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亀無蠡?”
“正是老夫!”
我趔趄著從洞口跑出來。
只見地上趴著一個黑影,矮小佝僂。
我剛想湊近細看,卻被遲暮寒螀.蒼郁輕輕拉住,一揮手,眼前出現(xiàn)一張巨大的銀幕,將那個矮小佝僂的黑影包裹在內(nèi),我不解看向蒼顏靈主,他朝我努了努嘴,那個黑影蠕動了一下身子,緩緩地站了起來。
最后一次看到它的時候,是那樣十分健壯偉岸,然后遇到白噪寥廓時,它亦如同從前般龐大威猛,可如今,眼前這個枯槁如柴,皮包骨頭顫顫巍巍的老者著實讓我大吃一驚,只見它細長的脖子處頂著一個黝黑的光頭,瘦小的胸口上被什么野獸挖去了一個大洞,空洞洞的胸腔內(nèi)僅跳動著一顆如核桃般的心臟,里面的器官已不見蹤影,五官扭曲變形全擠在一起,兩顆利齒森森寒光。它一對渾濁的綠豆眼貪婪地看著我,一嘴涎水,喃喃道。
“葉家娘子,許久不見了,你越發(fā)香甜?!眮w無蠡說著伸出一條黑長的舌頭舔著嘴角。
“亀無蠡?你真是亀無蠡嗎?”
“正是在下!”它說著,往前走了幾步,卻被包裹著的銀幕擋住了去路,它伸出利爪劃拉著那層銀幕,一切徒勞,這才把注意拉回到那層薄膜和我旁邊的遲暮寒螀.蒼郁身上,緊接著發(fā)出一串嘶啞的笑聲。
“葉家小娘子,此人你可以小心哈!那老夫先行告退了!”
“等,等一下!”看著它瘦小落寞的背影,心頭一酸。
“葉家小娘子,還有何事?”它慢悠悠轉(zhuǎn)過身來。
“你不想知道三郎的情況嗎?”淚水已經(jīng)模糊了我的眼睛。
“自三郎父子被鴟目猿擄進洞中時,老夫已知曉他們絕無生還之日,唉,老夫不忍看到他們魂飛魄散,故在洞口等待時機,原打算趁鴟目猿不備,取得魂魄便回滄溟。卻不曾想,居然在這里還能遇到小娘子你,真是三生有幸??!”亀無蠡道。
“那,我被抓進去的時候,你是親眼目睹的嘍?”
“正是,但,但老夫今非昔比,自身都不保,請小娘子見諒,未能前來搭救?!眮w無蠡急急解釋。
“無妨!我并無責怪之意!”我說道。
亀無蠡當今如此瘦弱,如有能力,它也不會見三郎入魔穴而不前去相救。
“諾,這是三郎的魂魄!”想到這,我將銀繭遞于它眼前。
亀無蠡焦黑地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身子卻如同寒風中的枯葉,它雙膝跪地虔誠地伸出雙手,遲暮寒螀從我手里接過銀繭,手指一點,銀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洞。
“啊呀,我忘記介紹了,亀無蠡,這是蒼顏靈主,幸虧有他,三郎的魂魄才得已完好無損。”
“哦,蒼顏靈主啊,多謝多謝靈主垂憐~~”亀無蠡佝僂著站起了身,我脖子突然一緊,無數(shù)根黑影如利箭越過那個小洞飛射過來,我連一個吭氣的機會都沒有,全扎進我體內(nèi),我一臉蒙圈,不知所以,只覺得渾身疼痛,鉆心得痛。
“呵呵!找死!”一陣冷笑聲傳過,眼前頃刻血肉飛濺,身體頓覺一松,等回神時,亀無蠡剎那已消失在眼前。
“不,不要吞~~~求你了~~~”我緊緊拉住遲暮寒螀的手,哀求道。此時,遲暮寒螀已把裝有魚鮊鮐魂靈的銀繭塞入嘴里。
“別,別吞~~~乖,給我~~~別吞......?!蔽铱粗难劬?,小心翼翼地從他嘴里,把銀繭挖了出來,所幸及時,那晶瑩透亮的銀繭接近透明,隱約可以看到清淡的煙霧在繭內(nèi)游動。
我將它小心地捧在手心里。
“葉家小娘子,你這樣做,何所為?”遲暮寒螀輕吹一口,銀繭又恢復如初。
我仰臉燦爛一笑,“謝謝你,遲暮寒螀!”
“唉!走吧!再我還未入眠前,要多趕路?!边t暮寒螀拉起我匆忙就走。
“啊,你還要入眠?。?!你還要眠幾次???”我瞪大了嘴,踉踉蹌蹌地跟著他一路小跑。
“你眠來眠去,是干嘛用的?”
遲暮寒螀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上揚。
“小娘子,腹中饑渴否?”
“不餓也不渴,你餓了么?”
“嗯,有點!”他飄逸的秀發(fā)時不時撩撥著我臉頰,酥酥癢癢,那股好聞的體香,令人心浮氣短。
“那,你喜歡吃什么?”我們嘴上說著,但腳下卻一刻也不得閑,步履如飛向琉璃郡疾行,想不到我這兩條小短腿居然也能得跟得上修長的雙腳。
遲暮寒螀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再次上揚。
他仍舊一襲薄如蠶絲般透亮的衣裳,潔白的肌膚,健碩修長的后背上銀發(fā)飄飄逸逸色澤璀璨,面容線條越發(fā)剛毅,白皙修長的手指緊拽著我,心突然“撲通”一下,一身躁熱。
“遲暮寒螀,等你下次入眠時,能不能讓我也進入那個繭內(nèi)......咳咳咳”剛說出口,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尷尬地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嗯?”他疑惑地看了看我。
我臉又一熱。
他眼神一亮恍然大悟般。
“小娘子,不可不可,這萬萬不可!”遲暮寒螀頓了頓,可能擔心我傷心,慌忙又接上,“下次入眠前,我定為你織一個舒適的繭,絕不讓你一人在外,要不然我......”
“咚!”正說著,他突然停了一下,我也聽得出神,毫無防備地就一頭扎進他懷里。
昏暗的森林中不知何時起了一層霧,慘慘幽幽讓原本密密層層陰森的林中更加影影綽綽,朦朦朧朧。我打了一個寒噤,空氣變得異常寒冷,聲音像被吞噬,四周靜極了,連近在咫尺的遲暮寒螀都聽不到他的呼吸聲,我抬頭,看到一張凝重帥氣的臉。他神情戒備,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從強勁的臂力中,我可以感受到隱藏著的危險。
“那是什么?”我一驚,在百米開外的半空中,有許多移動的黑點,多得不計其數(shù)。
“遲暮寒螀,你看前面,那是什么?快!我們快跑!”
“小娘子,別動~~~別說話!”他的神情語氣似曾相識地讓我心頭一震。
瞬息間,我們便被包裹在一層晶瑩的繭內(nèi),溫暖清晰舒適,無名狀的落寞感瞬間涌了上來,他摟著我,身上散出柔和的白光,隨著晶瑩的絲線越織越多,繭內(nèi)的空間也越來越小,我們彼此已近肌膚相親,但依然感受不到他的呼吸與心跳。遲暮寒螀低垂雙眸,濃密的睫毛上,白凈的臉上沾滿了細膩的鱗粉。
繭外,密密匝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似千軍萬馬,一股強大的氣流震得我們身體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雜亂的腳步一直圍著我們打轉(zhuǎn)沒有離去的意向。所幸,這繭異常堅韌牢固,我緊偎著遲暮寒螀,慌亂的心逐漸平息了下來,視線越發(fā)明朗起來。
繭外并無令人驚恐的妖魔獸,連一只最普通最弱小的野獸都不曾見著。只有無數(shù)細長的木竿子繞著巨大的蛋繭疾走,心中疑惑萬分,遲暮寒螀緩緩睜眼,四目相對,那濕潤性感的紅唇就在鼻尖處,他只需低頭。
“damn it!”我面紅耳赤心跳加速,但已無空間可移。
“小娘子,別動,別出聲!”遲暮寒螀疲軟地靠在我肩膀低喃著,所有的力氣像被空氣抽走了似。
“你這是在入眠嗎?”我湊近他耳畔。
他沒有回答,只把我抱得更緊,頓時傳來一陣奇癢,正納悶時,身子開始劇烈搖晃起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外面?zhèn)髁诉M來,這如珠落銀盤的聲音有些耳熟。
“喲~~蒼顏靈主,你原來躲在這里呀~~~!害得我好找??!”
緊接著一個身穿紅衣的妙齡女孩突然趴在蛋繭上,一頭棕紅的發(fā)絲梳著一個可愛的垂掛
鬢,叮叮當當插滿了珠花,一對柳葉眉顯得俏皮可愛,一對杏眼精光閃閃透著靈氣,
小巧玲瓏的鼻子下一點絳珠唇。我仰頭看了會,似曾相識,突然眼前一亮,全身細胞開始活躍起來。
我咬著耳朵,滿心喜悅地說。
“遲暮寒螀,她,我認識!”
此刻遲暮寒螀神情也越發(fā)嚴峻,如臨大敵。
我興奮地繼續(xù)咬著耳朵。
“這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叫花影,是陌上行的手下,我和她也有幾面之緣,我想她應該不會為難我們的,沒事,不用怕。哦,對了,你還在蛋內(nèi)的時候,她就見過你的!跟你也算是老相識了?!?p> 遲暮寒螀看著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唉!”原本燃起的星點希望又被澆滅了。我懶洋洋地倒在他肩膀上,身上越發(fā)鉆心奇癢,尤其是露在外面的皮膚,伸手一摸,一層粉,還拉著絲,又紅又黏稠,疑惑間又突然消失不見,奇癢也隨之消失,但身子像被抽干了一樣無力疲軟,這種熟悉感心不由得“咯噔”一下,我不置可信這個美麗又剛正的遲暮寒螀也會這樣對待我。
我抬眼看他,難以名狀的委屈,他亦看著我,清澈的眼神里更是溢滿了疑惑,“唉!”我翻了個白眼,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一掌雪白的令我炸毛的鱗粉。
瞬間,他的臉刷一下紅到頭,諾諾地說:“小娘子,這?你都能看到么?”
“什么能看到?”我一頭霧水。
“月白鱗霜!”遲暮寒螀越發(fā)疑惑,好半天才擠出這幾個字。
“月白鱗霜?”我瞪大了眼睛,“這是什么東西......?”遲暮寒螀慌忙捂住了我的嘴,眼神不停看向繭外,驚恐之色溢言于表。
“蒼顏靈主,你再不出來,我們要把你的蛋繭連根拔起了哦!”花影嬌滴滴地喊著,話音剛落,蛋繭上已布滿了密密麻麻地細長的腳,那鋒利的口器正撕咬著蛋繭,“這小妮子,果然是她一貫的做法,說風就是雨”,可是......我腦回路一轉(zhuǎn),“遲暮寒螀,一直沒有離開過我,花影也從未與他謀面,花影怎會知道他在這里,怎么知道他就是蒼顏靈主,遲暮寒螀又為何如此懼怕花影?”看著眼前這張幾近蒼白的遲暮寒螀,我把所有的人物關系捋了捋,心突然一緊。
“莫不是,花影這次前來,是受桑紫國國君冥幽君---桑骨顏指示?又或者是受陌上行的指示?他們想要對遲暮寒螀做什么?就因為他是桑紫國的異類,所以打算要對他下手嗎?看他們氣勢洶洶來者不善的樣子,應該是有充足的準備,怪不得遲暮寒螀如此的懼怕??蛇@個繭又能護我們多久呢?”正思忖著,又是一陣劇烈搖晃,若不是我們被固定在狹小的繭內(nèi),絕會被摔得鼻青臉腫,看來遲暮寒螀把蛋繭編織得如此精準,還是有先見之明的。
數(shù)以萬計不知名的蟲子密密麻麻趴在整個蛋繭上,一嘴密集尖細的利齒啃噬著,聲音如雷貫耳,震得我生不如死,這情景又讓我想起了媸娘,“唉,上次是老鼠,現(xiàn)在是蟲子!這種非人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花影還在外面大呼小叫,不把我們轟出去,誓不罷休。
“怎么辦?這小妮子好像與我們杠上了,我們?nèi)粢惶觳怀鋈ィ苷垓v一天,兩天不出去,能折騰兩天......她這火爆的脾性,我早已領略過。”
遲暮寒螀抿緊了嘴,蒼白無色。
“和他們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了么?”遲暮寒螀搖了搖頭。
“只因你是異類,所以,你們的老大要把你抓回去?”遲暮寒螀仍舊搖頭。
“不會是滅了你吧......遲暮寒螀微微地點了點頭?!?p> “天哪~~~這么嚴重嗎?”我張大了嘴巴。
“小娘子,蛋繭快被螽虱啃噬殆盡了,我神力未定,恐怕支撐不了多久......”遲暮寒螀急切地攔住了我這顆死到臨頭的好奇心。
“好吧,看樣子,遲暮寒螀只想苦守不出!”
“那怎么辦?”我看著一臉疲倦的他,有些惆悵,“畢竟總不能一直這樣躲著吧,就算是死,也要嘗試著殺出去?!?p> “別無他法,我想借小娘子一點靈力編織蛋繭?!?p> 我還未明白,他便一頭扎進我懷里,月白鱗霜瞬間將我包裹,又紅又黏稠,濃密的菌絲深深扎進我紅色鱗片的間縫處,剔透的菌絲管里血紅的液體正源源不斷流向遲暮寒螀的身體,鉆心奇癢頓時襲遍全身。
“他所謂的靈力,原是指這個。怪不得亀無蠡曾勸誡我,小心此人!”我嘆了一口氣,苦笑一下,“本以為拉個‘隊友’,路上有個照應,可結(jié)果,自己卻成了‘隊友’的盤中餐。”蛋繭越發(fā)的龐大結(jié)實堅韌,螽虱也停了下來,不消片刻便不見所蹤。緊接著,無數(shù)細長的木竿子圍著蛋繭直打轉(zhuǎn)。
這些木竿子足有2米高,無數(shù)根這樣的木竿子上面各站著一個渾身插滿樹枝沒有生命力的“稻草人”,而這些沒有生命力的“稻草人”像打了雞血似的,圍著蛋繭急速打轉(zhuǎn),蛋繭周圍的土一直往下陷,巨大的蛋繭只剩三分之一還深深扎根在地里,按它們這樣的速度和力度,不消片刻,這顆蛋繭絕對會連根拔起。
“喲~~~蒼顏靈主才出兩次眠,神力不錯嘛!!連冥幽君養(yǎng)的螽虱都能被彈回,不過,我怎么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被ㄓ昂懿谎庞^地趴在蛋繭上伸著脖子嗅著什么。
我一驚,縮在遲暮寒螀懷里大氣不敢出。
“這......好像是,是活死人的氣味......”花影突然從蛋繭上飛彈出去。
“遲暮寒螀,她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我仰著頭,滿臉疑惑?!斑@繭的透氣性這么好么,隔著里三層外三層的厚度都能聞到氣味?”
“非也,只因我剛吸食了你靈力,這繭絲上沾滿了你的氣味,唉,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边t暮寒螀無奈又無助。
“那現(xiàn)在怎么辦?要不?”我看看腳下。
遲暮寒螀眼睛一亮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道:“那再請小娘子給一點靈力,我們遁地而走,可好?”
“嗯!”我挺了挺腰板,看在他之前舍命相救的份上,我認了。
遲暮寒螀伸手一指,“唰”一聲,以絲開路,將土壤硬生生打出一個通道,回頭不忘將裂口的蛋繭恢復如初,他溫柔地抱起我,一路向地下奔去,直到我看不到地面。
“遲暮寒螀,我好冷!我頭好暈!我想喝水!我......我想回家!”我緊緊抱著他,渾身顫抖著,此時,他從我身上已收回月白鱗霜,正為我拭去額角的冷汗。
“都怪遲暮寒螀無能,不能好好保護娘子~~還拖累了娘子,現(xiàn)在我,我又將要入眠!之先說為娘子編織一個舒適的繭,看來如今又要食言了”話音未落,他俊秀的臉上,健碩的身體上涌現(xiàn)出一層層潔白的絲,眨眼間,一個蛋繭赫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呵呵,這速度真快呵!好吧,入眠吧!入眠吧!”漆黑的土壤里閃耀著寶石的光芒,四周靜悄悄的,看不到也聽不到地面上的信息,我顫抖著把身子縮成一團,靠著蛋繭輕輕閉上了眼睛。
心頭突然一跳,猛睜眼,四周死寂無聲,摸了摸,“還好還好,蛋繭還在,遲暮寒螀也在!是自己多心了”。復又閉眼,又猛然睜開,心里毛毛的,總覺得有東西在凝視著我。我屏住呼吸仔細搜尋著,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我能感覺到它的腥臭味。
“感謝曌靈帝,終于被老夫?qū)ぶ≈髁藒~~~”地底下突然傳來一個沉重而嘶啞的聲音,“咔咔咔”緊接著地底開始劇烈翻滾起來,我來不及叫,就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給頂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