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永興元年，王浚引兵敗司馬穎，升任驃騎大將軍、領(lǐng)幽州刺史等職，晉懷帝即位后升任司空，領(lǐng)烏丸校尉。永嘉五年，漢趙攻陷洛陽，永嘉之亂爆發(fā)。時天下無主，王浚在大亂后便生不臣之心，又與段部鮮卑交惡，終為石勒所殺。時年六十二歲。
——第二十四回題引
且說自晉懷帝被擄，并州刺史劉琨近于漢趙威脅之下，故其并州士民多投幽州王浚，令王浚日漸強盛。王浚于是乘機承制，假立太子，備置百官，列署征鎮(zhèn)，宣布自領(lǐng)尚書令，以手下親信出任各職。又以其父王沈表字為處道，自謂應(yīng)其“帝者，當(dāng)涂高也”預(yù)言，而有不臣之心。其部下群僚凡有勸諫者，非被外調(diào)則被誅殺。長史王悌因進言觸怒王浚，便借別事殺之；因招河北名賢霍原前來，問其己欲稱帝之事，霍原不答。王浚大怒，于是又殺霍原。以上種種悖逆狂為，遂至河北士人憤怒，皆生反意；同時因王浚為政苛暴，大興土木之舉，部下將吏又貪污殘忍，冀幽人民苦不堪言，被逼逃到鮮卑諸部；又遇旱災(zāi)蝗禍，于是內(nèi)外離心，士卒疲弱。趙漢昭武帝劉聰聞之，即遣使到豫州葛陂大營，檄令石勒前去討伐王浚。
石勒奉詔，引發(fā)前仇舊恨，立即引兵北還，來伐王浚。原來石勒自投漢主劉淵，為將領(lǐng)兵以來，屢與王浚交戰(zhàn)，實乃多年對頭，仇恨冰凍三尺，原非一日之寒。永嘉三年，石勒再攻常山郡時，王浚在飛龍山大敗石勒，又領(lǐng)冀州；四年，石勒攻襄城郡，王浚又派鮮卑段文鴦領(lǐng)騎兵營救，將石勒擊退。五年，懷帝詔升王浚為大司馬，加侍中、大都督、督幽冀諸軍事，但使者尚未出發(fā)，洛陽就已被漢趙劉曜等人攻陷，晉懷帝被擄。其后石勒引軍南下攻略中原，與王浚之仇方告一段落，但深埋于心，不曾片刻或忘。此時既奉漢天子明詔，回兵北上，便咬牙切齒，意欲一舉消滅吞并王浚。行軍之次，大軍所經(jīng)各地塢堡，皆都堅壁清野，劫掠亦無所得。軍中缺糧至甚，竟至士兵相互殺戮而食，眼見便生變亂，離散在即。石勒大憂，勉強引軍行到東燕，聞?wù)f汲郡向冰有兵眾數(shù)千，堅壁守于枋頭。石勒欲從棘津北渡，擔(dān)心向冰派兵截?fù)?，于是召集眾將商議，右侯張賓進言道：“某聞向冰之船皆在河中，將軍可選健勇兵士千人，秘密取道偷渡過去，襲奪其船以渡大軍。我大軍渡津，則必擒向冰?！笔沾笙矎闹?、孔萇等人從文石津扎捆木筏偷渡，石勒則率眾從酸棗向棘津進軍。向冰正在枋中，忽聞報說石勒大軍將至，支雄等人劫了河上船只偷渡過津，前面渡河之軍已至枋頭壁壘門前。向冰聞報大驚，但未知對方過河人數(shù)底細(xì)，不敢輕出壁壘出戰(zhàn)。
支雄見枋內(nèi)兵不敢出，于是復(fù)拖船三十余艘下水，以渡兵眾；又設(shè)三處伏兵，使主簿鮮于豐至壁壘前挑戰(zhàn)。向冰見鮮于豐只帶數(shù)百兵馬，在門前耀武揚威，不由怒不可遏，于是令大開營門，率軍出戰(zhàn)。鮮于豐見堡中數(shù)千兵齊出，驚呼一聲，返身便逃。向冰驅(qū)兵大進，欲搶回船只，沿津口趕出十里。卻聽一陣鼓響，支雄引三處伏兵一齊發(fā)動，向冰大敗，棄壘而走，石勒軍遂奪其堡中物資，獲糧無數(shù)，漢軍士氣復(fù)又大振。石勒軍由此得以休整，復(fù)長驅(qū)進攻鄴城，攻擊北中郎將劉演于三臺。劉演急令備戰(zhàn)，不料反被部將臨深、牟穆等人陣前倒戈，率兵數(shù)萬投降石勒。劉演逃到廩丘，石勒派石虎引軍前去攻打，幽州刺史段匹磾派弟段文鴦救援，劉演逃到段文鴦軍中。石虎乃攻克廩丘，擒劉演之弟劉啟，即與諸將商議欲取三臺，以為屯兵據(jù)點。張賓進言道：“劉演雖敗，尚留重兵數(shù)千固守于此。某觀三臺險固，不能速下，徒傷兵馬。不如棄之，待其自行崩潰。王彭祖、劉越石乃是大敵，應(yīng)趁其不備，秘密取其罕城。然后廣積糧草，西向平定并、薊二州。如此，則昔日齊桓、晉文之大業(yè)可成矣。況今天下鼎沸，爭戰(zhàn)方始之時，人無遠(yuǎn)志，則難保萬全，何論控制天下。俗謂‘得城者昌，失土者亡’。彼邯鄲、襄國乃趙之故都，依山傍險，形勝險要之地。將軍可擇其兩地之一為都，后令部將四出，授以奇策，覆亡納降，兼弱攻昧，則眾兇可除，帝業(yè)可圖也?！笔召澋溃骸坝液钪允且?，此計又大妙?！庇谑羌币娺M據(jù)襄國，扎營固壘。
張賓見得了襄國，又進言于石勒道：“今我駐扎在此，越石、彭祖忌之，必趁我城池未固，物資不足之際發(fā)兵來攻。某有一計，使其自行前來送死。聞廣平諸縣秋稼已熟，將軍可分遣諸將前去收掠野谷。再派使者到平陽向天子陳說駐守此地之意，免遭朝廷猜忌?！笔沼謴闹?，于是向漢昭武帝劉聰上表陳情，并分遣諸將，攻擊冀州各郡縣壁壘。石勒大軍到處，各壁壘堡主大都降附，運送糧食以餉軍士。劉聰覽表準(zhǔn)奏，遣使持節(jié)至襄國，命石勒為使持節(jié)、散騎常侍、都督冀、幽、并、營四州雜夷，征討諸軍事、冀州牧，晉封上黨郡公，食邑五萬戶，開府、幽州牧、東夷校尉未變。石勒拜受漢帝封爵，便提兵來攻幽州。
時有廣平游綸、張豺擁數(shù)萬兵眾，接受幽州刺史王浚命令，筑堡建壘，保守苑鄉(xiāng)，攔住漢軍北去要道。石勒遂派夔安、支雄等七將攻擊，破其外圍壁壘。游綸、張豺大懼，急修告急文書，遣人騎快馬送去幽州，請發(fā)援兵。王浚得書，即派督護王昌及鮮卑部落將領(lǐng)段就六眷、段末柸、段匹磾?shù)热烁髀时静浚灿嬑迦f余兵前往討伐石勒。當(dāng)時襄國城池未修，石勒即命構(gòu)筑隔城雙重寨柵，設(shè)置鹿角以待敵軍。段就六眷駐扎渚陽按兵不動，石勒分遣諸將前去挑戰(zhàn)，卻接連被就六眷擊敗，渚陽城巋然不動。探馬報入漢營，說段就六眷在渚陽大造攻城器具，欲來攻我襄國。石勒為此大憂，復(fù)問計于諸將道：“今敵眾我寡，圍困我等，其勢甚急；且我襄國城廓不完，只靠鹿角寨柵守之，并非易事?？秩糸L久不能解圍，則外援不到，城內(nèi)糧絕，即使孫、吳再生，亦不能守。我欲出城與敵決戰(zhàn)，公等謂之何如？”諸將皆道：“既是眾寡難敵，我應(yīng)固守襄國以拖垮敵人，敵疲則退，我乘勢追擊，則無不勝。”
石勒不置可否，又問張賓、孔萇。張賓道：“段就六眷大軍遠(yuǎn)來，連日戰(zhàn)守，因我軍寡勢弱，彼必以為我不敢出，由此懶于防守。某觀段氏各軍，以段末柸最為強悍。將軍且休出戰(zhàn)，以示弱于敵。卻暗從北壘挖突門二十余道，待敵列陣未定，出其不意，直沖段末柸軍。敵必震恐，計不及施，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段末柸軍敗，余敵自然潰散，若擒段末柸，彭祖指日可定也?！碑?dāng)此連戰(zhàn)連敗，形勢窘迫之際，張賓卻似勝券在握，從容一一道來，如數(shù)家珍，諸將無不竊笑?？兹O亦唯有附議，頷首而已，其實不以為然。石勒卻深知張賓之能，遂納其計，即命孔萇為攻戰(zhàn)都督，在北城挖墻，以造突門。鮮卑軍當(dāng)時進駐北壘，陣勢未定。石勒遂親率將士登上城樓，命令三軍吶喊，擂鼓吹號，擾敵軍心，吸引鮮卑將士注意。就在城上鑼鼓喧天之時，孔萇指揮眾軍加緊趕工，已造好十道突門，盡藏精銳于內(nèi)。
鮮卑軍齊聚營壘之前，不知漢軍擂鼓吶喊究是何意，起初尚看得津津有味，漸漸也就倦乏，不復(fù)為意，自去東倒西歪，各忙各事。石勒見突門已然造就，便止其鼓號吶喊，將令旗往城下一揮?？兹O得到暗號，一聲喝喊，眾兵自諸突門一齊出擊，直沖對面鮮卑軍陣。鮮卑軍猝不及防，不由大潰，孔萇遂奮勇上前，于萬軍之中生擒段末柸，就六眷等率余眾逃散?？兹O揮兵乘勝追擊，石勒亦率眾出城，緊追不舍。經(jīng)此一戰(zhàn)，鮮卑軍尸伏三十余里，獲披甲戰(zhàn)馬五千余匹。就六眷收聚敗兵，還駐于渚陽，灰心喪氣，只得遣使入襄國求和，送鎧馬、金銀與石勒，并以段末柸三弟作為人質(zhì)，替換段末柸歸國。諸將見鮮卑王認(rèn)輸求和，皆勸石勒殺死段末柸，以挫鮮卑銳氣。石勒卻道：“遼西段氏鮮卑，向乃強健之國，與我素?zé)o怨仇。彼不過為王浚唆使，方來與我作對。今若因殺一人而與一國結(jié)怨，非為上計。不如釋之，使毀王浚之盟，則今后為我所用矣?！庇谑墙邮苋速|(zhì)，派石虎與就六眷在渚陽立盟，雙方結(jié)為兄弟，就六眷等人引退。又收段末柸為義子，命為使持節(jié)、安北將軍、北平公，遣使送歸遼西。段末柸感激石勒大恩，每天朝南三拜，于是段氏歸附石勒，從此王浚威勢漸衰。
游綸、張豺見漢軍大勝，自己孤軍難守，亦便遣使持書至襄國，向石勒請降，愿為趙漢藩臣。石勒打算乘勝襲擊幽州，于是準(zhǔn)其投降，并任命游、張二人皆為將軍。其后又派兵進攻信都，殺死冀州刺史王象。王浚聞報河北盡歸石勒，今又殺了冀州刺史，斷己一臂，于是切齒深恨，即命邵舉代行冀州刺史之職，防守信都，雙方復(fù)又相持。建興元年，石勒令石虎引兵攻擊鄴城三臺，鄴城被攻破，劉演逃到廩丘，將軍謝胥、田青、郎牧等率三臺流人投降。石勒受其三將之降，任命桃豹為魏郡太守，以安撫流民。又派孔萇攻破定陵，殺兗州刺史田徽。青州刺史薄盛大懼，于是舉城歸降石勒，自此山東各郡縣都相繼被石勒奪取。即便一直支持王浚之烏桓各部，此時亦皆背叛，暗中歸附石勒，令王浚勢力更弱。
王浚此時卻尚不知同盟皆叛，乃傳檄各軍征伐，并派督護王昌、中山太守阮豹等將，率諸軍聯(lián)合段部鮮卑，與段疾陸眷、段文鴦和段末柸合兵，一同攻擊襄國。于是諸軍并起，預(yù)備決戰(zhàn)。不料正在兩軍相持不下之際，并州刺史劉琨趁機起兵，前來復(fù)奪冀州。劉琨先令族人劉希在中山募兵，代郡、上谷、廣寧三郡軍民盡叛王浚，皆來投附劉希。王浚聞報大怒，為奪回三郡，遂不惜冒險從襄國前線撤軍，轉(zhuǎn)而回討劉琨。又派燕相胡矩與段疾陸眷合力攻殺劉希，驅(qū)其部眾。劉琨見此，無力與爭，只有忍讓，三郡得而復(fù)失，退守并州。王浚既破劉希，打算再次討伐石勒，命女婿棗嵩督諸軍屯于易水，并召命段疾陸眷一同進攻石勒。段疾陸眷因此前多次違抗王浚之命，恐此次應(yīng)召會被誅殺，于是猶豫不定。石勒聞知大喜，急以厚資賄賂段部，于是段疾陸眷等鮮卑諸部皆不應(yīng)王浚之召。王浚恨之切齒，遂以重金利誘代王拓跋猗盧之子及右賢王拓跋日律之孫，使其攻打段疾陸眷，但皆被段氏所敗。
時有王浚手下參佐司馬游，因被貶官外調(diào)，故而恨怨，于是遣使與石勒勾結(jié)，約與里應(yīng)外合，謀殺王浚。石勒正在屢敗之時，不見轉(zhuǎn)勝之機，于是復(fù)問計于張賓，當(dāng)如之何。張賓進言道：“時機至矣，當(dāng)決一死戰(zhàn)。將軍可回書司馬游，行詐降之計，里應(yīng)外合，以殺王浚。只不過將軍須忍一時屈辱，如此如此而行，未知將軍肯禮下于人乎？”石勒聞計意決，笑道：“我道是要效那三國時黃蓋老將，打個半死，獻苦肉之計，卻原來只是這般。某幼時便被賣與人家為奴，此番只不過舊技重施，有何難為？”于是寫下回書，遣司馬游信使回營，令報其主人如此設(shè)計。復(fù)遣使持重禮向王浚詐降，承諾愿背棄漢王劉聰，奉王浚為主。
王浚覽石勒降書，見其言辭卑屈，且又獻上珍寶無數(shù)，于是大喜，暗思失去段部鮮卑和烏桓支持，卻增石勒強助，足以相抵，于是親寫回書，遣王子春為使前往石勒大營，允其率兵來降。石勒卑屈己身，恭迎王浚使者王子春入帳上座，特意藏匿精卒，皆以弱兵示之，以驕其志。使者以王浚書信呈之，并代王浚賜石勒以塵尾。石勒在接受王浚書信時又故作謙卑，不敢手接其書，先朝北向使者下拜，復(fù)雙手捧而拜讀；又南向拜受王浚所贈塵尾，假稱見塵尾如見王浚本人，恭謹(jǐn)之至。當(dāng)下極備禮敬厚待王子春，賄以重金多寶，宴罷復(fù)派人隨使者還歸，向王浚奏稱欲親至幽州，支持王浚稱帝。石勒這一套做作下來，王浚大喜，于是暈然乎不知東西南北，即完全相信石勒之忠，遂回書令其引軍來降。然而王浚哪里知道，石勒已重金收買王子春，令刺探幽州軍中虛實，為其內(nèi)應(yīng)，并做好充足準(zhǔn)備，只待發(fā)動致命一擊。
石勒既得王?；貢烙嫴叩檬?，于是引領(lǐng)部眾來降，屯兵于易水。幽州督護孫緯率兵在此把守，因見石勒自提大軍而來，且軍容嚴(yán)整，懷疑有詐，急入告王浚，要求出兵抗擊石勒，不使其入境。王浚以為是部將心懷嫉妒，于是不聽孫緯諫勸，更遣特使持節(jié)至易水大營，令石勒率部直接前來相會。幽州部下諸將齊出班勸諫不可，王浚大怒道：“石勒屢被我擊敗，今必是見責(zé)于其主劉聰，走投無路，方來降我。爾等何多疑如此，以阻壯士來路？再敢諫者斬?！辈⒚踝哟呵爸烈姿邮?，令其引軍入城。王子春于是將城中諸將及各兵部署繪成一個圖表，帶在身上，興高采烈出城，迎接石勒而去。列位看官，此時之王子春，活脫脫便是當(dāng)年蜀中劉璋帳下別駕張松一副嘴臉，不差分毫，只是時間相差百年而已。歷史總是驚人相似，反復(fù)上演，只嘆世人不敏，空讀史書不知為鑒，奈何！建興二年，石勒被王子春持王浚大令帶路，復(fù)受幽州各郡軍事布防之圖，一路暢通無阻，北渡易水，正式進兵幽州。于是兼程而行，乘夜行軍至柏人縣，并州各郡諸將尚自無備。石勒復(fù)納張賓建議，利用王浚和劉琨積怨，寫書并送人質(zhì)給劉琨請和，聲稱要為其消滅王浚，請其只作壁觀。
劉琨得書，信以為真，故此終不救援王浚，樂見王浚被石勒所滅，最終方知何謂唇亡齒寒。話休敘煩，再說石勒因有王子春持刺史節(jié)杖在前引路，所到之處兵行無阻，一直進至幽州治所薊縣，在城外扎下大營。張賓復(fù)又獻計，令石勒以送王浚禮物為由，先使部將驅(qū)趕數(shù)千頭牛羊入城，阻塞大兵出城道路，如此如此而行。石勒盡從其議，遣部將領(lǐng)計去了。石勒即隨王子春至于幽州城外，王子春飛馬入城，向王浚稟報石勒率部來降，今已在城外。王浚親接出城，與石勒一見如故，親熱非常。石勒拜見王浚，再三恭敬禮讓。王浚見石勒一番英雄氣概，不由大喜，遂引為知己，攜手?jǐn)埻蠊踩氤侵校套h共伐劉琨大計。石勒說道：“某與那劉琨亦曾交過手來，不過如此。明公若從石勒之計，則請令諸將各引兵前往鎮(zhèn)守關(guān)隘，待某歇兵十?dāng)?shù)日，籌集糧秣輜重，即請為先鋒，去奪他并州，以為向明公晉獻之禮，如何？”王浚聞言大喜，于是聽從其計，令部下諸將各引部兵離開幽州，歸于諸鎮(zhèn)。石勒見諸將皆出，城中空虛，不由大喜，遂以休整為名請令己兵進城，王浚又許之。石勒遂引大軍入城，次日卻暗令先時送禮部將，把那數(shù)千頭牛羊縱之上街，一時城中大亂，人人爭搶。
有人告知王浚，說石勒降兵不守軍紀(jì)，縱牛羊上街，致使城內(nèi)大亂。王浚笑道：“此必是下人疏虞，不小心開了柵欄，致使牲畜上街，亦值得如此大驚小怪！”乃喚來石勒，命其約束牲畜，使其歸于圈柵，待發(fā)兵之時宰殺，以饗三軍。石勒領(lǐng)命，即以捉拿爭搶牛羊劫賊為名，放縱部兵在城內(nèi)大肆搶掠，并盡奪王浚禁軍。便有逃走禁軍頭領(lǐng)連夜進宮，來報刺史，說石勒率部叛亂，大鬧都城。王浚尚自不以為然，即令將石勒請至府內(nèi)問話。石勒聞命，即引軍二百入府，不去前面公廳，卻直進內(nèi)堂。因見王浚妻在座，遂與之見禮，口稱“嫂嫂”，挨肩擦胸，頗有挑逗之意。王妻大怒，欲入內(nèi)回避，被石勒上前一把扯住，笑道：“王大都督與某，兄弟也。昔日漢壽亭侯在許昌時，曾與其兄劉備二位夫人同宅而居數(shù)載，亦無避忌，嫂嫂何必如此？”于是按在座中，自己卻湊上前來，與之并坐，喚茶。
此時王浚在公廳等候石勒，良久不見到來，忽內(nèi)侍來報，說石勒已直入內(nèi)堂，與夫人說話取笑。王浚大怒，一步步中計，離開公廳直入后堂而來。一步踏入內(nèi)廳，果見石勒與夫人并坐而語，不由火冒三丈，破口大罵道：“胡虜！孤待你如天高地厚，賊子竟敢乃爾！”石勒見王浚孤身回來，知道計策全部得售，遂哈哈大笑，站起身來，將面前桌案一腳踢飛，亦回罵道：“狗奴！你罵老爺我是胡虜，豈不知自己已淪為亡國之奴耶！你身為晉室重臣，國滅而不能死其君，乃謂不忠；自為一方諸侯，闔州之民賴之，卻又漠視百姓生死，庫有儲糧而親睹災(zāi)民餓餒，乃為不義。似你這等不忠不義之徒，尚有何顏面欲為石某之主！狗奴，你中了石某詐降之計矣?！蓖蹩Ｂ劼狀D悟，大悔當(dāng)初不聽孫緯之諫，回身便走。石勒親走上前，一把擒住王浚，即命五百精騎押到襄國，又令盡殺幽州守衛(wèi)精兵萬人。石勒留駐薊城兩日，焚毀王浚宮殿，留劉翰守城，復(fù)擢用裴憲和荀綽為官屬，相助劉翰治理幽州政事。石勒于是回到襄國，命自監(jiān)中提來王浚，即問尚肯降否。王浚不屈，大罵石勒胡虜，無信之輩。石勒怒而殺之，將王浚首級送至平陽，傳首京師。漢昭武帝劉聰大喜，任命石勒為大都督、督陜東諸軍事、驃騎大將軍、東單于，并增封二郡。即命石勒西向并州，征討劉琨。
劉琨聞?wù)f王浚被滅，石勒今又來攻打并州，不由大驚且悔，急問計于群下。主薄張端進言道：“明公休慌，某有一計，可使其不敢來攻?！眲㈢勓源笙玻瑔柕溃骸安恢枰嗌佘婑R錢糧？”張端道：“不必軍馬錢糧。只需送一人至彼處，再兼使君一封手書，彼軍自退。”劉琨急問道：“何人能退石勒之兵，其書中又將何謂？”張端道：“好教主公得知，當(dāng)初那石勒只是一介胡奴，被將軍捕獲，售賣到平原茌平縣，與其母王氏失散。王氏去路無著，曾與乞活賊隨新蔡王司馬騰東去，因饑餓病倒，為臣收留在府，以至于今。臣聞石勒至孝，若將其母送還，再附一封書信，此是天大人情，其何能再反目相攻哉？”劉琨這一喜非同小可，便請急速作書，復(fù)請石勒母親王氏至府，以鮮衣珠寶贈之，再派十名女侍伺候起居，遣內(nèi)史張儒送到石勒大營。石勒之母與子分別十?dāng)?shù)載，陡聞兒子尚在，不由疑在夢中。
石勒整軍欲發(fā)，忽聞劉琨送其母至，于是急接入營，與母親抱頭痛哭，問候別來之情。王氏詳為講述，并稱張端及劉琨大德。張儒呈上書信，石勒覽其書道：“聞將軍發(fā)跡于河北，席卷兗豫，縱橫于江淮漢沔之間，即自古名將，亦不能比。但將軍攻城而不能有其眾，掠地而不能占其土，云合星散者，此何故哉？謂存亡決于其主，成敗在于其君也。得其明主者謂之義軍，附于叛逆者乃謂賊兵。義兵雖敗而功業(yè)必成，賊兵雖勝而終究被滅，自古恒理也。昔赤眉、黃巾橫行天下，一朝被滅者，因出師無名，相聚而為禍亂故耳。將軍以卓越之資，威震海內(nèi)，若擇德崇之主歸之，則必勛義堂正，富貴長享也。公若棄劉聰，則必除禍根；歸有德之主，其福即至。公能納誨，改過圖新，則天下不足以平，蟻寇不足以除焉。今授公侍中、持節(jié)、車騎大將軍、領(lǐng)護匈奴中郎將、襄城郡公，統(tǒng)領(lǐng)內(nèi)外職務(wù)，兼有華戎封號。顯封大郡，以彰公才；公宜受之，以孚民望。自古戎狄以為帝王者，未之有也；但若為名臣建立奇勛者，則常有之。今天下大亂，需雄才大略者出，聞將軍攻城妙算，雖不讀兵書而暗合孫吳兵法，此謂生而知之，學(xué)而知之處其次矣！某觀當(dāng)今之世，若籍以精騎五千付公，則憑將軍才干，無有不可摧者。某心同其實，衷腸之言皆備于書，以達鈞聞，恭候臺命?！?p> 石勒昔當(dāng)窮窘之時尚不肯投降司馬睿，此時已占據(jù)河北，威震華夏，焉能向劉琨納降？遂請張賓回書劉琨，厚待張儒，賜以名馬珍寶，令其回報。張儒辭歸并州，獻上回書，劉琨觀其書道：“天下功業(yè)不同途，此非腐儒所知。公當(dāng)為晉朝盡節(jié)，而我異族難以為漢人效力。公今有饋母之德，我不引兵相攻，還師便了，存母命大恩，容當(dāng)后報?！眲㈢娛站芙^招撫，本是意料中事，只求其不來攻奪并州，即已心滿意足。于是將來書遞予張端，哈哈笑道：“此賊大字不識，倒罵先生為腐儒?！睆埗藢艛S于火盆，笑罵道：“這個胡奴，倒是一個真正匹夫！”滿堂部將哄然大笑。石勒果然引師西還，一場大戰(zhàn)就此化為無形。
建興三年，劉聰更賜石勒弓矢，加崇為陜東伯，專掌征伐，并許其所拜授刺史、將軍、守宰、列侯，每年將名字及官職上呈即可，不必再行審核批復(fù)。又以石勒長子石興為上黨國世子，裂土分茅厚封。建興四年，石勒率兵攻玷城，圍困晉樂平太守韓據(jù)。韓據(jù)不敵，只得使人向劉琨求援。且說在此不久之前，因代國內(nèi)亂，拓跋猗廬舊部箕澹及衛(wèi)雄謀反，率代國內(nèi)晉人及烏桓人來投，劉琨因而軍力大振，亦早有打算借此討伐石勒。因見韓據(jù)前來求援，于是不顧箕澹和衛(wèi)雄極力勸阻，盡出全國之兵，來與石勒對敵。遂派箕澹率精騎二萬為前鋒，自率大軍合后，進屯廣牧，為箕澹聲援。石勒聞之，以為箕澹部眾遠(yuǎn)道而來，必是筋疲力竭，而且烏合之眾，號令不齊，不難應(yīng)付，決意迎擊。于是在山中設(shè)下伏兵，親率兵前往誘敵，先與箕澹作戰(zhàn)，后向北佯敗退兵，引箕澹深入，伏兵四起，夾擊箕澹而大敗之?；Ｒ龤堒姳碧哟ぃn據(jù)只得放棄樂平城，匹馬前來投奔劉琨。此戰(zhàn)震動并州，劉琨部下將領(lǐng)大懼，皆無戰(zhàn)心，長史李弘竟以并州投降石勒，令劉琨進退失據(jù)，唯有投奔幽州刺史段匹磾。
話休敘煩，書說簡短。且說西晉亡后，在黃河之北，尚有三個州郡忠于晉朝，遙奉司馬氏為主。哪三個州郡？即并州劉琨、幽州段匹磾、涼州張寔是也。段匹磾乃遼西鮮卑段部部族大人，官至幽州刺史、假撫軍大將軍；是段務(wù)勿塵之子，段疾陸眷之弟。張寔字安遜，安定烏氏人，涼州刺史張軌之子。自西晉東西兩京盡失，江北之地盡歸劉漢，唯三州刺史不降，遙尊瑯琊王司馬睿為主，各保其地互為聲援，欲復(fù)晉室，亦算得司馬氏忠貞孤臣。故此并州劉琨既被石勒擊潰，便來投靠段匹磾。當(dāng)時段匹磾兵駐薊城，親迎劉琨進城，親近敬重非常，與劉琨結(jié)為兄弟，共御石勒。建武元年三月，瑯邪王司馬睿在建康承制改元，即晉王位，改元建武，至此東晉建立。消息傳到幽州，劉琨和段匹磾精神大振，于是召集部將，立臺歃血盟誓，相約共同擁戴輔佐晉室。遂發(fā)檄文遍告華夷，遣左長史溫嶠、榮邵，共同奉呈上表及盟約誓文前往建鄴，進勸晉王司馬睿即皇帝位，號召天下諸侯北伐，重興晉室社稷，還于舊都。此表奏上，天下諸侯皆應(yīng)。直至六月，晉王司馬睿共收到一百八十人勸進書，眾口一辭。鑒于當(dāng)時晉愍帝尚在漢都平陽，司馬睿屢諫不從，婉言拒絕諸侯勸晉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