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午時,仍是有許多女子羞怯怯不肯離去,這時,一輛雙駕馬車并有幾騎玄甲騎士停在藥鋪門前,馬車上出來三名女子,居中一人錦衣華服戴幃帽自有氣度,身側(cè)兩個像是丫鬟卻也姿色不俗,正要下車卻未見腳蹬。
一個少年模樣的車夫摸頭憨笑道:“小姐對不住,我好像忘記帶了,怎么辦呀”說著弓著腰伏在地上,悶聲說道:“小姐,您湊合一下踩吧行不?”
本該生氣的高門小姐笑罵道:“臭小子不著調(diào),用不著你,快閃開!”少年訕訕走開,君淮揚正要跳下馬車,卻突然被人抱在懷里,就在錯愕間就已經(jīng)被抱下了馬車,與那人對視的一瞬,君淮揚臉上一紅,急忙躲開那人的眼神,二人都不自然的咳咳兩聲,兩個后下來的丫頭已然憋不住笑。
看到魏無衣仍是未將她放下,只得難為情地輕聲說道:“快放我下來!”
魏無衣后知后覺只得嗯嗯兩聲輕輕放下,然后那張冷冰冰的臉上已然紅透了,手也不自然的撓撓脖頸,神情慌張,儼然一副臉皮極薄的小郎君模樣。君淮揚似是注意到那些女子的目光,便心中壞笑,伸手挽住魏無衣的臂彎雙雙進門,那些女子覺得無趣也都四散而去,魏無衣仍是不自然抿抿嘴,手足無措。
“師兄,藥材挑好了?”
魏無衣回過神,默默抽出手臂,回道:“嗯嗯,挑好了!”
那藥鋪掌柜也是個機靈的,便引著二位貴客去了內(nèi)室,
“屬下趙六,參見公主殿下!”
“起來吧,最近宸王府可有異動?”
那個自稱趙六的中年矮小漢子,低頭回道:“回主子,宸王最近似乎心情不佳,進出頻繁。宸王妃的父母近日也頻繁登門,但離去的時候臉色極為難看,宸王府的諜子說是與宸王妃即將臨盆但經(jīng)常受氣導致心情郁結(jié)孩子并不健康有關(guān)!宸王側(cè)妃的姐姐倒是最近因為生病消停了許多,再就是戶部尚書唐兵與兵部尚書陳偉近日與宸王有過私下見面!”
“你說宸王妃心思郁結(jié)?與側(cè)妃有關(guān)?”
“想必公主知道宸王寵妾滅妻的名聲,宸王妃是將門之后,其父親更是昔年跟隨方老將軍四處征戰(zhàn)的實權(quán)大將,與其聯(lián)姻就等于獲得了京畿周邊駐軍十二萬將士的支持,可那宸王妃畢竟是平西將軍膝下最疼愛的小女兒,如何肯讓她受委屈,又礙于對方是王爺,這才三天兩頭的登門,就怕女兒有任何閃失!”
“那宸王側(cè)妃是?”
“宸王側(cè)妃萬調(diào)衾是內(nèi)學監(jiān)老夫子的二女兒,與宸王感情極好,但為人囂張跋扈,蛇蝎心腸工于心計,那宸王以為兒時是她相救于他故而對其百依百順,無一不應。殊不知他認錯了人也還錯了情!”
君淮揚疑惑道:“你是查到了當年救他之人?”
趙六回道:“屬下已經(jīng)查明,當年宸王癱在床上遍尋名醫(yī)不得,被安置在城西莊子養(yǎng)病之時,正是司徒玥尋到了神醫(yī)治好了他,司徒玥就是如今的宸王妃!”
君淮揚冷哼一聲:“寵妾滅妻竟是恩將仇報,這樣的人就活該不配真心!”
男子薄情許癡情,女子癡心不得應,一顆真心被肆意踐踏,終會涼透!
外邊突然傳來嘈雜的哭喊聲,君淮揚起身往外,魏無衣緊隨其后,就看見一個婢女服飾卻滿身是血地跪在一名郎中的腳下,大聲哭喊:“求求您救救我們家主子吧,求求您,求求您了!”撕心裂肺令人不適。
那郎中同情地開口:“小青姑娘,不是老夫不愿救,實在是老夫沒有辦法,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我一個普通百姓如何與宸王府抗衡,即便老夫去,不還是和你一樣被趕出來?你放過我把,算我求求你了!”
“孟大夫,我們家將軍會來的,他會報答您的,求求您救救我們家王妃吧!”
“小青姑娘,你也說了,連你都沒辦法去平西將軍府送信,我一個賤民真的沒法幫!”
這話一說,在場眾人都噤聲了,誰都知道那宸王側(cè)妃才是宸王府真正的主子,她不愿讓宸王妃順利產(chǎn)子,其他人又有什么辦法呢?像這個忠心的丫鬟一樣被打的滿身是血?
君淮揚心下不忍,上前躬身問道:“你家主子是宸王妃?她現(xiàn)在要生了?”
那婢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瘋狂點頭道:“可現(xiàn)在側(cè)妃不讓醫(yī)女和產(chǎn)婆進門,我們王妃再耗下去,就要一尸兩命了!好心的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們主子,只是往平西將軍府上送個信也好,我出不去,周圍還有侍衛(wèi)在等著殺我,一起出來的幾個姐妹也都死了,我給您磕頭,我給您磕頭!”說著就瘋狂的以頭叩地。
君淮揚扶住她,“別磕了,我?guī)湍?。”隨后對魏無衣說道:“送信去平西將軍府?!焙笳唿c點頭,走向外面一騎耳語了幾句,那一騎便飛奔而去。
君淮揚又對姓孟的大夫說:“醫(yī)者仁心,懸壺濟世,我保你全家平安,你可愿為了醫(yī)道冒一次險,信我這個陌生人一次,跟我走一趟!”
猶豫了半刻鐘,那人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叭艄媚锏漠斦嬗蟹ㄗ舆M去,孟某愿往!”
學醫(yī)之初心,在于仁愛,在于至善,在于救人,他孟賀未曾有一刻忘記,既如此,那就走一遭,且不顧身家性命,且不想身份懸殊,就做一回兒時滿腹希冀的學醫(yī)少年!
以君淮揚為首一行人走向那座氣派無比的王府,未走進,一百人的衛(wèi)隊便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身著校尉官服的魁梧男子大喝道:“將那女子交出來,饒你們一命!”說著指了指滿身是血的小青。
魏無衣掏出一枚令牌,同樣大喝道:“放肆,東宮太子令在此,還不退下!”
那校尉嗤笑一聲:“笑話!我宸王府何時要看東宮的臉色了?給我拿下!”
一百人將他們團團圍住,同時將近五十的玄甲衛(wèi)士自四面八方而來猶如神兵天降恰好與那一百人對峙,那五十人皆黑衣黑袍,只不過胸口衣襟上有“鐵鶴”二字!宸王府的人雖仍未退卻但顯然有些猶疑,那校尉身邊一個近衛(wèi)小聲道:“大人,這些侍衛(wèi)只怕來頭不小,若真是東宮那位到了,你我可擔待不起??!”
那校尉顯然有些動搖:“你說,太子妃真的敢插手宸王府內(nèi)苑之事?”
“大人,那位太子妃何時在乎過世人的看法?那戴帷帽的女子說不定就是她的親信,不然這些侍衛(wèi)怎么可能這般護著她?”
那校尉還想說話就被君淮揚打斷:“這位大人,本宮承宸王妃相邀,前來赴約,現(xiàn)在雙方還未動手,那就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你若執(zhí)意要攔,本宮也不介意大開殺戒,如何選擇,就看你了!”
她自稱本宮?在場的一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真是太子妃親臨?!那女子一步步向前,百人衛(wèi)隊一步步后退,直至退無可退,那校尉猶豫再三終于還是妥協(xié)。
作揖行禮并試探性開口道:“敢問可是東宮太子妃親臨?”
君淮揚扯下幃帽,露出一張俊美非凡的容顏,揚起一只酒窩怒笑道:“去告訴宸王,本宮親臨宸王府,你可以不認識本宮,但誰給你的膽子竟敢當著本宮的面藐視太子!”
那校尉登時跪地,身后百人跟著下跪“屬下不知太子妃親臨,多有僭越還望恕罪!”
君淮揚不理他們,帶著身后一行走入王府,王府侍從見這場面自不敢攔,只不過自然有人速去通報這個王府實際的主子——宸王側(cè)妃,名叫小青的侍女不顧自身傷勢快速帶領(lǐng)他們找到了宸王妃居住的院子,堂堂親王正妻即將臨盆身邊卻空無一人,走進屋門,濃重的血腥氣與撕心裂肺的叫聲讓君淮揚死死攥住了拳頭,阿離跟小青在孟大夫的指導下不緊不慢地進行接生,君淮揚手足無措,惴惴不安。
似乎是感受到身邊女子的害怕,魏無衣上前兩步,輕輕握住她沁涼的雙手,她小小的手被他大大的手包住,雖仍是免不了緊張,可終究心安了幾分,他的手很大很暖很有力量,這種心安,除了魏無衣,沒有人能做到。
剛疼暈過去的司徒玥看向來人,眼神里有些害怕,君淮揚趕忙說道:“我,我叫君淮揚,我們見過的,我是”
司徒玥艱難張口道“太子妃”
君淮揚點點頭,還是怕她不放心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也不會傷害你的孩子,是偶然遇到小青,這才”
“多謝!”說完兩個字,司徒玥掙扎大喊,生產(chǎn)的劇痛讓她難以多說。正艱難嚎叫就聽見院中一陣嘈雜,君淮揚說道:“你安心產(chǎn)子,有我和無衣在,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和孩子!”說完轉(zhuǎn)身出門。
司徒玥從窗戶里看到那個纖細窈窕的身影,守在她的門前,與她身邊的那位男子并肩而立,一手握劍,這個從未與其交往過的太子妃,竟是這般境地唯一能幫她的人!
來人自然是宸王側(cè)妃萬調(diào)衾和她姐姐萬調(diào)服,見到君淮揚,萬調(diào)衾恭敬行禮:“臣妾萬調(diào)衾參見皇嫂,給皇嫂請安!”那萬調(diào)服卻是一愣,因為那男子竟是那日在胭脂鋪里的男子!那當時的那個女子是?!太子妃?!萬調(diào)衾拉了拉姐姐的袖管,后者才回過神,下跪行禮道:“民婦萬調(diào)服參加太子妃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君淮揚居高臨下淡漠道:“一直負責宸王妃身體的御醫(yī)在哪?產(chǎn)婆在哪?”
宸王側(cè)妃回道:“回皇嫂的話,姐姐今日身子不好,錢御醫(yī)在后院給姐姐煎藥呢,只怕走不開,那王婆子家在莊子上,聽說孫子病了只怕回不來呀”說著那萬調(diào)服假意咳嗽一聲。
君淮揚冷笑一聲:“不過是一個側(cè)妃,也敢拿這些拙劣的借口來搪塞本宮?”話音未落,魏無衣的劍已然橫在萬調(diào)服的脖頸處,一縷青絲被斬斷。
“限你一刻鐘,將兩人帶來,其他產(chǎn)婆也行,否則你只能看到你姐姐的尸體!”
側(cè)妃毫不懷疑她話的真假,立即起身狂奔,不到一刻鐘就帶回了御醫(yī)和產(chǎn)婆,與她的姐姐一起跪在地上,眼神陰狠。不到三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鎧甲與兵器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不一會就包圍了宸王妃的這一處院子,魏無衣下意識上前一步擋在君淮揚前面,眼神陰沉至極,似乎下一秒,就要殺人!
君淮揚卻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如此乖乖就范,畢竟是一府女主人,怎么可能這般溫順。你可想好了,當真要用府兵與我大齊精銳對敵?”
萬調(diào)衾站起身,勾起嘴角:“我尊你一聲皇嫂,真當自己是大魏的太子妃了?大齊精銳?鐵鶴衛(wèi)?我倒要看看他們是否有膽量硬闖王府!給我拿下!”
下一刻,無數(shù)黑影自天空砸下,為首一人精準落在君淮揚身邊,玩世不恭地大笑道:“我鐵鶴衛(wèi)何事不敢為?小小的側(cè)妃也配在我朝公主面前叫囂!”
“太子妃,你竟敢調(diào)兵私闖王府,不怕太子受牽連嗎?”
魏無衣怒道:“別廢話,要打便打,鐵鶴,殺人別太多!”
幾十人同時答道“是!”
正當雙方將要動手時,宸王曹稷及時趕到,大喝一聲:“都給本王住手!”
那側(cè)妃一改方才陰狠毒辣的樣子,轉(zhuǎn)而嬌弱地撲倒在宸王懷里,“殿下,你可算回來了,姐姐,姐姐她正疼的死去活來,可太子妃她,不僅硬闖王府,還控制了姐姐,殿下,你可要救救姐姐啊,她的孩子可是咱們宸王府的嫡長子啊!殿下!”宸王憐惜地幫她擦了擦眼淚。
君淮揚翻了個白眼,嗤笑道:“好一手惡人先告狀啊,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啊!”
宸王怒道:“太子妃,你莫要欺人太甚,今日之事東宮不該給個交代嗎?”
君淮揚嗤笑一聲:“交代?曹稷,你可確實了解了實情?你可知道在我沒來之前,你的妻子絕望地躺在床上,肚子里還有你那未出世的孩子,若是我真的要相害于她,為何現(xiàn)在還站在門口為何還要為她請御醫(yī)產(chǎn)婆,真這么多年,你可曾真正了解過自己的這個枕邊人?”
“宸王府的家事還輪不到外人來置喙!”
“你既如此相信她,為何還要娶司徒玥,你既娶了她為何又不好好待她,她幾日要是有個萬一,你這一輩子都會后悔的,因為她不一樣!”
“你什么意思?”
“你敢不敢聽些不一樣的聲音?當年的真相有沒有膽量去查證?”
“什么當年?什么真相?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城西病臥聞風雨,北郭聞音盡追尋!此生不改孩童志,定娶姑娘不變心!現(xiàn)在可以借一步說話了?”
曹稷已然震驚當場,這是當年他為她親手寫下的,可君淮揚念出來,那萬調(diào)衾卻臉色如常,顯然并不知此詩的由來,宸王也鬼使神差地隨她走。
他心里涌起陣陣不安,他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將從這個異國公主這里聽到他渴求多年而所有人都在瞞著他的一些事,敵人雖危險,可往往會說真話!
走至這廊道的盡頭,宸王仍然滿臉戒備,君淮揚沒有開門見山,而是講了個故事“從前有一個小男孩無癥而癱,被父母安排在一個城西莊子上養(yǎng)病,他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人來探望他,他一個人過了春夏秋冬卻只能躺在床上,孤獨病痛似乎吞噬了他所有的尊嚴。直到隔壁莊子一個隨家踏青的小女孩救治了他,根本不是無癥而癱,而是被人下毒!他得知真相,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年齡尚幼根本無力查證就只能不了了之,只認為是心腸歹毒的嫡母想要害他罷了。”
君淮揚眼神落寞繼續(xù)道:“那個小女孩經(jīng)常來找他,他只知道她的小名叫漾兒,喜歡穿粉色的衣服,笑起來眼睛宛似一雙月牙,眉眼彎彎,在一次次的孤獨落寞的暗夜里,她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可一日他的母親將他接回了家,他再也沒有機會同她一起蕩秋千、一起放風箏、一起吃飯甚至再見一面。他沒有勇氣忤逆他的母親,只能暗地里找尋,可惜只找到了與她同名心性卻大有不同的姑娘,可他認為或許是受了家中變故這才心性大變,在無法抗拒家族定親之后,迎娶了那個叫“恙兒”的女子,知道那個不難,可他沒問,他也不知道他娶的正妻也有個小名叫漾兒,一字之差,就疏罔了半生!”
宸王情緒已經(jīng)波動不已,聽完之后更是雙目猩紅,面目猙獰:“不可能,絕無可能,你在說謊,你到底是何居心?你就是挑撥我與恙兒的關(guān)系,我怎么會認錯人,怎么會!”
他狀似瘋癲,伸手死死掐住君淮揚的脖子,君淮揚艱難笑道:“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敢承認真相,不敢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愧疚與悔恨,不敢承認自己錯了!”
魏無衣察覺到動靜一個閃身重拳將宸王捶出好幾丈,宸王登時鮮血噴地,魏無衣扶住君淮揚,后者重重咳咳幾聲,摸了摸脖子后繼續(xù)道:“這些真相我能查到,你也能查到,可為何這么多年都不曾查證?說到底你始終是個不敢違逆母親的孝子,始終是個懦夫,像你這樣的人,何止比不上曹玄,簡直天差地別,活該不得快意,本就不配真心!”
女子三不幸!
一不幸生逢亂世,為人輕賤;
二不幸為世家子,身不由己;
三不幸所托非人,錯付半生!
她司徒鑰更不幸,所愛之人錯愛而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