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燁剎閣出來之后,君姒和容澈都沒有問那個突如其來的前輩是誰,周南雎也是一左一右的攙扶著兩個人,進(jìn)了祁西街的某家客棧。
容澈的傷勢有些重了,畢竟郁塵的那一殺招用了十足的力氣,根本就沒有想著放過君姒。
他也是直接,用自己的身體當(dāng)下這一招。
只是她,袖中的兵刃,最終還是沒有出手。
傷在后肩,貫穿了肌膚,背上的淤傷,色做暗紅,雖然沒有腫起來,但是一摸便知道是極厲害的。加上與十二銀翼對抗,雖然表面淤傷,可內(nèi)腑卻已然受傷,容澈這一次算是拼了命了。
夜色沉沉,突然淅瀝的下起雨來,然而不知何時,客棧某一處檐角上,一個紅衣前輩抱劍臨風(fēng)而立,似乎在等某個人的到來。
“前輩?!?p> 君姒朝著周南雎拱手,語氣輕緩。
那日在即墨城遇到小平欽侯的影衛(wèi),若不是周南雎出手相助,她恐怕早就被靳寧軼知道了行蹤,但后來這位前輩突然消失,而她也急切趕往祁西,也就沒有再多的交集。
想來從即墨城出來之后,周南雎就一直跟著君姒在吧。
周南雎轉(zhuǎn)身過來,細(xì)細(xì)的打量這面前的人——
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子,他倒是更加確認(rèn)自己心里的想法了。
“碧海潮生”的內(nèi)息之術(shù)在這個姑娘的身上發(fā)揮的游刃有余,而她也能隨即運(yùn)轉(zhuǎn),發(fā)揮的很不錯,白鳳府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德才輩出的弟子了。
但她,真的是萬俟錦一的徒弟么?
“你的身體,好像不好?!?p> 周南雎只是微微看了一眼,便能察覺到君姒身上與人不同的厥陰寒氣。
君姒的嗓子細(xì)微沙啞,氣若游絲,“老毛病了,不用在意。”說起這些,她仿佛毫不在意,自己如今身體狀況如何,她心里應(yīng)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我換一個問題,你跟朔朝皇族,什么關(guān)系....”
驀的,君姒笑笑,“朔朝兵荒馬亂了這么些年,無君無父、強(qiáng)者為王,官家的威信早沒剩多少了。何況江湖人義氣為重、哪兒有什么王法.....他們覺得有關(guān)系,就有關(guān)系咯..”她有些苦笑地?fù)u搖頭,忽地不動聲色扔下了一句話。
良久,周南雎并未再說什么,但從他的眼神中,能夠切實的看出對于眼前這個人有無限的疑惑和想要了解真相的心思。
“你先去看看你的朋友吧,客棧的老板是我認(rèn)識,很安全?!?p> 她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君姒似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好像有一種莫名的威懾力,能夠一下子看清自己身上所有的東西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揭穿自己。
果然,秘密太多了,還是不太好。
她端著客棧老板給她的藥,巡巡的上了樓。
容澈已經(jīng)脫了外衣,盤腿坐在榻上。
雖然說是皮肉之傷,但這一劍可不單單只是刺破皮肉這么簡單了。
閉著雙眼,用內(nèi)力調(diào)息整個身體的經(jīng)絡(luò),想著辦法用自己的內(nèi)息將那蟄伏的氣血壓下去,稍有不慎,怕就是氣血攻心了。
君姒都不敢用力的行走,生怕自己的腳步聲吵到了他。
天已經(jīng)快亮了,外面的雨還在下,打在檐下的落葉上,有沙沙的聲音。
她站在窗前,年輕的眼里有一種不相稱的迷惘和苦痛。
躲躲藏藏,還能躲多久呢?
有的時候,她甚至感覺某些東西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住了自己的全部,任她用盡全力掙扎,始終走不出那一片影子。
刻在心上的陰影,是怎么都揮之不去的。
不知道如何面對她那個唯一的弟弟,也不知道如何面對君氏的列祖列宗!
“幫我上藥吧,我自己夠不著?!?p> 容澈緩聲,對著站在窗前的人道。
將藥放在塌邊的一角,君姒鬼使神差的坐在了他的對面,也不知道為什么她會這么“聽話”。
剛拿起一塊帕子,在靠近容澈那個衣袍半裸的身前時,她突然停下了——
容澈似乎也是故意的,在她靠近的那一刻,頓時脫下了身上的衣服,裸露的上半身等著君姒過來給他上藥。
清晰分明的腹肌,凈白如玉的肌膚倒是有一種軟綿綿的感覺,邪惡而俊美的臉上此時噙著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
倒是他肩膀上的傷口,明顯的很。
君姒倒是有些害羞,不怎么敢正視容澈這半裸的上身。
遲疑了半晌沒有任何的動靜,容澈突然打趣她道,
“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長得很清秀啊?!?p> 她倒是沒有理會容澈的話,想著閉著眼睛幫他擦拭一下傷口。
不知怎么的,君姒在碰到他的肌膚的時候,感覺到?jīng)龅暮?,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冰涼,還是容澈他......
見君姒低著頭始終不敢望著自己,他又開口道,
“你這么緊張干什么?”
她突然慌張了一下,眼神中帶著無數(shù)的心虛,卻又不知怎么竟抬頭望向了容澈的眼睛。
四目相對那一下,容澈甚至能夠感覺得到她此時心里的無限慌張。
不知為何,她咽了咽口水。
突然想到,這回是騙不下去了。
只是瞬間,她緊張地再一次低下了頭,不敢看著那一雙能看穿自己的眼神。
深吸一口氣,咬著牙,換了一只手繼續(xù)幫他擦拭傷口,另一只手卻不知怎么的開始向他的身上摸去。
在碰到他臉龐的那一刻,她頓時縮回了自己的手。
什么時候,她竟然這樣的窘迫過。
一個上藥而已,就能把她難成這樣。
出入江湖也有這么多年了,這倒是第一次被這么件小事給難住了,平時都是男裝打扮,怎么今日會碰上這樣的事情,太不好意思了些。
“往哪兒摸呢?”
容澈的語氣帶著三分戲謔,看著眼前這個低著頭的人,嘴角卻是莫名的上揚(yáng)。
“啊對不起,我...”
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但也不敢直面他。
“你為什么不敢看我?是不是因為......”
話還沒說完,容澈突然抬手撤下了她頭上那根束著發(fā)的冠子,長凌的青絲頓時傾瀉而下,長若流水的發(fā)絲從他的指縫劃過,絲服順帖的落在了她的背后。
只是一瞬間,她慌了。
一臉詫異的抬頭望著容澈,卻不知該說什么掩飾。
她長發(fā)的樣子跟束發(fā)比起來,還真是差別有些多的。
當(dāng)她正準(zhǔn)備要反駁,容澈一把握住了她停留在自己胸前的手,另一只手也極為快速的壓住了她停頓不知所措的左手,順勢將她整個人一下子推倒在了榻上。
兩個人臉貼著臉,靠的極近。
在撲倒的那一刻,容澈用著質(zhì)問但又戲謔的語氣說道,
“準(zhǔn)備騙我多久啊,君姑娘?”
君姒看著跟自己靠的極近的男人,濃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揚(yáng)起,長而微卷的睫毛下,有著一雙像朝露一樣純澈的眼睛,只是這樣的眼睛當(dāng)中,似乎看得幾分多情。
容澈倒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她的雙手,讓她動不得半分,在這樣的局勢之下問出來的問題,怎么都有些...
她倒是出于被迫,
“你早知道,故意玩我呢?”
她瞞了這么久,也是沒想到在跟容澈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看出來了。
所以這幾次的相處,一直故意的靠近自己,只是他戲謔的想玩玩而已?
“我也沒告訴你我不知道啊,只是你一直男裝示人,但卻忘記了,掩飾聲音?!睔饴晱乃亩漭p輕傳入,倒是有一種酥麻的感覺。
側(cè)了側(cè)脖子,想著要跟容澈靠近的臉,拉開一下距離。
但是,由不得她動作半分。
“你倒是故意的?!?p> 容澈溫柔的笑笑,再說道,“到底誰故意???”
君姒一開始就沒有亮明自己的身份,就連男女之分都是容澈自己的猜測,幾次見面雖然容澈都是輕薄的樣子,但是她不肯說,容澈也只有繼續(xù)那樣的行為了。
剛剛都那樣害羞了,還是不掩飾么?
她心虛,不想在回答容澈的問題了,
“放手?!?p> 他偏著頭,微笑道,“不放?!?p> “你不放我叫人啦?!本o奈,語氣中莫名帶了些撒嬌的意思在。
他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是默許了君姒的話,“叫吧,看看你能叫來誰...或者你猜猜,我堵不堵得住你的嘴?!?p> 君姒猛然的眨眼,極力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緊張。
只是沒想到,容澈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這樣的局勢,她怎么都處于弱勢,容澈問什么,她也只能回答。
“你無恥?!?p> “你怕了?!?p> 是的,她怕了。
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總是有一種不敢面對的狀態(tài)在,看著容澈這張臉,可她幾乎是生不起來氣。
“我有什么好怕的?!彼乇芰巳莩旱难凵瘢瑐?cè)著頭看向了房間的某一處。
“那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憑什么!”
容澈一直用戲謔玩味的語氣說著,倒是君姒有些莫名的緊張感,
“憑你現(xiàn)在,掌握在我手里啊...”
竭力的想要掙脫被容澈鎖死的雙手,但無奈自己是多大的力氣,容澈都會以同樣的力氣上再多加一分的控制自己。
她根本就使不上力氣。
手腕被硬生生攢紅,直到君姒委屈的說了一句,“你弄疼我了?!?p> 她的手本就冰涼,一直被這么死死的按著,倒也有些不舒服了。
聽到君姒這么委屈的一句話之后,容澈緩緩起身,松開了緊握著她的手,倒也是極為的小心,也是怕弄疼了她。
剛剛,不過玩笑而已。
拿著君姒剛拿過的帕子,對著自己胸前的傷口擦拭了起來,穿好了袍子,坐在了圓桌的木凳上。
她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事情當(dāng)中回過神來,緩慢的從榻上做起,三千青絲頓時側(cè)落在了一邊。
“你告訴我你叫君姒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女人了,你不掩飾聲音,是騙不過去的?!?p> 兩個人之前在客棧的那一面,容澈就已經(jīng)知道了,這么多天沒有揭穿她,想必就是想跟她玩玩吧。
君姒沒有理會他的解釋,只是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段老前輩就是這么教你對待恩人的么?我好歹也幫了你幾次,你竟然...竟然戲耍我?!?p> 容澈笑笑走近她,安慰的語氣道,“生氣了?”
誰知道君姒一把推開她,“你自己上藥去吧,我可不管你了?!蔽陌欀?,臉上的不開心和傲嬌顯現(xiàn)的淋漓盡致,容澈看了都覺得她可愛的很。
君姒正要轉(zhuǎn)身出門的時候,容澈突然裝腔作勢了起來,捂著自己的胸口,開始哎呀道,“你碰到我的傷口了,可疼了?!?p> “疼死你算了,誰要你欺負(fù)我?!?p> 話音剛落,她便開門出去,頭也不回。
看著依舊站在廊檐的周南雎,君姒也是沒有停留下來的意思,而周南雎看到了君姒那一頭而下的青絲,倒是沒有任何的驚訝。
君姒離開之后,周南雎才緩緩的走進(jìn)容澈的房間。
剛上完藥,正在穿衣服的容澈見到周南雎走了進(jìn)來,該盡的禮數(shù)也是不少,對著周南雎作揖鞠躬,“謝前輩救命之恩?!?p> “我看君姑娘灰頭土臉的走了,你惹她不開心了?”
“不小心揭了她的頭發(fā),開開玩笑而已。”
誰知道周南雎一本正經(jīng)道,“女人的頭發(fā)可是碰不得,碰了,就得負(fù)責(zé)了。”
這樣明顯的意思,容澈應(yīng)該也能聽明白的吧。
君姒回了房間,一把拂開了屋中的簾子,眉目中隱隱有遲疑的表情,仿佛努力回憶著什么事情,聽著窗戶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她臉上似乎有了一種不同的狀態(tài)。
剛剛跟容澈的那一場景,她倒是真的害羞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竟然沒有絲毫生氣的想法。
對于容澈這樣戲謔的樣子,她其實已經(jīng)有了預(yù)防的,畢竟前幾次的接觸,容澈也一直對她有著一種傲嬌的樣子,看來一直都是在開玩笑。
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突然望著鏡子中的自己,一種莫名的凌厲從眼神中而出。
混亂之中,從燁剎閣逃出來的白季和柳嫣息不知道該去何處,也怕郁塵會繼續(xù)對他們追殺,也怕祁西還有別的勢力存在。
怎么都不敢輕舉妄動的。
“他們不會有事吧?!绷滔?dān)心的問道,被雨打濕的頭發(fā)渾然的滴落了下來,她也不敢離白季太遠(yuǎn),也怕還有什么突然的危機(jī)出現(xiàn)。
“不會的,容澈他們武功不差,郁塵困不住他們的。”
白季一邊安慰,一邊往他們逃出來的方向看過去。
說不擔(dān)心是假的,那可是羽衣十二銀翼,兩個人怎么從這樣的高手中闖出來呢?容澈的武功還沒有登峰造極,君姒也不知是什么樣的路數(shù),倒是真的怕他們會以身犯險。
“哥哥是不是...”
柳嫣息一直不敢問,但心里擔(dān)心的不得了,小心翼翼的開口問了一句。
“不會的,一定會有辦法的?!?p> 腳上流出的血漬一直滲透過了衣服,柳嫣息終于在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倒了下去,她的腳傷已經(jīng)無法支撐她自己在走下去了。
天快亮了,他們也只能等藥鋪開了門在想想辦法了。
在此處留下一處記號,希望容澈他們能夠脫險之后找來吧。
解了身上的腰帶,脫下黑色的外袍,上面輕輕重重的沾染了血跡,也不知道是誰的血。
將今天穿過的衣服丟在一邊,只著里衣,往著屏風(fēng)后面冒著熱氣的浴桶走了過去。
褪去外衣,潔白凈瓷的蝴蝶骨清晰可見,只是右肩上深深的紅印,應(yīng)該是郁塵那一記掌風(fēng)留下的吧。
長頸的肌膚雖然潔白,但是無光,甚至能感受到冰霜敷面的樣子。
當(dāng)她踏進(jìn)熱水里的那一刻,頓時感覺到充盈的熱氣從腳底涌了上來,漸冷的身體倒是有了些溫度。
水熱得很,但她卻覺得舒服。
厥陰的體寒,早就發(fā)作了吧。
她將整個身體都埋進(jìn)熱水中,瘋了一樣的攝取熱氣,這樣的溫度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恩賜了。
現(xiàn)在是春寒,加上外面還下著雨,能忍到現(xiàn)在真是不容易了。
一年四季,她幾乎都沒有感受過溫暖半分。
除非攝取熱水中的溫度,不然冰涼的寒氣就是一直跟著她。
從熱水中緩和了一口氣之后,她漸漸平和了些呼吸,沒有剛才那個急促的感覺,在適應(yīng)這個溫度之后,還是得從中起身的。
呆呆的望著房間的某一處,對剛剛?cè)莩旱男袨橐恢被貞洝?p> 這幾天的相處,好像容澈對她那樣的感覺都已經(jīng)熟悉了似的,害羞依舊是害羞,只是她沒有那么生氣。
為什么?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喜歡?
還是心動?
她不清楚!
“你睡了么?”
天快亮了,折騰了一夜,她倒是一點(diǎn)困意都沒有。
原本坐在床上發(fā)呆的她,不情不愿,緩慢的走到門口開門,半掩著的門讓她看到了半張容澈的臉,依舊還是笑容滿面,仿佛對剛才的事情一點(diǎn)都不在意似的。
只是玩笑——
“大半夜的不睡覺干嘛?折騰人啊?!?p> 君姒用故意的語氣懟的他無話可說,容澈也是哄她的語氣,
“我這不是擔(dān)心你嘛?!?p> 她白了容澈一眼,傲嬌的說道,“擔(dān)心我什么?擔(dān)心你想找的東西被別人偷走?少在這花言巧語,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正要關(guān)門,容澈一只手把住了門縫,生生的留了一個小縫,透著那個縫兒,突然一臉委屈的對君姒說著,
“姑娘寬宏大量呀,剛才的事情就不必放在心上吧,這門縫里說話,也實在是不太好啊?!?p> 君姒突然偷笑,對容澈這樣甚是覺得有些搞笑的意思,但還是激勵的抑制自己的笑容,裝作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有什么不太好的,這門打開風(fēng)就吹進(jìn)來了,我怕冷。你就不必進(jìn)來了,要說什么,就這么說吧?!?p> “不讓我進(jìn)門,我就翻窗了啊?!?p> “翻,去翻,我看你是不長記性?!?p> 推開他卡在門上的手,一下子把門關(guān)上并轉(zhuǎn)身離開,“我困了,別打擾我休息?!?p> 仍舊是偷笑的表情,絲毫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