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死靈淵復(fù)歸平靜。
黑暗里,一青一藍(lán)兩道靈光劃破靜寂,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此前黑水玄蛇的兇威,凡是在無情海附近的無人不曾為之震懾。忽然間,那道青光一定,一個驚喜的聲音從中傳出來——
“那是曾師兄!”
兩道流光立時向著前方黑暗里趴在地上的人影飛掠過去。
片刻之后,曾書書緩緩睜眼,一瞬之間眼中閃過警惕戒備,霍地坐起,直到看清眼前之人,方才舒了口氣:“張師弟、陸師妹,是你們啊?!?p> “曾師兄,你感覺怎么樣?”
曾書書苦笑搖頭,滿臉后怕與慶幸:“沒事,雖說受了些傷,不過能在那般情形之下?lián)旎匦悦咽侨f幸?!?p> 陸雪琪道:“曾師兄,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其他人呢?”
張小凡身上帶的東西多,此時便取出水來,讓曾書書喝下些水。等他緩過來,感慨地將先前發(fā)生之事一一道來。說到最后,曾書書又回憶起當(dāng)時情形,苦澀地道:“本以為那魔教妖人兇威滔天,已是極致,誰能想陡然從那黑漆漆的水中出現(xiàn)如此可怖的一只妖獸!當(dāng)時大浪襲來,我慌不擇路,轉(zhuǎn)眼便與眾人失散。不過也好,倒使我從那魔教妖人手中脫逃?!?p> 見兩人神色凝重,曾書書倒心態(tài)樂觀,笑著安慰:“放心罷。連我都能從那妖獸口中逃脫,封師兄修為更在我之上,而且也沒有受傷,現(xiàn)在定是安然無恙!指不定便正在這死靈淵中尋我們,然后下一刻就碰見了呢!”
——
滴答。
黑暗洞窟里,隱隱約約有水流滴下,自水面濺起的輕響傳來。
封亦只覺自己仿似做了一個噩夢,夢里充斥了痛楚與晦暗,連一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也再度涌現(xiàn)。
然后,他便蘇醒過來。
眼中映入景象,他花了一點(diǎn)時間,方才神智恢復(fù),看清眼前之景。那是黑暗潮濕的一片灰黑巖壁。封亦環(huán)顧,發(fā)現(xiàn)自己似身處一處洞窟,頂壁高不過兩人,兩壁狹窄。也不知那洞壁之上嵌著何物,竟能在黑暗里發(fā)出淡淡的光芒,星星點(diǎn)點(diǎn),倒將這洞窟照得亮堂。
封亦一時有些疑惑。
旋即身上各處疼痛傳來,渾身骨骼都似碎裂一般,難以忍耐。他緊緊地皺起了眉,半晌方才緩過來。而后左臂支撐,打算從地面坐起??蛇@一運(yùn)勁,以封亦極強(qiáng)的定性竟也忍不住“嗯”地痛呼一聲。
劇痛從左臂襲來,直叫他面色發(fā)白,硬生生忍下也不由得出了滿頭冷汗。他小心地檢視一番,無奈地發(fā)現(xiàn)左前臂大概是斷裂了,手腕處亦有挫傷,輕易無法動彈。好不容易疼痛緩解,封亦依靠右臂緩緩坐起,只覺渾身無一處不疼痛,最為劇烈處來自于右胸與右腿。
隱約間,他好像記得右面身軀曾經(jīng)在黑暗中撞上了某種堅硬之物。仔細(xì)檢查,封亦面露苦色,右胸前只怕有好幾處骨裂,右腿更是疼痛難當(dāng),自小腿處腫脹發(fā)青。
記憶恢復(fù)。
雖說處境艱難,傷勢嚴(yán)峻,不過封亦心中也頗為慶幸。能在那般險境中撿回條命,已然是青云歷代祖師保佑,當(dāng)然更重要的還是他一身深厚的玄門道法護(hù)身,方才避免殞命之難。
封亦打量四周,看清了所處巖窟的情形。前方洞窟曲折,不知通往何處,而身后洞窟卻被巨石堵塞,無法通行。在他身后幾尺之外,仙劍“鳴泉”靜靜地躺在潮濕地面。他伸手摸了一下,劍鞘仍自背負(fù)在身后。
左臂骨裂頗為嚴(yán)重,為不使其傷情惡化,封亦打算將其以外物固定。然環(huán)顧周遭,卻沒能找到合適之物,最后沒了辦法,封亦想起身后劍鞘,雖然尺寸并不合適,可眼下也別無選擇。
簡單的固定動作,幾乎耗盡了封亦所有力氣,他又出了一身冷汗,渾身泛起陌生的虛弱之感。他不得不閉目,喘息著歇了一會兒。
忽然!
巖窟里響起一陣腳步聲,向著他所在的地方靠近!
封亦心中一凜,毫不猶豫睜眼運(yùn)功,手一招,不遠(yuǎn)處仙劍嗖地騰起落入他掌心之中??蓜Ψ讲湃胧?,封亦驀地雙眼圓睜,面色肉眼可見唰地煞白,而后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大口發(fā)黑的血液!
哐啷~
“鳴泉”自其手上跌落在地。
封亦捂著胸口,劇烈的痛楚幾乎讓他差點(diǎn)昏迷過去!原來這一運(yùn)功,他才驀地發(fā)覺比起身上的傷勢,自己體內(nèi)更是一團(tuán)亂麻。過于榨取自身,此刻便顯出后遺癥來,真元流轉(zhuǎn)之間,經(jīng)脈好似火炭灼燒那般疼痛難當(dāng),五臟六腑也劇痛無比!
“哎,你又醒了啊?!?p> 一個清脆而熟悉的聲音響起。
封亦戒備地抬起頭,一道水綠衣衫的靚麗身影映入眼簾,不由得神情一滯,愣了下,脫口道:“碧瑤?!”同時覺察到她方才言語中的異樣,疑惑道:“為什么說‘又’?”
碧瑤何等聰明,目光從那柄劍上略過,頓時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她也沒回答,絕美容顏上帶著戲謔地笑意:“你渾身骨頭都斷了五六處,還這般能折騰吶,小女子佩服、佩服!”
封亦經(jīng)脈如火燒,五臟六腑皆疼痛無比,不過見到來人是碧瑤,倒也稍微放松了一口氣。雖說此人出身魔道,此時性格也有些乖戾,但生性驕傲,也不會對他這傷重?zé)o力之人動手。
真要害他,早先昏迷之時便能動手了。
故此封亦也沒理碧瑤戲謔的言辭,自顧自擦去嘴邊血漬,試著想要運(yùn)轉(zhuǎn)一遍“太極玄清道”,以便穩(wěn)定傷情。然而他傷得實(shí)在太重,稍一運(yùn)氣,便經(jīng)脈劇痛難當(dāng)。試了一陣,不僅沒能成功,反而疼得渾身不自主地發(fā)抖,只得停下。
睜眼時,發(fā)現(xiàn)碧瑤竟目光炯炯、興致勃勃地盯著他,好似發(fā)現(xiàn)什么極為有趣之物那般。
封亦被看得皺眉,不悅地道:“你看什么?”
碧瑤秀眉一挑,理所當(dāng)然地道:“自是看有人渾身傷病、掙扎求活,倒也有趣得緊!”
封亦神色一冷:“無聊!”他將目光放到碧瑤身后的洞窟,岔開話題道:“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會在這里?”
碧瑤攤開手,神色間少見地露出些落寞,淡淡地道:“如你所見,這就是一處尋常的山洞,然而入口便在你身后,已經(jīng)被堵死了。至于你為何會在這里么——自然是我把你拉進(jìn)來的咯~”
封亦皺起眉,只覺得眼前之景莫名有些熟悉。
驀地,仿若一道靈光劃過他的腦海,封亦雙目緊緊地盯著碧瑤,神色間滿是驚訝、失措,乃至隱約地一些惶恐!
“不、不可能!”
“怎么會如此呢?怎么會變成這樣?”
碧瑤看見封亦面上的慌亂,以為他也意識到了眼下的處境,不由神色一暗,嘆道:“你猜的沒錯,我們已經(jīng)被困在了山洞之中。若無意外,你我便要被困死在這個地方了!”
封亦哪里在聽她說話。
他此時心中頗為凌亂,只覺得事實(shí)怎會如此荒謬!可他還是沒敢全然確定,努力讓心緒平復(fù)下來,目光落在碧瑤的身上:“能不能扶我起來?”
“嗯?”碧瑤下意識起身退后兩步,滿眼嫌棄絲毫沒有掩飾。
封亦只好又道:“我想到洞窟那邊去看一看,可腿受了傷,煩請扶我一下如何?”
碧瑤雙眼微瞇,忽地粲然而笑:“封道長便如此信賴小女子么,就不怕我一掌殺了你?須知你我正邪殊途,天然便有對立仇恨呢!”
封亦失笑,平靜地看著她:“那你動手罷?!?p> 碧瑤一愣,道:“什么?”
封亦道:“我此時身受重傷,根本無從反抗,你若想殺我動手便是。若不想的話,煩請姑娘幫忙一下,我想確認(rèn)一件對你我而言都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
碧瑤目光一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是她當(dāng)真沒有殺意,還是說被其口中的“至關(guān)重要之事”說動,冷哼了一聲過后,竟走到了他的身前。
封亦因?yàn)榻?jīng)脈受傷,無法動用真元法力,且右腿也傷了,憑借自己的力量的確難以站起。不過有人幫助,他倒是能夠站起來。
碧瑤仙姿儀容無需贅言,封亦也是頭回距離這女子如此之近,烏黑的秀發(fā)、晶瑩如玉的肌膚歷歷在目。在此之前,“碧瑤”這兩個字于他像是一個符號,存在于前世的記憶之中。即便此前便有過交集,可她在封亦看來仍自有些虛幻,還不如朝陽峰上最陌生的師兄、師姐真實(shí)。
然而此刻,感受著手臂傳來的力道,封亦似是直到現(xiàn)在才驚覺她的真實(shí)存在。
她是碧瑤,也是活生生真切存在的人,而不是某個刻板固化的符號。
封亦到底心性成熟,也是知禮之人,雖有一瞬的驚鴻一顧,可他隨即便挪開了目光,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然后借助那一托之力站起身來,順勢將劍也握在手中,當(dāng)作不稱手的拐杖駐在地面。
“有勞!”
不知為何,起身之后封亦莫名有些心虛,沒去看碧瑤的雙眼。
他匆匆謝了一句,便半拄著劍,憑借左腳之力一步一蹦地往洞窟深處行去。那洞窟頗深,且多有曲折。不過越是往里走,洞窟空間便增大些許,巖壁上鑲嵌的發(fā)光之物也越多,將整個巖窟照得十分亮堂。
不多時,前方傳來的水流聲越發(fā)明顯。
封亦加快了腳步,在洞窟之中最后轉(zhuǎn)過一個拐角,前方頓時變得開闊。只見那洞窟盡頭,從洞頂有一道水簾直掛而下,水流墜地,濺起晶亮的水花,十分好看,最后匯聚在了一處小潭之中。
封亦沒去理會其他,徑直站到水簾前方,目光一抬,往那頂上巖石看去。果然見到那水簾頂上的巖石鑲嵌著七塊巴掌大小的石塊,與頂壁巖石平齊,顏色血紅,呈勺子狀分布。石塊并不起眼,若不仔細(xì)看時極易忽略。
“呵~”
“居然、真是‘滴血洞’!”
確認(rèn)了眼下處境,封亦心中滋味紛呈,無比復(fù)雜。既有某種無法與人言說的優(yōu)越感破滅之后的悵然,也有前路迷惘難測的疑慮擔(dān)憂。然而讓封亦自己都覺得驚訝且意外的是,他心中更多的竟是隱隱某種桎梏碎裂的輕松。
原來世間,本是沒有所謂既定“天道命運(yùn)”的!
渾身的痛楚十分難捱,可此時封亦的目光卻前所未有的明亮,他握劍的手不由一緊,仿佛這樣便能握住自己的前路與“命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