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二十四年。
夜色如墨,晚風(fēng)拂過,幾株老樹沙沙作響。庭院里,忽明忽暗,月光時隱時現(xiàn)。
屋內(nèi)的燭火搖曳,一個伏在案前的身影,似乎正寫著什么。那影子忽的停下了筆,起身取了燈,往內(nèi)室走去。
腳步聲隨之響起,光亮緩緩蔓延過每一個角落,今夜過于靜謐了。
燈,熄了。
層云遮住了月光,死寂籠罩了整座庭院,似乎連落葉的聲音都顯得嘈雜。鳥籠里的那只鳥,不安地扇動著翅膀,它或許是這個院內(nèi)最貴重的東西。
在它想要啼叫的那一刻,一只利箭將它釘死在了鳥籠之上,結(jié)束了它短暫而又毫無自由可言的一生。
漫天箭矢隨之而來,覆蓋了整座院落,之后便是沖天而起的大火,映紅了整條街道。
院落里的人不斷沖出,慌不擇路??傻却麄兊模瑓s是無情的刀劍,一行黑衣人把守著每一個出口。他們是終年養(yǎng)在深山里的死士,在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們第一次踏上了皇城繁華的街道。
而在這個偏僻的巷子里,生死是如此不值一提。待到院落燒盡時,也沒人注意到這里,守衛(wèi)皇城的禁軍像是忘記了這一處皇子的院落。
而酣然入睡的獨孤信,忽然被驚醒,一向緊閉的門窗吹來了一陣涼風(fēng)。他起身去關(guān)上門窗,而一張臉赫然出現(xiàn)在了月光之下。
那是六皇子獨孤澈,一張青澀未脫的臉。
獨孤信不止一次想過,誰會敲開這扇門,獨孤棄或是獨孤宇文?可他從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整日花天酒地的浪蕩子弟。
“皇兄,該讓位了?!?p> “我……”獨孤信還未開口,便倒了下去,只見一支利箭穿過了他的喉嚨。獨孤澈慌亂的拿手去止血,可那血卻怎么也止不住。
他的眼神逐漸空洞,直至無神,當(dāng)朝太子便這樣死在了血泊之中。
“誰?誰放的箭?這可是我的哥哥??!”獨孤澈朝著身后的死士們哭喊道,可回答他的只有死寂。待他冷靜下來時,驚出了一身冷汗,莫名的恐懼籠罩了他。
六皇子癱在了地上,靜靜地等著日出,他明白他不過是成了別人的棋子,而所謂的皇位于他而言,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你甘心么?”
腳步聲緩緩響起。
那人漸漸從陰影里走出,清秀的眉眼在燈光下顯得柔和深邃,只是上面沾染著的新鮮血跡,讓人不寒而栗。
“獨孤宇文,怎么是你?”
獨孤澈的臉上生出了戒備,如今這世間已沒有什么可以相信的了。
“有人派刺客去殺我。”獨孤宇文一字一句道,臉上的冷漠如化不開的霜:“可他終究是小看了我?!?p> 而當(dāng)死士護衛(wèi)著二人并行至皇帝寢宮前,在獨孤宇文踏入寢宮的剎那,成千上萬的箭矢從天而來,將留在門外的獨孤澈一行人射了刺猬。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曠的寢宮前四溢開來。
病重在榻上的皇帝獨孤伽落,此時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氣艱難吊著,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他拿著劍,闖進了父皇的寢宮,于是便當(dāng)上皇帝。
大門緩緩打開,他掙扎著想看清那張臉,可渾濁的雙眼什么也看不見了。他想摸摸那雙手,想知道是那個兒子走了當(dāng)年的老路。
……
宮廷之外,一個長相普通身著樸素的男子,朝著遠遠的皇宮拜了又拜。
自那日被救起時,他這條命便不再只是他自己的了。世間也再無紀(jì)曉生,只有周笠。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名字將會永遠被記錄在史冊之上,會被刻在亙古不倒的石碑之上,可這并非流芳百世,而是遺臭萬年。
他只知道世人或畏或辱或諷,皆是百年之后的事了,他只想活在當(dāng)下。
“殺?!?p> 一個孱弱的書生,說出了最冷血的話。只見那些死士毫無反抗,只是任憑屠戮。此后,他們的人頭將會被吊在高聳的城墻之上,以謀殺皇子的大逆不道之罪告誡世人,皇族的威嚴(yán)不可冒犯
他從腰間拿出冊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也包括了他自己。他接過朱砂筆,一筆一筆的劃去人名。這名冊上有兩萬人,如今已劃去了過半,可還遠遠不夠,該流的血還沒有流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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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郊外。
夜色之下,是黑壓壓的一片鐵甲,他們是八皇子獨孤宇文麾下的私兵。只需獨孤宇文一道命令,他們便能沖進皇城,將皇宮團團圍住。
可皇城的大門遲遲不曾打開,于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時辰??柘碌尿E馬,發(fā)出了不安的嘶啞,每一個人的心中滿是焦急。
城門終于吱吱呀呀的打開了,可無聲的恐懼浮上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鐵浮屠?這里怎么會有鐵浮屠?!”
“怎么是鐵浮屠!”
五百具鐵浮屠,便那樣顯現(xiàn)在月光之下,沉重的盔甲泛著擇人而噬的寒光。
“放箭,快放箭!”
可多如牛毛的箭矢,并不能刺破那厚厚的鎧甲。馬蹄聲漸漸響了起來。
“他們要沖鋒了!”
數(shù)萬兵馬便那樣在頃刻間被沖散,落在馬蹄之下的,是無數(shù)的肉泥與亡魂。幾次來回的沖鋒之后,他們已經(jīng)死傷殆盡,再無任何反擊的可能。
鐵浮屠追逐著殘兵敗將,嗜血的本性一覽無遺,可當(dāng)他們進入山谷時,他們聽見了猶如鬼魂的哭喊。先前逃竄的士卒,瘋狂往回逃亡。
漫天的箭矢再度射來,他們依舊無畏的向前奔騰??赡羌竻s是穿過了鎧甲,血液在鎧甲里流淌。忽然橫起的絆馬索,只是減緩了他們的動作,可當(dāng)數(shù)以千計的油桶從山坡滾落,他們才知道死亡近在眼前。
可回頭的山口已經(jīng)被巨石堵死,他們只能等死,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在油桶破裂開來時,熊熊火焰也隨之燃起,整個山谷化為了火海。
灼熱的火焰,隔著鎧甲炙烤著每一具鐵浮屠。在一片哀嚎里,他們漸漸被燒成了黑炭。最后只剩下了五百具有所燒毀的鎧甲,遺留在了這空蕩蕩的山谷。
清點鎧甲的男子,感受著上面的余溫,面色泛白眼里帶著興奮。威震天下的鐵浮屠,便這樣留下了五百具殘骸,或許有一天他也能制出這樣的鎧甲。
他憧憬著有一天,自己鑄造的鎧甲能在草原上馳騁,能和鐵浮屠較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