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是建國的戀人。
英子和建國同村。
英子家住村東頭,建國家住村西頭。
英子和建國同年。
英子的哥哥大慶和建國的哥哥建軍也同年,長他們兩歲,又是同班同學。
英子和建國上了小學,也是同班同學,卻不怎么說話。
大慶和建軍是從穿開襠褲玩到大的死黨,他們小學同班,又在鄉(xiāng)里的同一所學校上初中。那時村里孩子能堅持上完中學的并不多,大慶和建軍就更顯的要好。
英子和建國的熟絡(luò)也是因了他倆的關(guān)系。英子常跟著大慶去建國家找建軍,建國也常跟著建軍到英子家找大慶。英子和建國之間所謂往來,也就是打個招呼而已。
英子到建國家的時候,建國總是在看書。瘦瘦小小的孩子抱著厚厚的大書埋頭在讀。建國似乎什么書都讀的通。英子很是羨慕。建國在班上常常背誦毛主席詩詞,還有他們聽也沒聽過的古詩。這是小學生們所佩服的。
建國到英子家的時候,英子經(jīng)常是在畫畫兒,要么就是發(fā)呆。英子喜歡畫小人兒,畫小人書上的,畫課本上的,有時候也畫爹娘,哥哥姐姐,似乎還畫過建軍和建國。英子畫的小人兒很像的。那個時候很多孩子都有自己特殊的愛好,就有不少畫畫的。英子畫的只是像,算不得最好。建國看著卻很是以為了不起,起碼自己畫不來的。
英子畫畫的時候建國就站在后面看。英子趴在桌子上畫,畫完了,一回頭看見建國,就笑一下。建國也笑一下,臉卻先紅了。英子發(fā)呆的時候,建國是不敢靠近的,說不準這大小姐就會大發(fā)脾氣。
英子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一個哥哥,就是大慶,還有三個姐姐在大慶之上。英子的爹是鄉(xiāng)里出了名的小諸葛,在鄉(xiāng)里造紙廠當廠長。英子家是這個村子里的首富了,雖然不怎么顯擺,在鄉(xiāng)里、縣里也能叫得上號。英子就是這家里最珍貴的寶。
建國也是家里的老幺,上面只有一個哥哥,就是建軍。建國的爹是鄉(xiāng)里出了名的窮鬼,犟牛。建國的爹,似乎也喝過一肚子墨水,不巧趕上了動亂年代,又受了什么打擊,便一蹶不振了,結(jié)果只能在家里種地。建國的娘死的早,那時侯建國還不滿五歲。建國爹沒續(xù)弦,也續(xù)不上,太窮。貧家有子貧亦嬌。建國也是家里最珍貴的寶。爹爹每每酗酒,酒醉之后就打建軍,從不舍得動建國一指頭。建軍也時時護著弟弟,出來進去都帶著建國,就像英子里里外外都粘著大慶。
因了孩子的關(guān)系,兩家也多了來往。英子爹經(jīng)常勸說建國爹少喝酒,多干些正事。后來還給他在造紙廠安排了一個保衛(wèi)科的活,就是一天到晚看大門,啥也不用干,就坐著,月底領(lǐng)錢。可惜建國爹不聽勸,依然酗酒,喝醉就打建軍。建軍在被打的疼痛與委屈中大哭,邊哭邊呼喊著娘。建國睜圓了驚恐的眼睛在旁邊看。
英子娘經(jīng)常幫建國弟兄倆添些衣服,也幫著建國家里洗洗縫縫。沒有娘的孩子可憐啊,英子娘打心眼里疼愛這倆孩子。
大慶的確是富家公子模樣。倚仗著爹爹,整日在鎮(zhèn)上街頭廝混,胡亂結(jié)交了一大幫狐朋狗友。建軍怎么勸說都是無用,弄不好還撈幾個白眼。建軍就不再勸。
結(jié)果大慶初中畢業(yè),怎么也擠不進高中的大門。他爹原想花大價錢走門路把兒子買進高中,無奈看看兒子實在沒有多大希望,好歹送去所技校,學點技術(shù),也算個飯碗。
把大慶送進技校,爹摸著英子的腦袋瓜說:“英子,我的好閨女。你得考上高中,上大學!咱家就指望你出頭了!”
建軍一直爭氣,人也聰明,成績向來名列前茅。村里鄉(xiāng)里都說這是大學生苗子??傆腥嗽诘媲翱浣ㄜ?。這時候爹高興的就跟喝了半斤二鍋頭似的,呵呵地笑起來。建軍是爹的驕傲,是爹的自豪。
建國卻顯得木訥,只知道讀書,成績卻未見好,讓爹心疼又痛惜。
可是建軍關(guān)鍵時候掉了鏈子。
中考,建軍竟然和大慶一樣落榜了。
在眾人的嘆惜惋惜聲中,爹喝了很多酒。爹醉了。爹拿鐵锨杠打建軍,打得鐵锨杠斷了,爹也倒了,不知道是醉倒了還是累倒了。建軍楞是咬著牙不吭一聲,直到昏死過去。
建國在旁邊看著,心里喊:“哥,你跑啊,爹追不上你!哥,你跑呀!”
他哪里知道,爹已經(jīng)把大門在里面鎖住了。院子外想勸阻的人急了半天推不開門,聽聽里面沒了動靜,都以為建軍被打死了。
爹醒來,建軍還沒有醒。建國幫著爹爹又是灌湯又是喂藥,好歹建軍又活轉(zhuǎn)過來。爹抱著建軍大哭:“娃,你咋就不聽話!你咋就不爭氣!你咋就不爭氣!咱比不上大慶!咱要努力,別讓人家瞧不起……你好好上,爹砸鍋賣鐵也供你呀!”
建軍知道,如果自己考上高中,就不能再幫家里干活,收收種種的活兒,建國那小身板做不來。再過兩年,建國一定也能考上,他知道弟弟并不笨,到時候就靠爹守著剛分的幾畝地、就那么點收入,恐怕真的砸鍋賣鐵也供不起了。建國讀書已經(jīng)到了癡迷的地步,不讓他上學,他會死的。
后來爹要建軍復讀,他拒絕了。挨打之后,休息了幾天,建軍就去挑水澆菜了。
那年,建國上初一,和英子同班。那時起,就像是開了竅,建國的成績直線上升。
大慶上了技校。建軍就在家里種地。大慶和建軍的友誼也漸漸淡漠了。英子和建國卻走的漸漸近了。
過了沒半年,英子爹調(diào)到縣里鋁廠當廠長,權(quán)勢更大。建國爹還在鄉(xiāng)里造紙廠看門,只是沒了靠山。
那時候鄉(xiāng)里初中還沒有宿舍,學生們都走讀。說是走讀,已經(jīng)不見得是用腳步走去,基本都是騎車。早起騎車去,中午回家吃了飯再去。
考上初中,家里給英子買了她自己的自行車,而建國家只有一輛自行車,爹每天天不亮就騎車去上班,要到天黑透了才能回來。
英子和建國就同騎一輛車,由建國帶著英子。來回都要過村子南頭的小河。
那時候小河上只有一道窄窄的石板橋,橋沒有欄桿,很不安全的,所幸河水也不像現(xiàn)在這么深。不過,騎車子過橋還是得小心,特別是冬天,橋上凝結(jié)了一層薄冰,一不留神就會滑到河里去。不少人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建國曾經(jīng)發(fā)誓要修橋。可惜橋修了一半,人就沒了,留下的還是沒遮沒攔的石板橋,只是寬了而已。
每次下學,建國就繞道先把英子送回家,自己再回西頭自己的家。有時候英子家里做些好飯,英子娘就留建國吃飯,而英子爹是照例不在家的。
那一年春天,建國帶著英子,桃花開的正盛。正好有一迎親的隊伍,遠遠地吹著嗩吶,簇擁著扎了大紅花的拖拉機過橋來。建國和英子停在桃樹林里給他們讓道。喧鬧的嗩吶驚嚇了萬樹桃花,紛紛揚揚飄灑一地。
春草碧綠,落英繽紛,桃花如雨。
英子滿臉憧憬地說:“總有一天,我也會在橋的北岸,等我的花車來接我?!?p> 上橋的時候,建國有點心不在焉,車把晃了晃,差點栽到河里去。英子就揮拳頭打他后背:“又想好事了不是?”在想什么,建國自己也不知道。
后來,英子給這條小河起了個名字,叫“幸福河”,橋叫“花橋”。她是希望幸福能像小河流水一樣綿遠,快樂能像兩岸桃花一般美麗。
桃花落盡是滿目濃綠的夏。之后是秋葉靜美,之后是冬雪遍野。沒有什么好與不好。日子就在平平淡淡中過去,就像幸福河一樣寂靜無聲地流淌。一晃三年,建國就做了英子三年的“私人保鏢”。
就是在這些一起來回的日子里,英子發(fā)現(xiàn)看起來默不作聲的建國和建軍與大慶都不一樣。建國知道很多事情,其實也很會說話,而且很幽默的。更特別的是,建國的眼神是如此的堅定,正如他心里的雄心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