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海!
封亦對此地,本是抱著敬而遠之態(tài)度。
可受魔教妖人引動,封亦根本身不由己,何況眾人中也唯有他眼下狀態(tài)較好,避無所避。眾人雖是各派天驕,但以差了一個大境界的修為,想要將這邪魔誅殺,未免有些吃力。
甚至從某個角度而言,他們幾人能在神通未臻至極境,便能與一個兇威滔滔的老魔頭匹敵,更是將其逼到如此份上,已經(jīng)算是極為不易。
可不管怎么說,六個人眼下除魔不得,也脫身不了,已然陷入困局。
到了此時,封亦也顧不得其他,說不得若是當真驚動那無情海中可怖之物,有外力插手,反而能促成變局。
故此封亦劍訣陡然凌厲,長嘯滾滾,儼然高呼酣戰(zhàn),大為激昂!
本來是為制造些巨大動靜,不想正道眾人為之一震,一時激奮,竟都榨取經(jīng)脈中法力,再施手段!
“我佛慈悲!”
法相面如金紙,雙目如封似閉,面上再無平日里平和慈悲,而是竭盡全力之后顯出的猙獰;燕虹清秀面龐蒼白得讓人心疼,搖搖欲墜,卻仍自使出壓箱底神通。便是其他幾個受了傷的,也拼著使出畢生絕學!
一時之間,海岸上靈光大作,法力波動猶如浪濤,將海浪的聲響都壓制了下去!
封亦有些懵,卻也震撼于眾人的拼搏。
鷹鉤老者心態(tài)更崩!
御使魔道秘法“白骨法相”,本就是法力消耗極大的神通,更何況他還以一敵六,對面六個無論道行還是法寶都遠超尋常。原本他打算仍按此前思路,耗盡眾人法力,拖到他們露出破綻,再施絕殺手段。
如此才是穩(wěn)妥之法。
他并非沒有拼命手段,只是魔道手段,一旦拼命大多損耗自身,不可輕用。然而此時此刻,他不用也得用了!總不能當真被幾個小輩掀翻吧?
滔天魔威,洶涌而出!
滾滾鬼氣之中,那鷹鉤老者竟身形再度拔高,一瞬變作身高十丈有余的巨人!魔威猶如實質(zhì),眾人望著那可怖的白骨巨人,無不呼吸一滯,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掌攥住了眾人的心臟!
一道道威能無匹的法訣,落到那白骨巨人的身上,爆開處處傷損。
然而,有那渾厚的陰冷鬼氣與白骨之軀庇護,鷹鉤老者雖傷卻不致命。
“桀桀桀——!”
“一群可笑的家伙!”
鷹鉤老者目中透出隱隱癲狂,既有大局在握的自得,也有使出拼命秘法的懊惱,盡都化作猖狂的大笑!
“你們,”
他一字一頓,似是極為欣賞此時眾人面上的表情,“感受過絕望嗎?”
望著那白骨法身,封亦片刻恍惚,好似又回到上望那個時候。
幽幽一嘆。
諸般秘法竭力壓榨著體內(nèi)真元,五臟六腑也隱隱生疼。道家秘法,被封亦催動到了極致,也如魔門那般不管不顧了。
一時!
“天劍”的光輝乍現(xiàn),又驀地消逝。
因為,在那一瞬間!
無情海岸所有人幾乎同一時間心中警兆大作!
那是源自本能直覺的示警,眾人仿佛在同一時刻,被某種極為可怕之物盯上,心中不由自主地發(fā)怵!正道眾人面面相覷,驚駭莫名,封亦則是一瞬之間醒悟過來——
來了!
當真來了!
以為局勢盡在掌握的鷹鉤老者,此時也顧不上正道幾人,驚駭?shù)鼗厥走^去。
只見,巨浪滔天!
仿佛九淵深處的神魔,發(fā)出了一聲低沉的嘶吼。那黑暗里的無情海中,驀地拔高一道巨浪之墻,眨眼便超過數(shù)十丈高度,并且還在不斷往上翻涌!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
所有人心中冒出疑問。
滔天的巨浪往上席卷足有一百多丈方才停歇,隨即從中顯出一道仿若擎天巨柱般的身軀。忽然間,漆黑的死靈淵下,那百丈的天空之上,竟然出現(xiàn)了兩道幽綠光芒的月亮!
封亦倒吸了一口氣息,心中充斥著驚悸與后怕,那居然是——某種荒古巨獸的雙眼!
雖然早就知曉了此物之可怕,眼下親眼見了,仍自讓封亦驚得無法言喻。
天地間,居然能生養(yǎng)出這般可怖之物嗎?
嘶~昂!
巨獸嘶吼,天地驚顫!
黑壓壓的天空上,幽綠瞳孔映照之下,一股可見的聲浪席卷開來。仿若神魔叱咤,猶如雷霆震鳴,巨獸兇威之下,無論正道魔道此刻再無半點其他意念,盡皆懾服其下!
封亦的腦海之中一片空白,怔怔地望著那宛如神魔的巨獸。
不止是他,其他人此時無不噤聲,怔立原地。
然而他心境終究略勝一籌,驀地從那巨獸威勢中掙脫,望著天上一堵向著眾人碾壓而來的黑墻——那是巨獸的部分身軀,陡然放聲大喝:“快——逃——!”
眾人悚然一驚,忙做鳥獸四散!
鷹鉤老者失措地望著那巍峨身軀,喃喃地道:“黑水玄蛇——?!怎地會是這孽畜?它不是早便死在了西方大澤了嗎?”隨著封亦一聲大喝,鷹鉤老者驀地一驚,望見那碾壓而來的黑墻,竟是因為他巨大的身軀吸引了注意!
“可惡!”
鷹鉤老者臉色難看,完全顧不上理會正道眾人。
此時與他們糾纏,然后被黑水玄蛇一尾巴砸死么?他可不愿如此!更不愿以自己巨大的白骨法相為其他人吸引注意,忙不迭撤去神通,一股疲倦頓時席卷上涌,又被他生生止住,緊咬牙關(guān)慌不擇路那般奪命奔逃!
轟隆!
黑水玄蛇一尾落下,地動山搖!
那水浪被巨力拍擊四濺,平凡的水流,也在這一瞬間變做了致命的神通。封亦御劍疾行,拼命躲避著那些蘊含巨力的浪濤。方才剎那間,他便與眾人隊伍分散,放眼四顧,茫茫盡是波濤,根本無從找起!
何況封亦深有自知之明,也不覺得自己能在如此情況之下尋見其他人,唯有各安天命罷。
黑水玄蛇激起的波浪,高達百丈,水下暗流涌動,封亦不敢落水。故此御劍飛掠,只愿盡快遠離無情海。然而正當他飛掠之時,驀地感覺身后一股致命危機,回頭看視,竟有一道遮蔽一方的黑墻向著他兇猛砸落!
那黑墻來勢太猛,激起的勁風撞在封亦身上,都讓他不慎受了傷。
“怎么回事?”
封亦面色大變,“自己怎么被盯上了?”
以黑水玄蛇的身軀而言,封亦無疑與螻蟻無異。明明有那么大一個骷髏架子,它怎么會轉(zhuǎn)眼便盯上了自己?
可眼下由不得他有所雜念,拼命一般將御劍速度提升到極致,堪堪從那黑墻覆蓋之下奔脫!然那黑墻重重砸落水中,激起浪濤洶涌,又一瞬便將封亦淹沒,巨力交錯,便是他拼命運轉(zhuǎn)真訣,也無法穩(wěn)定身形,反而被那波浪一卷,又往回攜裹!
待封亦好不容易自水中爬出,抬頭一看。
天空之上,兩輪幽綠圓月照耀而下。
旋即,勁風隆隆作響,那黑墻再度碾壓而來!
等封亦第三次從水中爬起,涌動亂流早已讓他受了重創(chuàng),煞白臉上一片寒意?!庖嘤谀呛谒?,便如人類之于螻蟻。若人類戲弄螻蟻,螻蟻可有辦法?便是他能御物飛行,也不過是能夠飛行的螻蟻。他拼命掙扎的距離,對于黑水玄蛇,便如人類看待螻蟻奔行半晌仍自處在視野范圍那般。
螻蟻何辜?
為求生存,唯有徒勞拼命奔逃罷了。
可封亦卻不愿做那徒勞螻蟻!
兩輪幽綠圓月照耀之下,一點流光直奔蒼穹!
當璀璨的劍光綻放之時,封亦一瞬,口中噴出鮮血!可他手中的劍卻沒有分毫動搖。純粹的劍光之中,泛起了一抹鮮艷的火紅。而后,迎著那兩輪圓月一閃而近!
那般情形,仿如一根細小竹簽,刺向巨象——
封亦,一往無前!
昂——!
巨獸嘶鳴的震響,一瞬便讓近在咫尺的封亦神情恍惚,手中仙劍光芒一暗,他竟握著仙劍,跌落了下去。
巨浪吞沒了他。
諸般奔涌的巨力,幾乎將他粉碎吞噬??蛇@些無盡的浪濤,又成為了某種程度上的庇護。飛騰起來的螻蟻,容易被人所視,可若是墜入激流,人縱有對于螻蟻而言的無窮偉力,又焉能輕易尋得蹤跡?
封亦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記憶最后一刻,充斥腦海的只有劇烈的痛楚以及無盡浪濤碾壓的黑暗。
久久,久久。
迷迷糊糊之中,封亦仿似又回到了最初兩年饑寒交迫的歲月。
那時候,天似乎總是在下雨,而他無處可躲。
氣候似乎總也不會溫暖,每個夜晚他都蜷縮在冰冷的窯洞角落瑟瑟發(fā)抖。
自己的肚子也似永遠饑餓,曾經(jīng)吃喝不愁的記憶仿如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境。
封亦自己滿心不甘!
可其他人卻似并未覺得不妥。因為世道,永遠都是如此的。哪怕百年、千年,也不會改變。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人一樣的生活,自然以為生活與命運從來便如此。
黑暗之中,似有一聲嘆息。
這些記憶,距離他像是好久好久了。
隨即,封亦若有所悟那般一個激靈,睜開眼蘇醒了過來。
“哎,你醒了啊?”
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封亦一時沒想起是誰。他動了一下,竟只覺渾身劇痛猶如潮水涌來,神識一滯,接著眼前一黑,再度昏了過去。
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戳了一下。
“哎,又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