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最后一名入圍面試者,只差零點二二分。
人生有時候就是如此,只差一點點,但一點點就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走向了。
水尚流以筆試成績第一名的成績?nèi)雵嬖?,甩第二名四點六分。
最后一名入圍面試者是郝閱,她也算是我的親人之一,猶如親姊妹。實際上,她是家里的獨生女。小學四年級中秋節(jié)那年,我倆結(jié)拜成了金蘭姊妹。她母親希望她能有個姊妹,不孤單無依。
她經(jīng)常在我家吃飯,過夜,玩鬧,像我家的二姑娘。她比我大十個月,我倆沒喊過對方姐姐或者妹妹,我母親喊她二姑娘。
水尚流和郝閱入圍,我自然是打心底里為他倆高興的。
在體制門外逐浪,沒想到在最關鍵的一波浪潮中,掉隊的是我自己。我的心里除了失落,更多的是莫名的心慌意亂。
水尚流和郝閱在安慰及鼓勵過我之后,接下來的兩個禮拜,他們一齊進入了一個封閉式公務員面試培訓機構。
我陪著母親去醫(yī)院復診,在病房陪床。
病房里還有兩個病友。
左邊靠窗的是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奶奶,患了糖尿病。她是個老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征那會兒,她是個女軍醫(yī)。她在病房常常講那時候的事,她說話有一股颯爽氣。她女兒是附近某個大學的老師,晚上才會來陪床。
右邊靠門的是個卵巢癌晚期患者,五十多歲,總是很安靜的側(cè)身躺著。因為化療的折磨,頭發(fā)極稀疏,也不大說話。來陪床的,是她的丈夫,反倒是個話癆。常講他出去游山玩水的事情,每當講到前不久獨自一個人騎行去BJ,就異常自豪。還拿出手機相片給我們看。
病痛的折磨,使母親的身形越來越清瘦。
晚上,我和母親頭腳對調(diào)睡在一張病床上。姐姐給我們買了一張可折疊成靠背的空調(diào)被,白天就折疊成靠背給母親靠,晚上,我鋪開來當被子蓋。
母親吃完七種藥以后,總是要在睡前嚼幾片山楂片,像個小孩子。
半夜醒來,給母親蓋肚子和腿、腳的時候,母親總把腳又伸出來,嘴里嘟囔熱。
自住院那天起,便下起了連陰雨。幾天下來,自然夜里還是很涼的。每天晚上幾乎都在下雨,窗外面總是滴答滴答或淋啦淋啦的雨聲。病房里面一股濕氣加藥水的味道。不過我習慣了以后,倒不覺得那么難聞了。
另兩位病友的陪床家屬都帶了折疊行軍床,醫(yī)院門口就有賣,一百六七一個。
靠門口的病友丈夫呼嚕聲很大,總挨妻子悶拳,之后在氣急敗壞的咒罵聲中再沉沉睡去。
睡著的時候,母親是不會咳嗽的??鹊淖顓柡Φ?,是早上起床那一陣。
白天不下雨的時候,我便陪母親去住院部北邊的院子走走。走累了,在旁邊的木質(zhì)長椅上坐下休息。從隨身背著的包里,取出保溫壺,倒一蓋子熱水給母親喝。包里還有蘋果、香蕉,還有一把水果刀。母親牙齒是捏的假牙,吃蘋果需要用水果刀切成小塊。
這些水果是入院那天中午,水尚流和郝月進培訓班前,送過來探望我母親的。
其中的葡萄,我母親分給病友和病友家屬吃了一點。第三天,葡萄爛掉了百分之八十,臭了,就全扔掉了。
接下來的幾天,水尚流和郝閱一直處于失聯(lián)狀態(tài),手機停機,是個真正的封閉式培訓班。
據(jù)郝閱說,學費交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塊錢。住過那個培訓班的入圍考生,百分之九十九都可以面試入圍。
我的公益性崗位面試時間比他們提前一天,給我面試的是學校的教導主任、副校長。一刻鐘就結(jié)束了。
學校的公益性崗位,比臨時代課老師待遇好很多。工資高一千多,扣除五險一金個人繳納部分,也高出五百左右。比正式編制的低兩千左右。
“對于應屆畢業(yè)生來說,暫時有份工作做,繼續(xù)看書,正式編制再慢慢考吧,不要急?!苯憬阒形鐏磲t(yī)院看母親的時候,寬慰我說。
那是一個下午,母親的主治醫(yī)生,王醫(yī)生打電話叫我到她的辦公室。
她的表情很凝重,說了很多話。
大致意思是說母親的病發(fā)展成了肺心病,身體對病毒沒有抵抗力,這也是體重驟減、三天兩頭就會感冒的原因。更嚴重的是,感冒一次病情就會加重一次,直至心肺功能衰竭。
“那有什么辦法嗎醫(yī)生?”我的腦袋里嗡嗡的,心緒煩亂的厲害。
王醫(yī)生無奈的搖搖頭。
“求求您了,王醫(yī)生,您是全國知名的呼吸科主治醫(yī)師了,您一定有辦法的。”說話的時候,我的聲音是顫抖的。
“做心肺聯(lián)合移植手術,活下去的幾率還是有的。問題是,一是你母親的身體狀況,絕對不允許動那么大的手術,手術成功幾率幾乎為零;二是全國器官庫排隊的患者比較多,基本排到的幾率極其??;三是手術治療費不是普通家庭能夠負擔得起的。”
“王醫(yī)生,即使是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一的幾率,我們也想爭取一下。”
“真的是沒什么辦法,我勸你,等你母親病情穩(wěn)定下來,就接她回家,別讓她動刀子折騰了。她一米六八的個子,不到八十斤,皮包骨頭。上手術臺經(jīng)不起折騰的。我很肯定的告訴你,下不了手術臺?!?p> “只要讓我媽活著,什么辦法都可以試試。我的心和肺可以移植給我媽,不用等器官庫。錢我也會想辦法,任何辦法都愿意去想,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我給我媽煮飯,把我媽養(yǎng)胖點。王醫(yī)生,我就是想讓我媽活著,你想想辦法?!?p> “我跟你說句私下里的話,雖然我比你大很多歲,但我也是為人子女的。我的父親母親,就是在這個醫(yī)院,由我親手治療,親手送走的。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不管怎么樣,我身為醫(yī)者,都會盡全力去救治你母親的。這個你可以放心?!?p> “拜托您了,王醫(yī)生。真的,拜托了!”
我把這個情況,打電話告訴姐姐,姊妹倆又在電話兩頭痛哭一陣。我的心既害怕又不安。情緒穩(wěn)定下來以后,才給父親打電話。
父親一向是個話很少的人。
父親嘆口氣,說:“過幾天,把你娘接回家來吧。你娘打電話跟我說,想回家。還有,你和你姐婚期都定了。你姐婚紗照拍完,定了下個月初八去領結(jié)婚證。你和水尚流也抓緊辦,你娘她跟我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姊妹倆還沒成家。她害怕自己看不到你倆出嫁。”
“爸……”
誰都不會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有多復雜。如果能榜上有名,這樣的復雜或許能減少一些?
“哦,還有,你娘讓捎個輕薄被子去城里的房子,城里的被子太沉。她去年夏天親手做了兩床輕薄被子。我已經(jīng)捎去一床,等你娘回去了蓋?!备赣H說。
“我知道了爸。爸,我娘讓我在網(wǎng)上給家里交電費,省得你騎自行車跑去鎮(zhèn)上交。我已經(jīng)交完了?!?p> “行,等你娘回城了,你和你姐都去上班,我去伺候你娘。你娘一輩子倔強,受苦受累供你姊妹倆大學畢業(yè),現(xiàn)在能歇歇、享享福了,卻沒那個命?!?p> “別擔心,爸,我娘一定能治好的,現(xiàn)在醫(yī)療這么發(fā)達?!?p> 我覺得,父親又回到我小時候,給我編螞蚱、扎鳥籠那時候的溫柔可愛的樣子。與用極為難聽的話辱罵母親,深夜將母親的被子和衣服扔到院子里,甚而對著母親揮拳頭、揮剪刀的那個叫人憎恨的父親。又不一樣了。
隔日中午,姐姐與未來姐夫來醫(yī)院探望母親,已帶了結(jié)婚證來。未來姐夫正式升級成為準姐夫,我家的準女婿。
準姐夫也是個老師,在高中教數(shù)學。
姐姐抓著母親的手來摸自己的肚子:“娘,你的外甥四周了。他出生以后第一身新衣服,你要給他做,還有虎頭鞋。我跟他講了,他姥姥做的衣服和鞋子最好看?!?p> 母親看著那結(jié)婚證笑笑,看看姐姐肚子又笑笑,眼睛笑成一條縫,整個人精神了許多。
病友也都送上祝福。
母親給水尚流的母親打電話,預備分享這件喜事。打了幾遍,一直無人接通。水尚流的母親這段時間也沒打電話來,就像水尚流一樣失聯(lián)了。
隨便寫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