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軍要與慕容評所率前燕軍決戰(zhàn)時，鄧羌竟向王猛要求戰(zhàn)后獲司隸校尉一職。王猛以自己職權(quán)未及為由不允，只允以安定太守及萬戶侯，鄧羌竟從陣前離開，兩軍交戰(zhàn)時亦不聽王猛召見。王猛為求擊潰前燕主力，馬上答應(yīng)鄧羌要求，最終大敗前燕軍。
——第五十四回題引
詩云：君明臣賢國之幸，尚需大將為干城；打遍天下無敵手，讒言一句命便傾！閑言道罷，書歸正本。話說晉太和四年，西元三六九年，夏六月，前秦丞相王猛復(fù)率大軍至于壺關(guān)，來征燕國。燕守將田明聞秦軍到來，引兵屯于城外拒之。王猛命先鋒大將楊安挑戰(zhàn)，田明遂出營外列陣，揚鞭罵道：“逆賊，焉敢屢次犯我邊境！”楊安大怒，挺槍躍馬而出，斗不數(shù)合，將田明挑于馬下。燕兵大敗潰走，王猛大驅(qū)兵馬而進，奪了壺關(guān)，繼往北行，所過郡縣皆望風(fēng)降附。九月，王猛一路高歌猛進，至于潞州。燕王慕容暐聞報大驚，急使太傅慕容評舉傾國之兵，以四十萬大軍迎之。慕容評乃舉全國之兵，至潞州先立營寨，聚眾將而言道：“今我燕兵雖眾，而勇猛不如秦軍；則秦軍雖然精壯，糧草不如我軍。秦軍遠(yuǎn)來，利于速戰(zhàn)，我兵有靠，利在堅守。今王猛既懸軍深入，我若持久以待，趁其糧盡擊之，秦兵不敗而潰。爾等宜各引本部堅守險隘，不許擅自出戰(zhàn)，違令者斬?！弊h罷喝令散帳，自去飲酒歇息。便有部將不服，密報與燕主，燕王慕容暐聞奏，遂使人至潞州大營，催令出戰(zhàn)。
王猛見慕容評堅守不出，笑道：“此效司馬懿用疲軍之計，欲待我糧草吃盡退兵時舉兵掩之，冀獲不戰(zhàn)之勝也。區(qū)區(qū)伎倆，拾人牙慧，焉能瞞我？”遂令楊安自領(lǐng)一軍，前去攻擊晉陽。楊安得令引兵而去，但因晉陽城高池深，久攻不下。王猛聞知，乃潛離中軍至?xí)x陽相助，當(dāng)日到了楊安軍營，令休聲張，先繞城一圈觀其地勢，已有計較。當(dāng)夜，遂令大將張蠔帶一千掘子軍，暗掘地道入于城中，后率五百敢死軍潛入，大呼斬關(guān)，于黎明時引秦軍進入晉陽。守軍懵頭轉(zhuǎn)向之際便失了城池，大部作了秦軍俘虜，剩余殘軍只得運用三十六計之走為上計，連日帶夜不停，逃回鄴城。王猛安排部將撫民守城，當(dāng)日復(fù)又返回潞州大營，慕容評絲毫不知。王猛欲尋燕軍主力決戰(zhàn)，于是派出將軍徐成，令其前往哨探慕容評中軍所在，期以日中時回報。徐成迷其方向，未探得敵軍底細(xì)，至日昏而返。王猛欲依軍令斬之，鄧羌急至營求情道：“徐成乃羌族悍將，久隨我主。今雖失機當(dāng)斬，愿公敕之，令其效死戰(zhàn)以贖前罪。”王猛冷笑道：“某初投秦王之時，連宗親諸王尚且不懼，連殺二十余人。徐成區(qū)區(qū)一介武夫，某何愛之？明日午時三刻必斬，公勿多言?！编嚽忌儯餍涠?。
次日一早，鄧羌嚴(yán)鼓勒兵，將欲來攻王猛中軍大營，以救徐成。王猛大驚，急令放了徐成，使其還于鄧羌之營。鄧羌于是釋其部眾，前來中軍向王猛謝罪。王猛執(zhí)鄧羌之手而笑言道：“某昨日之語，是相試將軍耳。今觀將軍對于部將尚且如此情篤，況對于國家君王乎？”那鄧羌是個直性漢子，聞王猛能如此虛己待人，于是再拜認(rèn)罪，誠心歸服其管。王猛遂請鄧羌入帳，設(shè)酒待之，問道：“將軍向處關(guān)中，頗知燕國君臣底細(xì)，可知那慕容評為人如何？”鄧羌答道：“據(jù)某所知，慕容評乃貪鄙之徒。自其攬政，障固山泉，鬻樵及水，積錢帛如山，士卒怨恨，皆無斗志?！蓖趺痛笙驳溃骸凹仁侨绱?，燕軍雖四十萬眾，又何懼焉！”于是即喚將軍郭慶帥入，令其率輕騎五千趁夜抄出慕容評大營之后，放火燒其后營。
郭慶帥領(lǐng)命依計而行，果趁夜盡焚燕軍輜重，火光沖天，鄴城雖在百里之外見之。慕容暐聞潞州大營火起，急問是何緣故。近侍出宮打聽明白回報：“只因太傅障固山泉，鬻樵及水，積錢帛如山，士卒怨恨。既引軍出征，盡帶家財輜重而往，被秦軍偵知，派兵燒之?！蹦饺輹デ彩钩衷t至營，責(zé)備慕容評道：“國家府庫之積，朕與王共之，則何憂于貧？若國家一旦喪亡，王既持財帛如山，將何所置乎？”乃命其悉將財帛散于軍士，急令出戰(zhàn)。
慕容評聞詔大懼，遂命撲滅大火，將余財分予將士，使人前去秦營約戰(zhàn)。王猛笑道：“不想一把大火，倒將這老烏龜燒出巢穴?！绷铌惐荚?，而與諸將相誓道：“我王景略受秦王大恩，任兼內(nèi)外之重，今與諸公深入賊地，當(dāng)竭力至死，有進無退，共立大功，以報國家。得成大功，與諸公受爵于明君之朝，稱觴于父母之室，不亦美哉！”諸將聽罷，眾皆踴躍，愿破釜沉舟，大呼競進。次日兩軍并進，相遇渭源，各自隊圓，射住陣角，列成陣勢。王猛望見對面燕軍隊伍齊整，殺氣彌空，遂回顧?quán)嚽颊f道：“觀今日陣勢非同小可，非將軍不能破此勁敵，望將軍勉之?！编嚽加^兵冷笑道：“以某觀之，燕軍雖眾，皆土雞瓦犬耳。若公能以司隸校尉之職委我，此小可之?dāng)?，公無以為憂?！蓖趺鸵娖溆陉嚽袄湛?，乃不悅道：“此非我所能主，必須陛下許之方可。且此重職豈能輕易許之？若將軍破此強敵，則某必以安定太守、萬戶侯相授?！编嚽疾淮穑振R還退己營。此時對面燕軍陣中鼓響三通，大軍進擊，兵交難解。王猛見情勢危急，忙使傳令官前去召喚鄧羌迎敵，鄧羌卻佯病寢于帳中，不應(yīng)其召。王猛震怖，急馳入鄧羌臥帳，從被窩里一把扯起鄧羌，親將司隸校尉一職許之。
鄧羌聞此，呵呵大笑，乃從臥起，披掛已了，喚張蠔、徐成豪飲，各運長矛跨馬出營。臨戰(zhàn)之際，復(fù)令左右各將二壺美酒送至馬前，三人一飲而盡，精神百倍。鄧羌顧顧謂二將道：“今日一戰(zhàn)，成則同享富貴，敗則一死而已！”于是齊撒戰(zhàn)馬，各抖轡環(huán)，呼盧大叫，直沖入燕軍陣中。三騎到處，各挺長矛沖突直撞，燕將人迎人死，馬遇馬亡，如入無人之境。搴旗斬將，所向無敵，殺傷極重。鄧羌于燕軍陣中只尋主將而戰(zhàn)，到處尋覓對方主將慕容評帥旗。燕將李已來迎，未至一合，被鄧羌挑于馬下；又殺入陣，遇著燕將吳進，戰(zhàn)上二十回合，復(fù)一槍刺中咽喉，立時了帳?；鞈?zhàn)一日，鄧、張、徐三人各殺燕國上將十余人，偏將數(shù)十，步卒無算。燕兵雖多，不能當(dāng)其勇猛，于是呼兄喚弟，回身便敗。慕容評見前軍大敗，止喝不住，急引兵走還潞州西坪，收軍檢點人馬，見損折過半。正欲下令傳餐，鄧羌引得勝之兵追至，又大戰(zhàn)一陣，俘斬燕軍五萬余人。燕軍殘兵無心戀戰(zhàn)，各自望風(fēng)潰逃，慕容評被殺得單騎逃命，被王猛大驅(qū)人馬，連更帶夜追到鄴城。離東門五里外屯扎，次日大軍齊至，四面圍住。慕容評奔入鄴城，入見燕王慕容暐報說：“秦兵強盛，不能抵當(dāng)，致被其殺傷眾軍，臣僥幸逃脫回來，好不厲害！”慕容暐暗道：“我聞敵兵只有五萬，你領(lǐng)四十萬大軍，還好說甚么秦兵強盛！”但此時不好多說，于是問道：“似此怎好？”慕容評昂然道：“陛下勿憂，臣便火速調(diào)撥人馬，堅守鄴都，待其糧盡擊之，必獲全勝?！毖元q未了，各門軍士入報，秦兵已四面圍城，鐵桶相似。于是慕容評急辭帝出殿，點兵緊守各門，不敢出戰(zhàn)。
王猛兵臨城下，將至壕邊，扎住大營。因見鄴城墻厚池深，一邊打點攻城，一邊遣使回長安，向秦王報捷。秦王聞報大喜若狂，遂使李威輔太子監(jiān)國，自率精兵五萬，使權(quán)翼為先鋒，慕容垂合后，浩浩蕩蕩奔赴鄴都。前軍至于安陽，忽報三軍大帥王猛帶百騎由鄴城軍營而來，前來見駕。苻堅急令請進，問道：“昔在細(xì)柳營之時，周亞夫不出軍門迎接漢文帝，而將軍于大敵當(dāng)前之時，遠(yuǎn)離軍隊輕裝來迎于朕，是何意耶？”王猛答道：“周亞夫不朝見皇帝，是為沽名釣譽也，臣不重其為人。況燕國乃垂死之?dāng)?，釜中之魚，再無翻身入海之能，陛下不必過慮。臣所擔(dān)心者，乃是太子年幼，而陛下大駕遠(yuǎn)出，倘使京城發(fā)生不測，則追悔莫及矣。陛下難道忘記，臣在灞上所說之言乎？”苻堅改容相謝道：“未也。朕恐卿孤軍深入，鄴城堅固難下，兵不足用，故前來接應(yīng)。長安之事，卿其無憂?！贝稳胀趺拖刃?，秦王后繼，率大軍直趨鄴城。王猛回至中軍，率闔營將佐出迎秦王，并使軍士擊鼓吹號，使城內(nèi)守軍得知，秦王已親引大軍而至，以震駭其志。于是共迎秦王入中軍大帳，參王拜駕已畢。王猛引諸將從容奏道：“臣托陛下洪福，諸將虎威，先克洛陽，后拔壺關(guān)，所過郡縣，皆望風(fēng)投降。今圍燕都鄴城，需待陛下龍威，親擒燕主，以成不世大功?！鼻赝醮笙驳溃骸跋壬宦房私?，連下關(guān)隘，且未損兵折將，縱觀古之善用兵者，雖諸葛武侯，亦不過如此也?！蓖趺瓦d謝，安排筵宴，與主公接風(fēng)洗塵，大聚諸將。飲至夜深，各歸帳歇息。
次日升帳，秦王高坐中軍，謂諸將道：“慕容評大敗，城中守軍俱已喪膽，諸卿應(yīng)趁此火速攻城，早成大功?！蓖趺驼f道：“陛下只管望安?？闯嫉炔⒉挥帽菹滤鶐ПR，只用原帶舊部攻下鄴城，借陛下龍威以成大功?！庇谑前才旁瓗f部，四面圍城攻打。城內(nèi)慕容評聞?wù)f秦主親來，不由膽裂。但思此時家財被燒了一半，又分散給眾兵一半，已無后顧之憂，反而激發(fā)起無邊斗志，只得作困獸之斗，全心全意率軍守城。說來煞是奇怪，慕容評此時再無財產(chǎn)之累，頭腦卻突發(fā)靈光，機智百出，妙計頻現(xiàn)。當(dāng)時穩(wěn)定心智，具備守城之械，引眾上城，親自督戰(zhàn)，并無懼怯。但見秦兵便如蟻聚，王猛在中軍立起三丈高臺，自坐于臺上懷抱令旗指揮。傳令裝起云梯四十架，四面豎起，每梯可容數(shù)十軍士，周圍以木板遮護，下裝車輪推之，靠近城墻斜倚其上，鼓噪攻城。慕容評冷笑道：“此乃郝昭當(dāng)年守陳倉時，武侯諸葛亮所用云梯也，用時費工耗力，又最易破，有何出奇！”于是命令四百弓手分守四門，各執(zhí)火箭，專射云梯，登時燒著，秦軍便不能上。又命揀選軍中力士四百名，立于弓手身側(cè)，向下投擲巨石，秦軍登梯者無處藏躲，上面中石跌落，復(fù)將下面軍士砸倒，紛紛落地，骨斷筋折，慘叫連天。不到半個時辰，四十架云梯盡被火燒斷，秦兵便無法攀墻而上。
王猛在高臺上看得清楚，不由怒道：“好狗賊，倒有破我云梯之法。某尚有沖車，你需無法阻擋！”于是揮動令旗，令放出八部沖車，沖撞四門。秦軍在城上望見此龐然大物，無不駭然失色。慕容評冷笑不懼，急命運城內(nèi)各家百姓院中石盤、石磨上城，各門分立兩根巨木，以藤繩穿其石盤、石磨洞眼，懸石于巨木之間，以力士推而下城，其聲如雷，命曰“雷石”。雷石飛擊沖車，其車盡成廢鐵散木，軍士骨斷筋折。王猛又命運土填壕，在城外堆起土山，使弓手登高俯射城中，慕容評命在城中豎起木柵重墻以御；王猛使人于夜間暗掘地道，透墻而入，慕容評又命軍士在城墻內(nèi)橫掘壕塹待之，秦國镢子軍剛一冒頭便被石塊砸死，尸體復(fù)填所掘壕溝。于是三千軍死了一半，剩下一半不得入城，反得逃回生天。王猛怪招迭出，慕容評針鋒相對，攻守二十余日，鄴城穩(wěn)如磐石，秦國攻城軍士損折近萬，乃自出兵東征以來，折損最為嚴(yán)重者。王猛坐于帳中懊惱，暗道：“某所造攻城之械，皆乃仙師諸葛靚所授匠門秘籍，世人不知。慕容評此賊，卻是從何處學(xué)得破解之法？”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納悶之間，忽門外人影一閃，慕容垂已經(jīng)入帳，笑道：“賢弟，何必坐困愁城耶？自前番在敝舍暢飲，賢弟風(fēng)采無時或忘，今復(fù)得見，不亦快哉！休思攻城不下憂煩之事，快些置酒，我兄弟再謀一醉，何如？”王猛忽見慕容垂突現(xiàn)面前，不由心中打一個突，如見鬼魅。但仗鬼谷絕技，平素練就喜怒不形于色功夫，當(dāng)即起身相迎，執(zhí)手笑道：“早聞我兄隨陛下引兵而來，因戎馬倥傯，未得拜見。不意我兄親至于此，休怪怠慢?！奔绷钣H隨衛(wèi)士置酒，一邊觀察慕容垂神色。三杯落肚，確定其未知自己施計陷害之事，這才心安，重復(fù)談笑風(fēng)聲，相問別來之情。后又提起慕容令之事，王猛言道：“侄兒糊涂，不知為何人所惑，致令偷逃歸國，弟有負(fù)賢兄重托，愧悔無及。”一邊說著，腮邊早已落下淚來。慕容垂淡淡笑道：“此其自為，與賢弟何干！”王猛心下始安。酒至半酣，慕容垂見王猛怔忡不定神不守舍，以為憂慮攻城之事，于是笑道：“賢弟休得煩悶，某此來便是解你心事者。愚兄今將鄴城獻(xiàn)于賢弟，以為晉見之功，賢弟以為如何？”王猛大為驚喜，問道：“此話何來？”
慕容垂不答，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來，置于案上，說道：“此書是從城上射入我營門外，被巡哨軍士拾得，特來獻(xiàn)予賢弟?！蓖趺筒饡戳T，不由大喜若狂，叫道：“若果如此，大事定矣！此徐蔚乃是何人？”原來此書乃燕王手下散騎常侍徐蔚所發(fā)降書，約定是夜三更打開北門以降，接應(yīng)秦軍入城。慕容垂笑道：“此人乃某帳下故將，因受某棄國外逃連累，屢被慕容評逼勒威迫，早有出逃之意。今聞某領(lǐng)兵前來攻打鄴城，探知我扎營所在，故此射書通信，愿為內(nèi)應(yīng)?！蓖趺痛笙踩艨?，再拜致謝，一面喚中軍入帳，令傳諸將聚齊，一面忽對慕容垂心生愧意，如芒刺在背，悔不當(dāng)初。慕容垂于是告辭回營，自去裝束披掛，提刀上馬，引親軍以為前鋒向?qū)?；王猛立即升帳，分兵派將，各令回營披掛，安排奪城。
卻說城內(nèi)徐蔚射出箭書，便與部眾四五百人嚴(yán)裝飽食，至二更時俱各上馬，大喊一聲，殺至北門。守門軍將剛要動問來者何人，早被一陣槍挑刀劈，殺個干凈，徐蔚復(fù)掄起手中開山巨斧，斬關(guān)落鎖，打開城門，舉起火來。慕容垂引領(lǐng)家將殺到，與徐蔚匯合，不勝之喜。王猛率諸將早在壕邊埋伏伺候，聞城門內(nèi)叫嚷之聲，又見火舉，便令吹起號角，隨徐蔚殺進城去，迅速分占各門。一時城中大鬧，早有人飛報太傅。慕容評知道大事已去，慌入宮來見燕王慕容暐道：“今有散騎常侍徐蔚乃慕容垂故將，聚眾謀反，打開北門獻(xiàn)城降敵。秦兵已然入城，其事大急，請陛下速隨臣走回龍城以避。”慕容暐大驚失色，暗道：“你既知徐蔚乃慕容垂故將，因何不及早將其除之？定是為逼勒其家財，方留此后患也！”書中暗表，慕容暐此時倒是通靈的緊，端地是一猜即準(zhǔn)，毫無差錯。慕容評留徐蔚不殺者，便是專為圖其以家財自贖也。燕主雖然一猜就著，此時命在頃刻，亦不顧多想，急領(lǐng)后妃俱各登車上馬，收拾珠寶走路。聽聞西門無兵，于是便往西而逃。慕容評持槍躍馬在前引路，當(dāng)先殺出西門，正遇秦將王重從南門來截殺，交手只三五個回合，便被慕容評一槍挑于馬下，復(fù)趕散其兵，沖出西門。慕容暐在后面看得清楚，暗自喝一聲采道：“王叔今日怎地忽然如此勇猛，大有昔日英雄氣概？可惜，此時便有霸王之勇，亦與事無補矣?！蹦饺菰u見前面再無秦兵，于是回馬請慕容暐先行，自與千余禁軍殿后，倉惶逃回龍城，被慕容亮接進城去。
王猛分兵占據(jù)四門，聞?wù)f走了燕王，亦不令追趕，遂與諸將迎接秦王入城，升坐太極殿。秦王苻堅先命傳令諸軍，不許妄殺百姓，又令出榜安民，其后方令諸將接納燕國文武之降，令各安其位，來日金殿受封。次日秦王升殿，大賞功臣，并封燕國降臣。慕容垂立于燕臣班首，見一眾故僚官吏對己皆有慍怒之色，不由愧悔，恚怒難當(dāng)。舊將高弼立其身側(cè)，悄悄耳語道：“明公且請按耐片時。今雖國家傾覆，安知其不為興運之始耶！想當(dāng)初漢光武帝屈身更始帝駕前之時，比明公今日猶為不堪也。明公宜恢廓江海之量，慰結(jié)舊部之心，以立覆簣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爭其一時睚眥之怒耶！”慕容垂頓悟，渾身汗出，遂引眾而入，舞拜于秦王階下。苻堅撫慰燕國降官已畢，聞?wù)f燕主慕容暐與太傅慕容評逃往龍城，遂命游擊左將軍郭慶、右將軍巨武引兵一萬五千，前往追擊。二將領(lǐng)命，率氐羌鐵騎兼程而進，緊追不舍。前至高陽，已遠(yuǎn)遠(yuǎn)看見前面旌旗歪斜，人馬雜踏，正是燕國逃走君臣兵馬。
且說慕容評正走之間，聽聞馬蹄動地，回頭望時，見塵土遮天，知是秦軍追兵將至?；仡欁笥抑挥星в鄶埍R，明知絕非其敵，乃借口更衣，別了皇帝，脫離大隊鉆入密林，單騎向北狂逃。燕王慕容暐看著慕容評背影，暗自嘆道：“是矣，我道皇叔因何忽然轉(zhuǎn)了性子，勇冠三軍？此時方才是其本來面目也?！痹捯粑绰洌鶓c已經(jīng)追至，殺散燕兵。巨武親自登車，將繩索捆縛燕王及其后妃。慕容暐大怒，斥道：“你乃何方小人，竟敢捆縛天子？”巨武聞言差些兒笑翻，罵道：“你非我君，某亦非你臣。我乃梁山巨武，奉秦天子詔命前來拿賊，卻不知道甚么鳥燕國天子！”言訖，便與郭慶收軍還鄴，獻(xiàn)慕容暐于秦王復(fù)命。
苻堅大喜，下令釋其綁縛，就高坐于慕容暐原來寶座之上問道：“我天兵到此，你因何不開城迎降，反而棄城而逃走？”慕容暐答道：“某聞狐死首丘，我欲效之，愿歸死于先人之墳?zāi)苟?。”列位看官！那秦王苻堅本是個仁慈之主，真是千古罕見，其性最是憐孤憫弱。聞聽慕容暐此說，念其一國之主落于此番田地，反生憫然，因而謂道：“卿若肯降朕時，可還于舊宮，率文武歸附，則孤可免卿之罪，另有封賞?！蹦饺輹バ廊粦?yīng)允，因而在秦將押解之下先還于鄴宮，召集文武百官，其后捧持璽印符冊出城歸降于秦王，再迎入宮內(nèi)大禮參拜，自己甘為下臣。秦王大喜，乃令燕國戶部官讀其降冊道：“今燕國舉凡郡百五十七、縣一千五百七十九、戶二百四十六萬、口九百九十九萬，舉以歸秦，愿世代為秦黎首?！鼻赝跤纱舜髳?，詔令盡赦燕王以下臣僚；又以燕國宮人珍寶盡賜隨征將士，由此諸將踴躍，六軍感奮，皆山呼萬歲，無不感戴秦王大恩，愿效死力。至此前燕遂亡，自晉武帝太康六年慕容廆稱公建國開始，至慕容暐太和五年被秦主所滅，共傳四世，共延國祚八十五年。
按下燕王降秦，再說燕國太傅慕容評一路向北狂逃，直奔到高句麗，請求國王庇護。高句麗王高釗極講義氣，二話不說，令將慕容評打入檻車，直送回鄴城，獻(xiàn)給秦王。慕容評被解送至金殿，亦二話不說，直接跪倒請降，乞求饒命。秦王不為己甚，愛心泛濫，并令赦之，聽候封賞。燕主慕容暐見慕容評歸降秦王，故作驚奇道：“我道皇叔策馬狂奔，舍我而去，必有好處；不料亦只是多走了數(shù)千里路程，復(fù)返于鄴城，與我共事同僚——皇叔辛苦，往返不易！”慕容評被說得面紅過耳，便如當(dāng)年關(guān)公，燕國舊臣無不哂笑。秦王又令自監(jiān)中放出梁琛，因其出使長安歸來，被慕容評懷疑與秦國有私而囚之，遂召上殿來問道：“卿不能見機而作，不如郝晷靈敏善斷，反而身遭囹圄之禍，幾乎被本國冤殺，可謂智士乎？”梁琛昂然答道：“臣聞‘幾者功之微，吉兇之先見者也’。如臣之愚暗，實所不及耳。為臣莫如忠，為子莫如孝，是以烈士臨危不改其志，見死不避其難，以徇其君親。彼所謂知幾者，心達(dá)安危，身擇去就，不顧家國之重，不問君親之憂。臣即知其幾之所在，尚不忍為，況非所及知幾者耶！”說畢痛哭流涕。燕主慕容暐亦聞而流淚，而慕容評及郝晷皆有慚色。苻堅深為嘆惋，以禮相待；又聞悅綰之忠，只是已死，恨不及見，于是召其子上殿，拜為郎中。
秦王苻堅除滅前燕，遂大封征戰(zhàn)功臣：以王猛為持使節(jié)，都督關(guān)東六州諸軍事，冀州牧，使鎮(zhèn)守鄴城，悉以慕容評府中之物賜之。若六州守有闕，可以便宜補授，不必事前奏聞。各隨征將士封賞有差，原州縣守長皆因其舊職。又以燕申紹與韋儒俱為繡衣使者，代天子循行關(guān)東，觀省風(fēng)俗、勸課農(nóng)桑、賑恤窮困、收葬死亡、旌顯節(jié)行。發(fā)現(xiàn)燕政有不便于民者，皆令變除。十二月，秦王恐故燕主慕容暐在鄴城為患，于是命遷其及原領(lǐng)百官家屬，并鮮卑四萬余戶至于長安安置。遂封慕容暐為新興侯，慕容評為給事中，皇甫真為奉車都尉。燕故太史黃泓聞此嘆道：“燕國必有中興之日，其在吳王慕容垂乎？只恨我年老，不及見此一日矣?！蓖趺捅碚堃粤鸿榧褐鞅。赝踉手?。次日王猛聚群僚宴飲，因談及梁、郝二人使秦之事，因?qū)Π俟僬f道：“人生百態(tài)，其心固然不同如是：昔在長安，梁公滿口稱美其朝，而郝公微說其國弊?！眳④婑T誕即離座問道：“則敢問都督大人，取良臣之道，以何為先？”王猛答道：“自是以知機見危者先?！瘪T誕答道：“然則明公宜賞丁公而誅季布也?！瘪T誕此話反說其事，因當(dāng)初丁公身為項羽部下私放漢高祖劉邦，而季布屢次窮迫高祖，丁公卻被高祖以其背叛項王而誅，季布忠于項王而赦之也。王猛聞言愣怔片刻，惟大笑而罷。
當(dāng)初慕容評保燕王慕容暐逃出鄴城，奔走龍城之際，曾令宜都王慕容桓為后繼。慕容桓后被郭慶、巨武所敗，于是北走和龍，攻遼東不下，后轉(zhuǎn)而投秦，被秦兵擊殺。其有子名慕容鳳，年僅十一，亦被俘獻(xiàn)秦王，苻堅赦之。慕容鳳陰蓄復(fù)仇之志，于鮮卑、丁零族人中有氣度才干者，無不傾心結(jié)交。秦將權(quán)翼見其志氣不凡，于是相召而勸道：“卿方以才望自顯，前途不可限量。但既被陛下恩敕，休效爾父不識天命！”慕容鳳聞言厲色答道：“我先父欲建忠君之功而不遂，但此乃人臣之節(jié)也。君侯之言，豈獎勸某將來之義乎！”權(quán)翼見其氣壯山河，不由斂容稱謝。次日遂入見秦王道：“慕容桓之子慕容鳳慷慨且有才器，但懷狼子野心，恐其后終不為人用，大王宜早除之，以免后患?！避迗圆宦牐皇歉吨恍Χ?。
秦王苻堅既已平定燕國，遂改號甘露七年為建元六年，大赦燕境。王猛上奏，欲履行前言，請封鄧羌為司隸校尉。苻堅下詔說道：“司隸校尉負(fù)責(zé)督察京城，職責(zé)重大，乃辛勞苦役，豈能用來優(yōu)待名將。東漢光武帝不以政務(wù)官職賞賜功臣，其實乃更加看重優(yōu)撫之意。鄧羌有廉頗、李牧之才，朕欲以征伐大事付之，北平匈奴，南掃揚、越，此乃重任，司隸校尉何所謂耶！可升為鎮(zhèn)軍將軍，賜位特進?！编嚽计鋵嵄闳绠?dāng)年曹爽，屬于駑馬戀棧之輩，只欲作威作福于故人鄉(xiāng)里，豈有甚遠(yuǎn)見？故欲求司隸校尉之職，以為顯要。今見天子如此說法，雖內(nèi)心不悅，亦自無法。秦王又進王猛為丞相，楊安、徐成、張蠔皆為大將軍。王猛上表固辭不肯受職，秦王授之再三，王猛讓之再四，終固辭乃罷。史說王猛為政公平，拔幽滯、顯賢才，外修兵革，內(nèi)崇儒學(xué)，勸課農(nóng)桑，教民廉恥。秦國兵強國富，皆為王猛之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