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黃遠
火車沿著鐵軌風馳電掣般地前行,車輪與鐵軌碰撞,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哐當哐當”聲,那聲音仿佛是命運奏響的序曲,為張一這趟充滿未知的旅程打著節(jié)拍。車窗外,涼風徐徐,裹挾著秋日獨有的清爽,透過半開的車窗,輕柔地拂進車廂。沿途的路燈、巍峨的高山、幽深的隧道、寧靜的村莊,都如幻影般飛速向后退去,漸行漸遠。這一切,恰似張一那紛亂如麻的思緒,在瑟瑟秋風中悄然飄蕩。他凝視著窗外,那些景色就像從枝頭飄落的秋葉,晃晃悠悠,不知將落向何處。而他自己,也如同這片落葉,在命運的洪流中,對未來感到無比迷茫。
此時,張一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家鄉(xiāng)牛卞村。他想起村子后面那片廣袤的田野,每到豐收時節(jié),金黃的麥浪在微風中翻滾,散發(fā)出陣陣麥香。小時候,他總愛和小伙伴們在田野里奔跑嬉戲,累了就躺在柔軟的草地上,望著湛藍的天空,分享著彼此的小秘密。還有村頭那口老井,井邊總是聚集著村里的男女老少,大家一邊打水,一邊嘮著家常,那濃濃的煙火氣,是家鄉(xiāng)最溫暖的記憶。
張一心中不禁泛起一絲苦澀,他默默思忖,自己離開牛卞村,前往東海市,到底是為了追尋更好的生活,還是在逃避當下的困境?這未知的前路,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挑戰(zhàn)與機遇?每一個念頭都在他腦海中盤旋,卻始終找不到答案,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張一用力地搖了搖頭,仿佛這樣就能把滿心的憂愁與困惑統(tǒng)統(tǒng)甩掉。他抖了抖身上那件破舊不堪的軍綠色襯衫,襯衫領(lǐng)口磨損得毛毛糙糙,袖口處打著歪歪扭扭的補丁,訴說著生活的艱辛。隨后,他站起身來,舒展雙臂,狠狠地伸了個懶腰,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咔咔”的輕響,像是在抗議這一路的疲憊。就在這時,他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那聲音在略顯嘈雜的車廂里格外突兀。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連肚子都在提醒自己,這一路的奔波是多么辛苦。
張一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苦笑,這才真切地感覺到肚子餓了。從清晨匆匆起床,這一整天他都奔波在轉(zhuǎn)車的路上,水米未進。他彎下腰,在那個破得不成樣子的蛇皮口袋里摸索著,口袋邊角已經(jīng)磨破,露出里面粗糙的麻線。不一會兒,他摸出兩塊金黃的玉米餅子,還有半塊色澤黑紅的熏制野豬肉。玉米餅子散發(fā)著質(zhì)樸醇厚的香氣,野豬肉的紋理間閃爍著誘人的油光。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每一口都咀嚼得格外用力,仿佛想把這些熟悉的味道,深深烙印在心底,因為它們承載著家鄉(xiāng)的溫暖與牽掛。
他一邊吃,一邊在心里默默念叨,玫玉,你在家可好?等我在東海市站穩(wěn)腳跟,就接你過來。記憶中,李玫玉總是在他家的小院里,幫著他的母親一起準備飯菜,她那溫柔的笑容和忙碌的身影,成了家鄉(xiāng)畫面中最溫馨的一角。每次張一從外面干活回來,李玫玉總會遞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關(guān)切地問他累不累。那些平凡又美好的瞬間,此刻在他心中不斷浮現(xiàn)。
這些食物是李玫玉精心為他準備的。當時,張一推辭著說不餓,可李玫玉卻滿臉關(guān)切,堅持要把食物塞進他的口袋,那神情就像一位即將送別遠行丈夫的小媳婦,滿心滿眼都是擔憂。她一邊往袋子里裝,一邊念叨:“路上可別餓著,火車上的東西又貴又難吃?!睆堃粚嵲谵植贿^,只好收下。此刻,吃著這些飽含愛意的食物,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李玫玉那溫柔可人的模樣,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他的心中滿是感動,同時也有些愧疚,覺得自己讓李玫玉為自己操心了。
很快,玉米餅和野豬肉的香氣彌漫了整個車廂。周圍的乘客,有的投來羨慕的目光,大概是被這濃郁的家鄉(xiāng)味道勾起了思念;有的則皺了皺鼻子,似乎不太習慣這種濃烈的氣息。這一天,可把張一累壞了。牛卞村地處偏遠,交通極為不便,他要前往東海市,必須先到省城轉(zhuǎn)車。就這樣,他輾轉(zhuǎn)換乘了四次,才終于登上了這趟開往東海市的列車。一路上的疲憊讓他有些吃不消,但一想到東海市可能帶來的改變,他又咬咬牙,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再堅持堅持,好日子總會來的。
在倒車的短暫間隙,張一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省城,卻被省城的繁華氣派深深震撼。高樓大廈密密麻麻地矗立著,街道上車水馬龍,霓虹燈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芒,交織成一片光的海洋。他從未想過,城市竟能如此繁華,與牛卞村那破舊的房屋、泥濘的小路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他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既對未來充滿期待,又夾雜著一絲不安。他一方面渴望能在這繁華的都市里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另一方面又擔心自己無法適應城市的生活節(jié)奏,被這繁華拒之門外。
這是張一第一次坐火車,他的內(nèi)心既緊張又興奮,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無比新奇,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睛都看不過來了。他小心翼翼地東張西望,眼神中滿是好奇??吹交疖嚿系淖詣邮圬洐C,他忍不住湊近,仔細研究上面的各種按鈕和商品,眼中閃爍著探索的光芒;看到頭頂?shù)男欣罴?,他也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感受這陌生又新奇的設施。他在心里暗暗驚嘆,城市里的一切都這么神奇,自己一定要努力學習,才能跟上這里的步伐。
旅途中,李玫玉從村長家的座機打來電話。電話接通的瞬間,張一的心猛地一顫,仿佛有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撥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他壓低聲音,向李玫玉報了平安。兩人都不敢傾訴那些深情的話語,只是說著“注意身體,多喝水,照顧好自己”之類質(zhì)樸的叮囑。說著說著,兩人漸漸沉默下來,靜靜地聆聽著對方的呼吸聲,仿佛這樣就能跨越千里的距離,感受到彼此的陪伴與溫暖。過了許久,他們才戀戀不舍地掛斷電話。
掛斷電話后,張一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家鄉(xiāng)的點點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頭。他想起和李玫玉一起在河邊散步的場景,夕陽的余暉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幸福的輪廓;想起村里的老人們圍坐在一起,講述著古老的傳說,那神秘的氛圍和充滿智慧的話語,讓他對家鄉(xiāng)的文化充滿敬畏。而如今,這些珍貴的回憶只能在他的腦海中回味,心中的孤獨感愈發(fā)強烈。
掛斷電話后,張一的情緒變得異常低落。他把頭深深地埋在兩腿之間,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恨不得立刻轉(zhuǎn)身回到牛卞村,回到李玫玉的身邊。他思念她的笑容,那如春日暖陽般燦爛的笑容;思念她的溫柔,那能撫平一切煩惱的溫柔;思念他們在一起度過的每一個美好瞬間,那些回憶如同璀璨的星辰,在他的腦海中閃爍。他不停地問自己,為什么要離開她?難道外面的世界真的比她還重要嗎?這種矛盾的心理讓他痛苦不堪。
“小伙子,唉,小伙子。”張一突然感覺肩頭被人輕輕拍了幾下,他抬起頭,看到一位老人。老人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布褂,上面補丁摞補丁,油漬斑斑,顯然穿了許多年。下半身是一條軍綠色的褲子,沾滿了泥土,腳上的解放鞋也布滿灰塵。老人的臉上胡子拉碴,像是幾個月都未曾打理過,可兩只眼睛卻格外明亮,深邃的目光中仿佛藏著無盡的故事,讓人捉摸不透。張一心里一驚,暗自揣測,這個老頭是誰?為什么突然來找我?他的出現(xiàn),會給自己的旅程帶來什么變化嗎?
“老大爺,您……您叫我嗎?”張一指著自己的鼻尖,一臉疑惑。他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邋遢的老人,心中滿是納悶。
“對,小伙子?!崩先宋⑽⒁恍Γ樕下冻鲆桓备呱钅獪y的神情。他毫不客氣地大大咧咧在張一身旁的空座上坐下,還翹起了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緊接著,他竟毫不客氣地在張一的蛇皮口袋里摸出一塊玉米餅子和一塊熏肉,旁若無人地大口吃了起來,吃得津津有味,還不時發(fā)出滿足的咀嚼聲。張一注意到,老人吃東西時,手腕不經(jīng)意露出的皮膚上,有一道形如閃電的奇特傷疤,那傷疤不像是普通的傷痕,倒像是某種特殊印記,透著神秘。張一心中涌起一陣反感,這個老頭怎么這么沒禮貌?隨便吃別人的東西,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而且那道傷疤,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份肯定不簡單。
張一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老頭弄懵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老人吃得忘乎所以,一時手足無措。自己根本不認識他,可他卻如此坦然地享用自己的食物,這城市里的人都這么隨意嗎?張一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悔意,難道城市真的是這樣一個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方?想著,他趕緊把蛇皮口袋打了個結(jié),塞到座位下面,仿佛那是他最珍貴的寶貝,生怕再被這個奇怪的老人覬覦。他在心里暗暗埋怨,早知道就不把口袋放在外面了,這下可好,被這個老頭盯上了。
“唉,唉,小伙子,別這么小氣嘛!我還沒吃夠呢?!卞邋堇先艘贿吔乐澄?,一邊不滿地叫嚷著。張一假裝沒聽見,扭頭看向窗外,內(nèi)心卻充滿了無奈和反感。他在心里吐槽,這老頭怎么這么厚臉皮,吃了我的東西,還說我小氣,真是不可理喻。
老人風卷殘云般吃完手中的食物,意猶未盡地擦了擦手,說道:“小伙子,鄙人黃遠,交個朋友。”說著,黃遠側(cè)過身子,伸出一只黑黢黢的手,手上的污垢清晰可見,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張一皺緊眉頭,滿臉嫌棄,根本不想理會他。他心想,誰要和你這個邋遢的老頭交朋友,看起來就不靠譜。
邋遢老人嘿嘿一笑,調(diào)侃道:“咋,嫌棄我臟?還是不敢和我握手?”張一眉頭緊鎖,依然沒有伸手的意思。可誰能想到,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的手就被黃遠用那只如老虎鉗子般有力的左手緊緊鉗住,動彈不得。張一在掙扎時,余光瞥見黃遠的食指關(guān)節(jié)處,有一層厚厚的老繭,那形狀和位置,不像是長期勞作形成,倒像是長期練習某種特殊技藝所致。張一心中一驚,這老頭力氣怎么這么大?而且那老繭,難道他是個練家子?看來自己今天遇到麻煩了。
“小伙子,我不會白吃你東西的?!卞邋堇先诵ξ卣f,“剛才一見到你,我就發(fā)現(xiàn)你骨骼清奇,是個練武的好苗子,這一摸,更是確定了!”說著,黃遠緊緊抓住張一的手,上上下下摸索起來,嘴里還念念有詞,仿佛在品鑒一件稀世珍寶。張一心里又羞又惱,這個老頭到底想干什么?說我是練武的好苗子,該不會是想騙我吧?而且被他這樣摸來摸去,太惡心了。
雖然黃遠和爺爺年紀相仿,但被一個陌生男人這樣拉著摸手,還邊摸邊嘟囔,甚至有幾顆唾沫星濺到了自己手上,張一心里頓時一驚,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心想:這老頭該不會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他連忙用力想把手抽出來,可試了好幾次,都無法掙脫黃遠的鉗制。他又氣又急,暗暗發(fā)誓,等我掙脫了,一定要離這個怪老頭遠遠的。
張一大吃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遇到了高手。黃遠卻對張一的掙扎毫不在意,自顧自地說:“小伙子,算你運氣好,趕緊拜我為師吧!”張一差點笑出聲來,他越看這老頭越覺得像個江湖騙子,在街頭賣狗皮膏藥的那種。他不禁想起周星馳電影里的類似場景,沒想到如今竟在自己身上上演,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不過,這老頭手上的功夫確實厲害,僅憑一只手就能讓自己動彈不得。而且,張一注意到,黃遠說話時,不自覺帶出的一些術(shù)語,像是習武之人獨有的行話,這更讓他對黃遠的身份充滿好奇。他在心里琢磨,這老頭到底什么來頭?說的話半真半假,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張一也不含糊,暗暗運起內(nèi)力,試圖掙脫黃遠的控制。黃遠正為自己找到一個絕佳的徒弟而暗自得意。他覺得收徒弟講究緣分和資質(zhì),眼前這個小伙子二者兼?zhèn)洌喼本褪巧咸熨n給他的寶貝,是天生的練武奇才。而且是他自己發(fā)現(xiàn)的,這緣分實在是太奇妙了。他黃遠一直寧缺毋濫,苦苦尋覓多年,終于找到了理想的衣缽傳人。
就在黃遠滿心歡喜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張一手上的力道陡然增強。他察覺到張一的運力手法似曾相識,腦海中猛地浮現(xiàn)出一個嬉皮笑臉的老頭形象?!皬埌擦??!”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張安柳是你什么人?”黃遠緊緊盯著張一,目光中充滿了急切與好奇,手也不自覺地松開了。張一連忙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滿臉嫌棄。“快說,張安柳是你什么人?他在哪兒?”黃遠見張一不回答,臉上的急切愈發(fā)明顯。張一見黃遠臉上滿是驚奇與興奮,不像是和爺爺作對的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但他偏不想這么輕易就告訴黃遠,心里暗自想著:我就不告訴你,急死你。他一邊暗自得意,一邊又有些好奇,這個老頭和爺爺?shù)降资鞘裁搓P(guān)系呢?
“啥?您說的這個人我不認識呀?!睆堃谎b出一副傻乎乎的樣子,臉上還帶著一絲狡黠的壞笑?!澳悄氵@身功夫是從哪兒學的?”黃遠有些氣急敗壞,他沒想到這個小伙子如此難纏?!熬筒桓嬖V你,嘿嘿?!睆堃徽V劬?,一臉調(diào)皮,故意逗弄著黃遠。這可把黃遠氣壞了,他的胡子都氣得翹了起來,嘟囔道:“果然和老張頭一個德行,都這么愛捉弄人,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