找赫連世子,是為了此事?”
“……”
住在房舍群的邊緣地方,又沒幾個相熟之人,趙水自然對外面發(fā)生的事情毫不知曉。
他本以為蘇承恒叫上自己一起去找赫連破,只是多個人一同閑聊。結果一路走過去,他才發(fā)覺山道上到處充斥著不安的晃蕩感,從路過之人的口中,他才大致明白了發(fā)生何事。
遠遠望見赫連破屋前的那排竹叢旁,零零散散地站著幾個人。
趙水奇怪道:“找人這種事,不是應該問佐考或者星考官他們嗎?”
“佐考忙于瞞阻惡人聚集之事,星考官大多早已回城,或是在下山抵御。留在山上的,只有開陽門主、天權柳副門主和玉衡門中的那位黎前輩。”
原來是這樣。
開陽門主整日“不務正業(yè)”,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不像是管這類“瑣事”的人;柳副門主趙水在初試的時候見過,對誰都甚為和善又謙讓,也不是可以做主之人;而那位黎前輩,聽說向來都是一副臭臉,說話不留情面,眾星同躲都來不及,更別說出了事情找他。
“這擇天山上能管事的人,還真是少哇?!壁w水笑道。
兩人慢慢走近屋舍,越往竹叢后面,人越多。
只見赫連破此時正站在屋子的門口,面前的一圈已是人擠人了。
有人說道:“赫連世子,此時定有蹊蹺,我們不想叨擾佐考,就先來這兒問問。”
“是啊,全靠世子做主了!”
“我還等著家弟一同下山回家呢,真是,他跑哪里去了……”
被圍在中央的赫連破默不作聲,低眸一邊靜靜聽著他們的言語,一邊緩緩點頭。
等到眾人差不多都說完安靜下來,他才抬起頭,看著眾人開口道:“各位勿急,大致情形在下也已了解過。擇天山上三百多人,一時找不到幾位,并非談得上是怪事,之后會找人一同細細尋找,也麻煩各位多多留心。
佐考既讓我們安心等待終試,便不宜多加走動。之后若再出狀況,在下會想得辦法,到時勞煩各位多多配合。先請回吧?!?p> 他這一番話說完,語氣中的淡然與肯定讓圍著的人寬慰了幾分。
他們已經(jīng)在這里耗了一段時間,再煩擾下去只怕什么也做不了。于是相互看看,打算一同離開。
“赫連世子放心,我們都會配合的?!?p> “對,世子心中已然有數(shù),咱們就別打擾他了!”
“……”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又說了幾句,見赫連破先一步躬身行禮,才紛紛閉口,挨個回禮,退出竹叢。
留下來的人,除了蘇承恒和趙水,便是坐在門旁石凳上晃著雙腿看熱鬧的金湛湛了。
趙水不禁淺笑——
看來這位赫連世子也是挺會用人的。
“進來吧?!焙者B世子說道。
幾人圍著圓桌而站,金湛湛拿茶杯當失蹤之人,挪出一個說道:“已知最早不見的人,是與我同屋住的小艷子,大前天的亥時出門后便再未有人見過,咱們暫且稱呼她為甲。
其次失蹤的乙和丙,都是在半夜時分起夜上茅房,再一去無回,據(jù)說乙的床上還留著外衣,那么冷的夜里,他當時肯定并未打算在外面呆多久。再來就是前日一早,聲稱去找衛(wèi)星同的丁,還有上山尋野味的戊和己……”
“等一下?!壁w水舉起手,插嘴問道,“不是說,總共只有五六個人找不道嗎?”
金湛湛失意地歪歪嘴角,看向赫連破。
后者的臉色不似剛剛在門口說“并非是怪事”時那樣的平靜,微微沉著,回道:“金星同幫忙私下查過,到今日午間,已有十四人憑空消失了?!?p> “什么?”趙水訝然。
“沒錯?!苯鹫空空f著,從衣袖中掏出一紙卷,在桌上攤了開,是張擇天山眾星考歇息之所的地圖,上面被朱砂紅劃了好多道折線。
它們起點不一、去向不一,但相互交織,中間有一塊區(qū)域尤其密集,一眼吸引了幾人的注意。
“世子,這是我按您吩咐畫的圖,你們看,這里?!苯鹫空恐钢菆D紙中劃線最密的地方,說道,“他們若按原來的意愿而行,差不多都要經(jīng)過這附近。”
那是位于群舍靠左一塊的地方,有幾間零散的屋舍,由于臨近餐堂,往來之人甚多,但又正處在茅房后頭,人們來去匆匆,并未留意過。
趙水看著紅色密布的紙道:“意思是,你們懷疑是這邊的人做的?可他們都是星同,而且那么多人藏也不好藏。”
“是?!碧K承恒說道,用手指向那排屋舍后的一條路,說道:“但是這里,有條山上運送污物的小道,一般無人會走?!?p> “而且很臭!”金湛湛嘟嘴道,似乎又回想起來那味道,緊了緊鼻子,“我去看過了,道旁有運污物用的推車、繩子和挑桿之類的東西,若真留心策劃,把人轉走倒也并非做不到。”
“看來,你們已經(jīng)有懷疑的人了?”趙水問道。
“嗯?!焙者B破應了一聲,背手看著桌子道,“找承恒他們幫忙查過,那臨近小道的屋中住著一位星同,功夫、見識毫不起眼,卻一路闖過復試。他不與人交談,無人知曉其來歷,最近幾日行蹤成謎?!?p> 又是一位“謎人”,趙水心道。
一開始,他本以為自己是星考之人中特殊的那一類,后來才發(fā)現(xiàn),比他看著更不合星門大考的人,竟比比皆是。
“只有他嗎?”
“當然不止?!苯鹫空看鸬溃毖弁低悼戳丝春者B破,“根據(jù)查問的反饋和這路線圖,還有一位的行蹤也讓人迷惑,就是那位……咳,衛(wèi)連衛(wèi)星同。從咱們比試完的當日開始,他經(jīng)常被人看到出現(xiàn)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也不知在做什么。而這些地點,絕大多數(shù)竟與那十幾個人的失蹤時的行走路線相吻合。”
說完,金湛湛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端起茶杯兩手交握,一邊啜飲一邊轉著眼珠子打量赫連破。
赫連破沉默片刻,才回道:“他去那些地方做什么我不知道,如此看來確實是重點的嫌疑之一。這兩日我會把他帶在身邊,以作留意。”
“那——”趙水歪頭問道,“要說可以借小道運送,平日里的運貨之人不是也有嫌疑?”
“他們有固定的時間和路線,應該與此事無關。”蘇承恒說道。
“也是?!壁w水回道。
不過山上也是有可以隨處走動的幫工,不是么?
“這些不見了的人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嗎?”趙水看著被金湛湛擺成一排的茶杯,問道。
“他們并非都相互認識,也不是來自同一個城縣?!焙者B破說道,“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他們都是復試中惜敗的人?!?p> “咚咚咚!”
房門在這時被敲響。
正想著又是誰來告知失蹤的事,趙水便聽到了付錚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赫連星同,是我,付錚。”
“門未關,進來吧。”
趙水上前幫忙開門,只見除了付錚,后面還跟著手握雙刀的許瑤兒,另一只手抓著“豆芽菜”,用力往里面一扔。
沒與幾人招呼,付錚直接一字一頓地說道:“出事了?!?p> 幾人心中一緊。
“這人亂跑,好死不死的碰上倆鉆空子上山的賊人?!痹S瑤兒說著將臉撇開一邊,兩手抱臂道,“哼,人不高,嘴巴倒挺大?!?p> “現(xiàn)在擇天山被圍困的消息已經(jīng)瞞不住了,有人正往山下去。赫連世子,只能麻煩你?!备跺P說道。
“早晚的事?!焙者B破沉眉道。
付錚不再多言,轉頭先行。其他人紛紛提上器刃跟了上去。
房舍中最寬一條山道上,人已經(jīng)多得使得通行不暢了。
從高處遠遠望去,長長的人隊有如曲曲扭扭的一列螻蟻在山土間忙忙碌碌,或是結群往山下去,或是在原地兜兜轉轉,或是東奔西告。
赫連破等人從旁邊小路繞道,直接快速奔至山坡下的練場門口,在那里,付靖澤與白附子等人正排成一行阻擋著想下山的十幾人。
“你們要做什么,別下去添亂?!贝藭r付靖澤見用手攔不住向他推搡之人,鐵棍一揮,橫在了那人的胸前。
“哪里是添亂了,我們是要下去幫忙!”那人振振有詞地回道。
“佐考有說需要麻煩各位嗎?”付靖澤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嚇人,一個個看過去道,“毫無紀律,一群莽夫!”
“莽夫?是你們縮頭烏龜吧。讓開!”
“不可!”
“……”
眼看著雙方劍拔弩張就要從吵架升為群架,赫連破率先展臂而起,從空中掠過一橫排的人,兩手在胸前發(fā)力回身弓背一舉,地上立刻揚起了一長行的塵土。
往前推搡的人被突然刮來的一股勁風阻擋,紛紛揚袖后退。
趙水他們也跟著躍到對面,與眾人對視而立。
本還理正脖子粗的這些人,在看到一下子出現(xiàn)了好幾個“對手”——尤其是赫連世子也站在面前——聲響頓時弱了下去。
“你們在做什么?”見場面安靜下來,赫連破立直身子負手問道。
“我們……”站在他面前被驚住的一人趕忙組織言語,吞吐幾下后快速回道,“赫連世子,山下有惡人圍攻!此地危險,我們想先行下山助一臂之力,以免連累世子受到傷害!”
“咳、咳……”
站在旁邊的趙水實在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這人馬屁拍的,真是干脆利落。
赫連破聽到這一番話,再想阻止,也至少會和善許多了。
卻不想,他臉上并未浮現(xiàn)出日常掛著的平和微笑,而是眼如利刃地看著對方,問道:
“這位星同的意思是,你們十余人奮不顧身地奔赴險境,是為了護好在下一人?我赫連破何德何能,換得如此熱心?”
那淡如嘲諷、不怒自威的語氣,即便是趙水他們聽在耳中,也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