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藥人回來之后一直沒有進(jìn)屋,就連他們談?wù)摰臅r候也沒有湊在身邊,一個人坐在樓梯口的一側(cè),整個人縮在一處,倒是很怕看見光的樣子。
蓬頭垢面,身上也是不減的血色,動作扭扭捏捏,感覺都想把整張臉都藏起來似的。
“你到底是誰???”
雖然容澈感激這個藥人一開始來報信和幫忙,但是身份不明、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又是怎么會遇見君姒的......等等一系列的問題全部都涌現(xiàn)了出來。
像他這樣的人,能從燁剎閣逃出來,實屬不簡單。
那藥人微微抬了抬頭,露出半張臉來,眼神膽怯的回應(yīng)道,
“我姓金,叫金世遺,我是永定金家的人。”
永定金家?
說起永定金家,那人的眼神當(dāng)中不僅僅是帶著鋒芒的怒氣,更多的卻是隱隱的悲傷。
容澈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的問了一句,
“永定金家,圣手金驄,是你什么人?”
金世遺整個人好像都震了一下,半晌,才低低地道:“家父?!?p> 他好像笑了笑,又好像身上帶了一點說不出的悲意......
永定金家以藥蠱盛名,宗主金驄更是有“圣手”著稱,曾經(jīng)江湖中人都因為其中草藥難求而被金驄難為過,江湖上的人對于金家的評價,褒貶不一。
以至于后來,金家慘遭滅門,曾經(jīng)也是求過江湖中其他門派,但得到的回應(yīng)全部都是冷眼旁觀,更有幾個大幫大派在金家被滅門之后開始聲討當(dāng)初一藥難求的問題。
只是沒想到,金驄還有后人在世上。
不過郁塵也是好計謀,用藥蠱傳人來做藥人,這其中的功效必然是事半功倍的吧。
看來這么多年的修為功法,也不是白白增進(jìn)的啊。
金世遺的肩背微微弓著,他也不敢抬頭看著容澈他們,便一直低著頭。
這樣子,跟他殺起人來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金家有后,金驄前輩泉下有知,應(yīng)該甚得欣慰吧?!绷T明在一旁隱隱安慰道,一只手搭在金世遺的肩膀上,卻能清楚的摸到他身上清晰可見的傷疤。
金家滅門之后,聲討金驄的門派,他們衍嵐宗便是其中之一,白鳳府、林家....等等等等,怕是都少不了。
“我寧愿我從來都沒活下來過!”
這話似乎帶了那么一點微妙的自嘲一般,眼角慢慢地彎了起來,就像是露出了一點笑意一樣。
聽了這話,容澈和白季倒是同時抬起頭來,四目相對,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對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對上眼神之后,白季微微眨了眨,轉(zhuǎn)換了一種語氣,再次問道,
“燁剎閣里機(jī)關(guān)密布、守衛(wèi)森嚴(yán),你是怎么出來的?”
心疑,也不奇怪。
金家后人這話雖然相信,但當(dāng)初江湖中人討伐金家的時候,這個孩子可知曉些什么么?事情變換莫測這么久了,總該放著些什么吧。
白季的微笑,有的時候也很瘆得慌。
金世遺微微抬了半張臉,神色倒是有些迷茫,
“是他的下屬不嚴(yán)謹(jǐn),昏暗的房間讓我看見光了,有光的地方,我自然能殺出來......郁塵用人血修煉煞血功,少了我的藥引,他怕是要氣血翻騰些日子了?!?p> 說起殺人,金世遺的神色更多的倒是優(yōu)越。
殺人和他普通的狀態(tài),還真是不一樣。
“煞血功?”
這可是邪教的功法,武林嚴(yán)禁。
沒等他們反應(yīng),金世遺又說道,
“我能逃出來,還是得謝謝你們?!彼睦湫δ?,倒是有些冷不丁的意思,“要不是前幾天你們在燁剎閣鬧了一次,破壞了他的機(jī)關(guān)陣,加上他這兩天重心轉(zhuǎn)移到了別處,我也不一定會有機(jī)會逃出來?!?p> 怎么說來,還得感謝?!
不過也是,郁塵自從抓了君姒之后,重心完全都偏移在她身上,平日的事情都放在一端,好像她身上有什么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似的。
容澈本來到了嘴邊的話,便咽了回去,慎重地想了好一會,才不輕不重地說道:
“他用你做藥人,多久了?”
都是同齡人,也是沒想到身世如此灰暗。
誰知金世遺嗤嗤一笑啊,脫口而出,“六年了?!?p> 沉默了片刻,他才低聲說了一句:“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許是因為他身上有某種說不清明的感覺,容澈便忍不住帶著些安慰他的意思,輕聲說了一句:
“令尊令慈,都是極少見的好人?!?p> 金世遺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好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入晚的光亮昏暗,金世遺的神色有些迷茫,低聲地道:
“想不到過了這么多年,還有人記得他們,還有人說他們一聲好......什么才算好人呢?人又為什么要做好人呢?”
好人又如何?壞人又如何?
最后的下場,還不是一樣的——
“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然而大多數(shù)人也都是愿意當(dāng)好人的,哪怕就真的不是好人,也會盡可能地裝成好人的樣子?!?p> 音落,金世遺抬起頭來聽完了容澈說的這一番話。
好壞如何,該是他們自己評斷,若是做到問心無愧,好壞又何必聽外人說道呢。
不管當(dāng)年是金驄的錯,還是江湖各門派的錯,事情已然是這樣的一個結(jié)果,就算現(xiàn)在說清楚,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的父母回不來,那些失去的東西,也不會再慢慢出現(xiàn)了。
錯了,就是錯了。
良久,金世遺又自語一般地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柳碩明突然負(fù)手側(cè)過身子,將目光完全落在屋內(nèi),心里卻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
“你既然是圣手金驄的兒子,應(yīng)該會些醫(yī)術(shù)吧?”
金世遺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丹青圣手的傳人,又怎么可能不會醫(yī)術(shù)呢。
“那敢情好,要不你去...”白季話還沒說完,容澈就推了推他的胳膊肘,讓他沒有繼續(xù)說完后面的話。
柳碩明什么想法,容澈也知道,只是讓這個來歷不明、身份還是存有疑點的人去接近君姒,他不放心。
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
容澈等人救走君姒之后,郁塵被周南雎打的退了回去,現(xiàn)下已然是沒有辦法再去尋人,畢竟不是周南雎的對手,破山空的掌法名不虛傳,除了碧海潮生的內(nèi)功心法,還真沒什么人能抵擋得住這么強(qiáng)大的氣勁。
少了藥人,光靠密室那些人的血,根本就不成氣候。
氣血翻騰,怕是遲早的事情。
見郁塵在廊下一個人靜默,葉韶青倒是興致來了,巡巡的走進(jìn),卻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郁塵的氣色不好。
“周南雎是北派傳人,他的破山空掌法可謂稱得上是疾中雙剎,以你的功力,他都無需用五成功力?!?p> 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嘲諷。
葉韶青戲謔的玩著自己的頭發(fā),臉上的表情無疑是表示這一個冷笑且嘲諷的樣子。
郁塵沒有轉(zhuǎn)過來,余光瞟了瞟,都能知道葉韶青臉上的得意,
“莊主既然派你來,你卻胳膊肘外拐。”
明知道容澈是來救人的,她卻觀望不出手,這豈不就是眼睜睜的放走她想要抓的人么。
“那莊主到底是怎么說的,你還記得么?”葉韶青的表情變得徹底,剛剛還是戲謔的樣子,一下子就變得鋒芒凌厲,“帶君琬琰回白駝山,或者把她交給朝廷的人,必須毫發(fā)無傷。我給你十二銀翼,不是讓你殺她的,郁閣主做了什么事,心里應(yīng)該清楚的很。”
他想干什么,想得到什么,怕是這一次事情就完全清楚顯現(xiàn)了吧。
岸芷汀蘭的誘惑的確是很大,在駱出野手下這么多年了,總還是要為自己的以后考慮考慮。
可是當(dāng)下考慮了以后,就真的能活到以后么?
“莊主的話我自然記得,我抓她不就是為了帶她回去的么?!?p> 他的眼神凌厲,直直的望著身側(cè)那個對天觀月的女人。
誰知葉韶青突然冷笑,眼神依舊沒變,“你養(yǎng)藥人的事情,莊主可知道?若是朝廷的人知道她手上的傷是你動的手,壞了莊主的合作,你怕是擔(dān)待不起!”
這算是,提醒吧——
葉韶青頭也不回的離開,燁剎閣的做派這下子怕是全部都顯現(xiàn)了,在想瞞著也瞞不住了。
君姒的傷若君妟真的追究起來,恐怕是真的會壞了駱出野跟朝廷的合作,到時候不僅僅是岸芷汀蘭的寶藏得不到,朝廷派兵攻打白駝山的時候,可就真的是他們腹背受敵的時候了,這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