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nèi),蹇秀欠身徐起,任由王嫣將燈油傾進欲熄未滅的燈盞里,他在思索如何處理史阿這個單純的利益伙伴,對付史阿這種快意恩仇的游俠。
他們這種人一般都有個共性,那就是有奶方為娘,蹇秀只有證明自己能夠給他帶來足夠的利益,才能讓對方為自己所用,否則一味的強勢威逼反而會事與愿違,一棒三棗是最好的馭人手段。
“公子,找史阿有什么事?”
史阿彎身下馬立在車廂旁,旁邊方悅和一眾蹇府待衛(wèi)虎視眈眈看著自己,史阿神情開始僵硬,琢磨不透蹇秀真實的的意圖,難道是蹇秀想卸磨殺驢?
像游俠這種屢屢犯禁的高危職業(yè),潛意思對官兵有種無法言明的畏懼感,生怕蹇秀反手過河拆橋,一聲令下,周圍的士兵就能把他剁成肉泥。
暗自打定對付史阿主意,蹇秀整理一下自己有些散亂的袍襟,扶正發(fā)冠才悠然下了馬車。
假裝沒有注意史阿陰晴不定的表情,蹇秀踱步站在車廂旁邊,看著周圍不遠處枕戈待旦的士卒,那些此起彼伏的呼嚕聲讓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回師以后,吾兄會向執(zhí)金吾引薦閣下,彼時將京城游俠盡托于卿,卿務(wù)必好生管束,定下規(guī)矩和制度,不可再讓往日游俠之間相互殘殺,彼此斗毆的事情再有發(fā)生!”
“諾!”
史阿先是一驚,完全沒想到蹇秀喚他前來是這個目的,隨即狂喜涌上心來,立馬信心十足的拍著胸膛道:“阿定為朝廷管束好京城游俠,效忠于公子,盡力使之不再觸犯漢法!”
毫無疑問,那個幕后指使游俠的人選非史阿莫屬,首先史阿年少成名,一身武藝遠超常人,更何況還有一個遠近聞名的師父王越當(dāng)擋箭牌,有史阿在身邊對付劉宏也能有個幫襯。
另外史阿和他師傅一樣追名逐利。貪圖虛華富貴,這種人比起那些完全無欲無求的“強項令”來說更好拿捏,因此蹇秀思索良久還是看中了史阿,反正他遲早要離開雒陽城。
事實上,各郡游俠這個利益群體,一直是歷代漢家天子頭疼的對象。
殺吧沒少殺,官府衙門多次想肅清游俠,可最終都是無功而返,因為游俠是個三高職業(yè),高曝光,高死亡,高比例,關(guān)鍵是這東西門檻低,基本上每個人都能加入其中。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你和某君在酒席上起了爭執(zhí),一時沒忍住撥劍殺了此獠,如果不想收監(jiān),想潛逃那么恭喜你,你成功入了游俠大軍,所謂:“失意杯酒間,白刃起相仇”就是這個道理。
漢朝思想文化較為寬松,再加上六國殘存的除暴秦扶時世風(fēng)俗影響,俠義之風(fēng)盛行,蹇秀自然也清楚,在此時的社會背景和風(fēng)氣之下,想要禁絕游俠,無疑天方夜譚般不切實際。
就連后世的華夏,恐怕也不敢說自己能徹底禁絕有活力的民間組織。
如此,蹇秀只能退而求其次,收編和收買游俠們,將其危害降到最低,順便充當(dāng)一些情報采集員,初步構(gòu)建情報網(wǎng),做些見不得陽光的事情。
蹇秀之前忙于如何躲掉劉宏的陰謀,差點忽略了構(gòu)建情報網(wǎng)這件要事,所幸史阿給了他契機,于是蹇秀不介意暫時埋下一顆種子,能生成參大巨樹最好,倘若半途夭折倒也沒什么損失。
將自己名刺遞給頗為激動的史阿,蹇秀回首覷眼身后車廂,發(fā)現(xiàn)王嫣正安靜的伺奉在角落里,眼神空洞,似乎在回想些什么難以忘懷的東西。
“煩請卿移步幾位,某還有要事相談?!卞啃隳樕兀吐暢€處于錯愕狀態(tài)下的史阿微微開口道。
“移步?”
史阿臉上呆滯,但也來不及多想,眼看著一旁的方悅還有其他侍衛(wèi)正側(cè)目而視,史阿不敢耽誤趕緊低頭跟上蹇秀步伐,往車廂東南方的山隅里跑去。
倆人愈行俞遠,方悅剛放下警惕,車廂簾帷猛然被一雙素手掀開,王嫣面色慘白的從車廂下來,聲音悲戚道:“將軍,公子莫非是要殺奴?!?p> 看著這位身世悲慘的少女,方悅板起的臉龐舒緩了下來,有些尷尬的撓撓頭,見瞞不過去只好歉然頷首,用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話寬慰道:“姑娘莫要胡思亂想,公子生來心性寬厚應(yīng)該不會…”
聲若蟻納全然沒有半點底氣,方悅索性背過頭不忍心去看對方蒼煞白臉色。
“沒,沒事,將軍有心了,奴有自知之明,這條賤命既然是撿來的,也沒有什么好留戀的。”
王嫣慘然一笑,眸子里的生機仿佛霎時間化為烏有,跌跌撞撞靠近車廂,張手散去鬢間斜插的玉簪,瀑布般的青絲隨風(fēng)而落,昏暗火光下,幾滴花葉飄過,散發(fā)著淚一般的晶瑩。
“咚!”
伴隨一聲悶響傳來,王嫣額頭狠狠撞向車轅,嫣紅的鮮血順著臉頰緩緩滴落,原本美人般的面孔此刻平添了幾分血色,陰陰天宇下蒼生亦在悲鳴!
方悅難以置信扭過頭,待看到王嫣已經(jīng)癱軟在地后,嘴角十分苦澀:“不要動她,等公子親自過來處理?!?p> 說完這番話后,方悅臉色仍舊非常迷茫,他為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大漢感到憂慮,十室九空,民不聊生,大漢這條積重難返的破船,是否能繼續(xù)遠航……
“史阿兄說起來你年紀(jì)比我還長。”
蹇秀引著史阿踱步到一株蒼然巨樹下,抬手輕輕摘了片葉子,忽的正色了起來:“那么小弟有一言相問,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本就滿頭霧水的史阿聞言,瞳孔一縮。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將關(guān)乎到蹇秀對他的看法,慌忙拱手道:“卑職癡長公子幾歲,然位賤聲微,豈敢妄自尊大?”
殘夜如鐮,樹梢的位置倒立而站著幾頭貓頭鷹,雙眼滴溜溜盯著兩人看。
“既然如此,那么我問你,掠奪糧草輜重為何要濫殺無辜?殺人妻女者該不該斬?壞我軍威望者該不該斬!戮人宗廟禍及婦孺者該不該斬!”
將掌中早已被揉搓成粉狀的樹葉惡狠狠拋向史阿,蹇秀越說越激動,俊秀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有些漲紅,聲音簡直有些歇斯底里,與他平常溫和姿態(tài)。截然相反。
史阿緘默不言,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打算,他本以為蹇秀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然而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真的觸怒到了對方的逆鱗。
史阿心中驚疑不定,但也只能趕緊俯身請罪:“史阿罪惡滔天,任憑公子處罰亦無怨無悔,然屬下是有難言之隱,若成心濫殺無辜,神雷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