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衣淡漠的開口:“前輩沒有叛國,為何不上報?為何不告知真相?為何讓這些人的亡魂再也無法返鄉(xiāng)?為何甘愿如行尸走肉般活著?”
江峰轉(zhuǎn)身朝向他,雙膝直直地跪下去,匍匐在地:“江峰叛國,枉顧皇恩,茍活多年,只求依大齊律,判處凌遲!”
魏無衣不看他,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一力承擔所有就可以減輕他人的罪孽嗎?為了護她,可以枉顧兄弟們的性命嗎?既如此情衷又為何悔不當初?情之一字也會悔嗎?”
江峰身體顫栗,略帶顫抖地回道:“少閣主,江峰有罪,她也有罪,可她不過是被家族裹挾,她一個女子抵抗不了,正如這世道,我悔當初沒能像侯爺一樣,從始至終守在她身邊,最后走到敵對的地步,都不該將一女子最為罪由,所以,求侯爺饒她一命!”又重重磕下一個頭,身影之下,一個已過而立之年的壯漢淚流滿面,只求心愛之人能得安穩(wěn)!
良久,魏無衣扶起他,低沉開口:“公主說過,愛一個人沒有錯。況且公主也已將她作為幫手,起碼公主在,沒人會動她!可是那一十三條性命必須有個交代!你一個人的命不夠!”
江峰鼓起勇氣抬頭問道:“那,侯爺?shù)囊馑际???p> 魏無衣看向這個曾經(jīng)自己無比尊崇的江湖前輩,心下不忍,輕輕偏離視線看向那十三座無碑墳塋,緩緩開口道:“當年的真相,你親自寫份折子呈交陛下,換身衣服收拾一下自己,公主要見你,其他的懲治待你將功補過后自有交代!”
江峰訝異道:“公主,還愿見我?”
魏無衣沒有說話,只是丟給他一枚銀錠,便走向那些個墳塋,拿來事先帶過來的酒壺,一座座敬酒,最后坐于墳前,等江峰梳洗完,再一起去見公主!江峰看著那個有些孤寂的背影,眼神里有些許悵惘,那年他給他們收尸時,也曾想過隨他們而去,只可惜還是不舍得!一旦想死而不敢死,武道一途便再無進階可能。這些年像個孤魂野鬼一樣游離人間,躲避齊國魏國兩股勢力追殺,至于為何不肯早早返鄉(xiāng)接受命運,江峰有難言之隱,他若失蹤,江氏一族便能不受其累,可若坐實叛逃,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如何敢?
——
朱雀大街,忘未小院。
“九哥,你寫的不對,是忘記的忘,不是遠望的望,未是未時的未,不是胃口的胃,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君淮揚氣呼呼的對君淮康說道。
君淮康故意氣她道:“這不是一樣嘛,望著自己的胃口,天下可吞,這不挺適合你?”
這般損人的話自然招來“極有殺傷力”的拳頭伺候了,不一會,君淮康便討?zhàn)埖溃骸昂昧?,哥哥知錯了,這就重寫,別打了別打了?!?p> 正要提筆重寫,肖知安便急匆匆跑來,通報了魏無衣要來的消息,兄妹倆便停下嬉鬧,一同等著魏無衣進來,肖知安站在公主身旁,配劍而立。
不一會兒,魏無衣與江峰同時行禮“微臣魏無衣見過公主殿下,九王爺!”
“罪臣江峰參拜公主殿下,九王爺!”
未等主位之上君淮揚免禮,江峰只聽見極其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真的是白頭發(fā)呀,年少白頭竟是真的呀。真是神奇呢!對對,免禮免禮!”
九王無奈的笑著搖搖頭,開口道:“無衣啊,明日我便要啟程了,要不你送送我?”
“公主不送?”
“不能讓她送,她一送,我便不舍得走了,那可怎么辦呀?”語氣低沉帶有顫音。
聞言君淮揚只是撇撇嘴,但是眼眶明顯有些紅,他留在這不安全,她知道:她想他留在這,他也知道,所以,有些離別不可避免便只能坦然接受!
“我才不送他呢,我明日可忙了,這不江峰一事也要處理才是!”佯裝灑脫卻不高明。
江峰此時才插上話:“罪臣江峰,自知罪惡滔天,聽憑公主發(fā)落!”
“無夷是你的徒弟?”
“回公主,是,但他與我做之事絕無瓜葛,求公主明鑒!”
君淮揚輕笑一聲,“做什么?無夷可是咱們無衣的四大近衛(wèi)之一呢,我怎么可能因你之事便遷怒于他。之所以提他自然是有事,不妨你猜猜???”
“罪臣不敢妄自揣測上意,還請公主示下!”
“無趣!本公主是想告訴你,我把他安排在郭芙音身邊,是為了你!”
江峰驚恐抬頭:“公主?”
“江峰,你是無衣的前輩,教過他武道心法,所以無論你犯了多大的罪,本公主都要保你一保,這也是我選郭芙音的原因,你可明白?”
魏無衣與江峰一同震驚,公主竟知道江峰與魏無衣的淵源?
君淮揚掏出一枚玄武令交給江峰“江峰,你本就是暗探首領(lǐng),寫了請罪的折子及當年的真相交予父皇,本公主給你將功補過的機會,幫派布莊交由你統(tǒng)領(lǐng),而第一個任務(wù)就是查明當年參與圍殺我大齊將士的郭家人,一個不留!”
江峰震驚于公主的心胸,如蒙大赦,如遇甘霖,如同再生!
“江峰必當效死,赴湯蹈火,絕不負公主,絕不負國家!”
“下去吧!”
“江峰告退!”
等到一個鐵鶴衛(wèi)將江峰帶下去,魏無衣才悠悠開口問向君淮揚:“公主,其實不必……”
立馬被君淮揚打斷:“怎么,其實不必為你而罔顧國法,留他一命?”
魏無衣點點頭
君淮揚笑笑繼續(xù)道:“先不論他是否真的叛國,就算是,我也愿意保他,因為你,這個理由足夠了,相信父皇也不會動怒!”說著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活潑靈動。
君淮康笑意溫柔地揉了揉妹妹的腦袋,笑道:“無衣啊,你就不問問她為何不想知道真相就讓江峰離開了?”
魏無衣皺眉,君淮揚噗嗤一聲笑出來,“好了,不逗你啦,當年真相已經(jīng)查實,郭貴嬪無辜,江峰也無辜。你可知道他為了保護郭貴嬪寧愿忍受漫天的猜疑和無盡的追殺,又為了那些兄弟甘愿做個酒鬼守著這些無名碑的墳。他也想過死去,可這世上只有他一人記得這十三人,他也想帶他們回家!可他一定要在確保自己心上人平安之后再回去贖罪?!?p> “可這般豈不是辜負兩方,既不配袍澤相救之情,也不配心愛之人的真心,即便他于我有過傳道之恩,魏無衣也不愿原諒!”
君淮揚踮起腳雙手捧了捧魏無衣的臉頰,笑道:“魏無衣,你可別忘了,江峰本身就不是嚴格的暗衛(wèi)出身,他是一個江湖人!我們不該用一個暗衛(wèi)的標準去衡量一個江湖人,這不公平!”
魏無衣深深嘆了口氣,君淮揚轉(zhuǎn)身繼續(xù)道:“逝者已矣,為了已逝之人連累她,他又如何甘心?!?p> “所以,他在等你?只有你可以保下郭芙音”
“也許吧!”君淮揚笑道:“好啦,不想了,起碼那一十三命亡魂得以榮歸故里,這就夠了,宮中傳訊,太子有疾,我需即刻返回,哥哥這……”
君淮康笑道:“回去吧,我明日可不想見你哭鼻子,快走吧!”
君淮揚皺眉看向魏無衣,后者回道:“我送完你就回來陪著王爺,明日送王爺!”
君淮揚如釋重負的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君淮康沒有出門相送,只是在轉(zhuǎn)身的一刻低下了頭,雙肩顫動,不見情緒,剛要走出院子君淮揚回頭看見窗前的背影,略顯佝僂,她怎會不知那個極愛干凈的九哥就是那個駐守邊關(guān)的守將!
他明明最討厭風(fēng)沙與戰(zhàn)場,最厭惡血腥與肅殺,可他仍然去了,義無反顧又不容拒絕。
君淮揚紅了眼眶,微不可聞的呢喃了一句
“對不起”
她知道他不想聽,所以她便不會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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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鳳棲宮
曹玄躺在床塌之上,面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君淮揚帶來的齊國御醫(yī)、醫(yī)女聚在塌前,穆青云領(lǐng)著一眾鐵鶴衛(wèi)戍守宮門,攔截住一眾御醫(yī)和前來問疾的大臣親王。雙方僵持,君淮揚從新修好的密道返回。
君淮揚望向床榻上突然病倒的曹玄,十分擔憂地握住他的手,極其輕柔地問向自己從齊國帶來的御醫(yī)——太醫(yī)院“天之驕子”張景“承安如何?”
那個年紀未過而立之年,醫(yī)術(shù)卻享譽齊國的張姓年輕人恭敬回道:“回稟公主殿下,駙馬只是余毒傷及根脈所以身體虛弱加上憂思過度卻感染風(fēng)寒,休息月余,應(yīng)無大礙!”
“余毒未清?可會影響他的壽命?”
“臣想說實話,可公主應(yīng)該不會想聽!”
“你說吧,我想聽真話!”
“駙馬應(yīng)是在極小的時候便中了某種慢性毒藥且時間極長,雖說后來已有醫(yī)術(shù)精湛之人為其治療,毒素已經(jīng)清理的差不多,但是早已傷了根本,若是好好調(diào)養(yǎng)或能有還幾十年的壽數(shù),若是再這般勞心勞力下去,不過十年!”
“你的意思是,他的身子太弱,不能生???”
張景低下身子,點了點頭“是臣學(xué)藝不精,讓殿下失望了!”
君淮揚扶起他:“張大御醫(yī),跟我來大魏,辛苦你了!”
張景一怔抬頭,她自稱“我”?親自扶起說大逆不道話的他,張景一時手足無措,雖說他在醫(yī)學(xué)上才華橫溢可卻有些木訥,不善與人交往,向君王申請前來大魏一開始也只是不愿在太醫(yī)院里與那些老前輩迎來送往,可是如今是真的有點喜歡這兒了!
隨即走向那個緩緩轉(zhuǎn)醒的太子殿下,溫柔道:“醒了,感覺怎么樣,難不難受?”
曹玄一睜眼看見是君淮揚,硬擠出一個極為虛弱的笑容,笑意和煦:“怎回來的這樣早?沒有跟家人多呆一會,也是難得來,你也舍得?”
君淮揚一笑,輕輕握住他纖細而冰涼的雙手,。“承安病了,怕他不聽話,就回來了?!?p> 曹玄正要說話,就聽君淮揚繼續(xù)道:“你可知道東宮外已經(jīng)有多少前來問疾的人了?諸葛先生可快擋不住了,想想吧怎么躲才行?!?p> 曹玄沉默,就聽一人急急忙忙來通報:“啟稟太子殿下、太子妃,皇后娘娘已至東宮門前,諸葛大人只怕?lián)醪蛔×?!?p> 君淮揚皺眉道:“只怕瞞不住了,一旦他們帶人確認你并不會…死,對付我們的手段只怕就不會這么溫和了,到時只怕你要受苦了!”
曹玄微笑道:“紙包不住火,該來的總會來的,去吧!”
君淮揚點點頭轉(zhuǎn)身引皇后進門,剛開始當然是一副假惺惺的“母慈子孝”的溫馨畫面,而后就非要帶來的御醫(yī)為其診斷,君淮揚只是靜靜地坐在曹玄身邊,眼神柔和,為他往上拉了拉被子,一眾來人看了無不認為這個廢物太子真是天大的幸運,能得一人真心已經(jīng)值得艷羨,何況那人還是備受寵愛的齊國公主,她真的“滿心滿眼”都只有他一個人!
數(shù)年辛苦的遮掩在這一次突然發(fā)病中前功盡棄,一眾來人大都心懷鬼胎,大概只有賢妃、魏淑媛和曹曼依是真的松口氣,皇后、宸王、明王和安貴妃之流雖極力掩飾,但眼眸深處的陰暗與狠毒難以隱藏,更何況面前還是極擅觀察人心的君淮揚呢!等到所有人走后,就只剩下曹曼依和賢妃,太子雖難掩病態(tài)卻是一直在安慰妹妹和那個待自己已經(jīng)算是和善的長輩,曹玄雖不是英明神武的武王之才,卻貴在一份仁善純良的心性!
傍晚君淮揚接到魏無衣的密報,說是城南的藥材鋪子找到了符合曹玄病情的雪蓮和血參,君淮揚怕出意外準備明天親自前往,曹玄也同意了。
不知怎的,君淮揚守在曹玄的病榻前,沉沉睡去,曹玄夜里突然不適準備起身,卻驚覺手邊君淮揚半跪半趴在病榻旁,面容安適。曹玄心下涌上一股暖流,在母親死后無數(shù)個孤冷的夜里,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他小心翼翼起身,本想直接將君淮揚抱起,卻猶豫了片刻,用一床被子將君淮揚包裹住然后打橫抱起,輕輕地放在床榻上。這個瘦骨嶙峋且體弱多病的男子,不知為何有這般大的力氣,竟是未覺絲毫疲累,他看著沉沉睡去的她,眼神似水波流轉(zhuǎn),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若是一直如此該多好啊!他突然受不住喉嚨里的瘙癢,趕忙捂住嘴朝殿外走去,直至離她很遠很遠,他才敢發(fā)出聲響,怕擾了她的好夢,她經(jīng)常睡不好,他心疼!
第二日竟是君淮揚先醒來,睡眼惺忪的看了眼身上的被子,突然發(fā)現(xiàn)大床的外側(cè)曹玄靜靜地躺著,雖在一張床上,他卻離她很遠。她看向他,身材不算強壯但絕對稱的上高大的男子,雙腿蜷曲、整個身子縮成一團,就像…就像沒有母親呵護的嬰兒,用雙手緊緊摟住自己的身子,他身上明明蓋有被子,卻余出許多,君淮揚不禁有些心疼,她不愛他,他就從未逾越過半分,她心疼他,卻不可能愛他。君淮揚輕輕將自己的被子給他蓋上,輕輕哼唱兒時的搖籃曲。
曹玄背對著她,雙肩微動,真想一直生病?。?p> ——
城南·百草堂
送齊國使團當然主要是送身份尊貴的九王離去后,魏無衣一襲青衫便來到了這個明為藥堂暗為聯(lián)絡(luò)點的百草堂內(nèi),細致地挑選千里迢迢運來的藥材并且等待公主的到來,這個鋪子地位之重要甚至不亞于公主府,因為這里斜對面的高門院落是一座王府——宸王府。而今日正是來此地了解近日宸王府的動靜,來藥鋪的人一般不多,男女皆有七八,只不過現(xiàn)在不肯走的大多是女子,或許是因為有個相貌英俊的公子哥在聚精會神的挑選藥材的緣故吧!雖冷若冰霜卻讓人見之忘俗,魏無衣好看的丹鳳眸子許是“罪魁禍首”。
誰家明媚少年郎,清冷孤傲似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