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遠(yuǎn)方傳來馬蹄聲,盧止戈心下一緊。這么快便追來了?仔細(xì)一聽,馬蹄聲中伴有嘶鳴。
盧止戈起身望去。果然是硯臺與喜墨!他吹起哨音喚來它們。
“好馬兒!”
硯臺和喜墨將二人帶回星謫在山中的小屋。盧止戈將沈幸雪放置床上。
沈幸雪臉頰緋紅,大冬日的卻冒著汗。盧止戈伸手一探,果然發(fā)燒了。
“幸雪!幸雪!”盧止戈輕聲呼喚卻不得回應(yīng)。
沈幸雪此時昏昏沉沉,仿佛聽得見盧止戈的聲音,張開嘴卻說不出話。只覺得渾身發(fā)冷,止不住地顫抖。
盧止戈心中掙扎。盧止戈啊盧止戈!禮數(shù)哪有人命重要!最終他扶起沈幸雪。
“得罪了。”
輕輕褪去沈幸雪的外衣,雪白的里衣上遍布著大片大片的紅。盧止戈小心翼翼地褪去沈幸雪的里衣,指尖微顫,心中擂鼓激昂。
露出左肩,這一刀是在客棧時星芒所刺,傷的極深,未經(jīng)好生處理,現(xiàn)如今傷口撕裂開,血流不止,干的血黏在肉上,傷口外翻著,邊緣處已開始潰爛發(fā)白。
這兩日她竟是這般強(qiáng)忍著?里衣盡褪,胳膊上,背上皆是大大小小的傷口。猩紅的映在她白皙的肌膚上,觸目驚心。
盧止戈打一盆清水,替她擦拭傷口,想起她倒下前所說的話。
同生,共死。
“我盧止戈何其有幸,能得你愿與我同生共死?!?p> 盧止戈舉止輕緩,心中百感交集。他不禁自問,是從何時開始沈幸雪在他心中已是舉足輕重。
是她說同生共死之時?或是她一抒心中道義之時?又或是與她并肩作戰(zhàn)之時?她的一言一句,一舉一動在腦海中如此清晰而又深刻。
直至如今他對她百般心疼,方才知覺,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他拿起匕首,刮去她傷口處的腐肉。
沈幸雪疼得抽動,盧止戈讓她趴在自己懷中。
柔聲道:“忍著點(diǎn)。一會就好。以后不許做這樣傻的事,不許再說共死的話?!?p> 上藥,包扎,穿衣。將這些都做好,盧止戈亦是滿頭大汗。
他守在沈幸雪床邊,不停地用涼水替她散熱,忙活半宿,沈幸雪的燒才算褪下。
此時的沈幸雪沉沉地睡著,嘴角微揚(yáng),似乎夢見什么美妙之事。
盧止戈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英氣的眉目,高挺的鼻梁,鼻尖處有一顆小痣,雙唇微啟。
盧止戈初見沈幸雪時是驚艷,那是為她外貌,此刻盧止戈仍覺得驚艷,乃是因?yàn)樗拿朗菑墓亲永锿赋鰜淼摹?p> 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那個貌似一月的姑娘,她的性子與沈幸雪倒是頗為相似。此生不知可否有機(jī)會再見?
盧止戈側(cè)頭看著沈幸雪。
不禁喃喃道:“我曾遇到過一位與你性子十分相似的姑娘??上矣鲆娝龝r,她乃是易容成別人的模樣。我以前總盼著再見到她,現(xiàn)在,見不見與我來說,無甚差異。你瞧我,與你說這些做什么?”
盧止戈低著頭笑了笑,不在說話。
妖怪山上,星神教內(nèi)。
星謫高高在上地坐著,下頭黑壓壓跪了一片,人人心中惴惴不安,其中星鴉尤甚,沒抓住盧止戈和沈幸雪,還放走了燕征,還殺了重明陽與秦浪。就這三樁足足夠他死一百回!
星謫強(qiáng)忍著心中怒火,他恨不得殺了所有人,但他們?nèi)杂捎锰帯?p> 既然如此,他只能稍稍懲罰他們:“傳令下去,所有人扣罰一枚嗜血蠱的解藥。”
他平靜地吩咐,卻引起軒然大波。
“教主饒命?。 ?p> “教主不要!”
“教主!教主!”
求饒聲此起彼伏,星謫冷眼看著一切,他們越是求饒,他越是開心。
心中怒意漸漸被眾教徒的絕望所撫平,他抬起手招來星逢?!案易??!?p> 星逢顫顫巍巍地跟著,身后千萬道目光,如刀如炬,似要將他生吞活剝。
他們以為星謫將自己帶走是免于責(zé)罰,他們卻不知……
星謫將鞭子握在手中,遲遲沒落下。
星逢試探地抬起頭,看見星謫放下鞭子,緩緩伸出手。
“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毙侵喌恼Z氣出奇的溫柔。
星逢聽了卻不自覺的汗毛四起,哆嗦著上前,跪在地上。
星謫捧起星逢的臉,仔細(xì)端詳,星逢長相清秀,是典型的南方男子模樣。
“我們的星逢,越發(fā)英俊了?!毙侵喞鹦欠?,與他面對面站著,兩人身量足足差了一個頭,“你都長這么高了。你抖什么?你害怕?”
星謫輕輕拍著星逢的背。
“別怕。別怕。很快就過去了?!?p> 星謫忽然一刀割開星逢的手腕,血噴涌而出。
星謫拿過桌上的茶壺盛血,他格外認(rèn)真地盯著血流,直至整個茶壺裝滿,他連忙端起茶壺,跑至床邊,打開床邊的一只瓦缸,將血倒進(jìn)去。
瓦缸里本是黑壓壓的,忽然多出許多紅粉透亮的蟲子。星逢的血對它們來說仿佛世間美味,它們貪婪地吮吸著。這些嗜血蠱便是母蠱,依靠星逢的血豢養(yǎng)而活。
星逢按著傷口,冷眼看著這一切。
嗜血蠱們吸食完畢后,星謫從藥箱里找出一枚藥丸,遞給星逢。
“這是補(bǔ)血?dú)馍虾玫乃?,來吃了它,將方才失去的補(bǔ)回來?!?p> 星逢接過。
星謫對他的好,總是有所求的。無一例外,他早已知曉,他不明白的是自己心中到底期盼些什么?這些年他任由打罵,所圖為何?難不成他真如星謫那般,內(nèi)心扭曲,是個瘋子?
星謫仔仔細(xì)細(xì)地替他包扎傷口。
星逢縮回手。
“可以了。我走了?!?p> “星逢!”星謫忽然叫住他,“你長成這個模樣?你到底是誰?”
星逢轉(zhuǎn)過身,看見摘下面具的星謫。這張臉,他有多久未曾見過?猶記得上一次見到時,他險些丟了性命。
“你說??!你到底是誰!”星謫忽然高聲咆哮。使得他那張本就丑陋無比的臉,更加猙獰。
“我……”星逢哽咽著,壯起膽子問道:“教主!你想我是誰?”
一巴掌呼嘯而至,在觸及星逢的那一瞬間,化作一陣風(fēng),拂過臉頰。
星謫重新戴上面具?!澳阕甙伞!?p> 星逢轉(zhuǎn)身離去。方才他戴上面具之前,眼中似有懊悔。星逢笑自己愚蠢,那人眼中怎會有懊悔!他是個瘋子啊。
翌日,天剛蒙蒙亮。
沈幸雪悠悠轉(zhuǎn)醒,一低頭瞥見盧止戈靠在床邊睡著了。四周看看,認(rèn)出身處的小木屋,看來他們已經(jīng)安全。這才覺著全身疼痛,尤其是左肩,她試著抬起左臂,疼得發(fā)出“嘶?!钡囊宦暋?p> 盧止戈驚醒,見沈幸雪氣色不錯,歡喜道:“別亂動,免得扯開傷口。喝點(diǎn)水嗎?”
沈幸雪點(diǎn)點(diǎn)頭,盧止戈跑開倒水。傷口都上了藥包扎妥當(dāng),還換了干凈的衣裳。所以,昨晚是盧止戈……念及此沈幸雪不由地紅了臉。
“來,喝點(diǎn)水?!北R止戈扶起沈幸雪靠在他懷中,端著杯就著她的嘴邊。
沈幸雪小口地嘬著,盧止戈的心跳就在她耳邊,臉不禁越發(fā)地紅。
盧止戈忽地將手蓋在她的額頭。
“怎么又燙起來,又發(fā)燒了不成?”
沈幸雪抓下他的手?!拔覜]事了。”
盧止戈低著頭看懷中人兒,低聲細(xì)語,臉頰微紅。頓時明白過來。連忙放開沈幸雪,扶著她靠在枕上。
“你……我……你傷的過重……所以我……”
“我知道。情急之下,不得已而為之。我還得謝謝你救了我,不是嗎?”
盧止戈將自個兒鬧了個臉紅。
“盧老堡主呢?”沈幸雪岔開話題。
“將我拍下山崖后又沒了蹤跡?!?p> 沈幸雪輕笑。這對父子倒是有意思。
“你可要去尋他?”
“不必。知曉他安然無恙就夠。”
盧止戈頗有些如釋重負(fù)的松快之感。
“倒是你,一身傷須得好好養(yǎng)養(yǎng)才是。對了。此前在星神教你說若是我們能活著出來,便告訴我一個秘密。”
沈幸雪聞言微怔,她想起昨晚盧止戈在耳邊說的話,問到:“你遇到過一位性子與我相似的姑娘?”
盧止戈略有些尷尬。
“你都聽到了?既是如此我也不遮掩,初到渝州時,我確實(shí)遇見一位姑娘,她易容成一月的模樣,性子卻與一月大不相同,如今想來與你有些相似?!?p> “你在找她?”
“之前我以為一月就是,后來仔細(xì)想想,一月不是她。茫茫人海,如何可尋?”
沈幸雪心中糾結(jié),最終決意告訴盧止戈實(shí)情,開口快速說道:“我想告訴你的秘密就是這個?!?p> 而后低下頭,不敢再看盧止戈。
這是何意,盧止戈不得其解,反復(fù)思索她所言。
“什么?”盧止戈忽然有些明白,卻又不敢相信。
沈幸雪抬起頭,看著盧止戈。
“幸雪一時饞嘴五彩魚,唐突了盧公子。盧公子可見諒?”
眼中亮閃閃的,仿佛有光一般。
他從未與人提起五彩魚!真是她!當(dāng)真是她!過往的點(diǎn)滴均在腦海中閃過,只能是她了!盧止戈俯身抱住沈幸雪。
“我想過許多可能,也曾猜想你便是她,但我不敢相信。我曾在她面前揚(yáng)言要去看天下第一美人,而你就是,太不可思議。而你如今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我想我定然是受了上天的眷顧,才能遇見你?!?p> 怦然心動是你,日久生情也是你。
沈幸雪埋入盧止戈懷中,他這話的意思是他們之間乃是心意相通的?想來是的,心生安定。
低聲喃喃:“我們一定會遇見。不管我是誰,你是誰?!?p> 一顆蒲公英在風(fēng)中幾經(jīng)漂泊,終得安穩(wěn)落地,它勢必繁茂生長,情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