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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仙錄

月老簽(3)

閩仙錄 森女大人 5280 2021-04-11 21:01:19

  黑夜淹沒了一切,卻淹沒不了心聲,于是許多人躲進(jìn)了夢境王國,企圖逃避一切,卻不知夢是現(xiàn)實(shí)的影子,小船兒好不容易睡去,眼角依然有淚流出。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心痛,明明只是見過幾面的人,明明連話都未曾說過幾句,只是對人家有幾分好感罷了,何至于哭成這樣,在霧氣濃重的夢境里,夢里的人影影綽綽,就好像畫出來的一樣,生動而不真實(shí),她瞧見許多高樓,可一座座昏黃的墻壁擋住了她的去路。

  “原來,你也會為情所傷?”

  “什么?”小船兒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醒,但她怎么也想不起來了,這個聲音似乎一直都在,卻找不到現(xiàn)實(shí)的影子。

  她摸著沉甸甸的頭坐了起來,哭鬧了一陣子,又睡過了一陣子,心情稍稍平復(fù)了許多,她想著今天的所作所為,真是太可笑了,于是她忍不住苦笑了起來,一個窮困中長大的女孩,是沒有太多時間抑郁寡歡的。

  小船兒決定明天要早起,幫阿母釀酒,于是她揉著無比沉重的胸口,閉上眼睛,又一次躺了下去。

  “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小船兒剛一躺下,那個哀怨的聲音又來了,驚得她渾身起雞皮,整個人都緊張起來了!

  我又是在哪兒惹了不干凈的東西?為什么偏偏這時候來找我?為什么非是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才會來找我?想到此處,小船兒又傷心了起來,如今她連安穩(wěn)覺都睡不得了!

  一氣之下,她跑到神桌前,掀開黑布的一角,與土地公訴苦道:“都怪你,讓我有了陰陽眼,我不要這個眼睛了!你把她帶走吧!”

  小船兒話音剛落,右眼報(bào)復(fù)性的疼了起來,就像針扎進(jìn)眼球一樣,看到了一副血肉模糊的景象,她甚至感覺到了眼睛里流出的血,緊接著就是一片黑,疼得她直接在地上打滾。

  “為何負(fù)我!為何棄我!”

  “你到底在說什么???你到底是誰?”

  “我,我……是舉人家的小姐,是你高攀了的……秋水。”

  小船兒覺得房間里籠罩一層霧,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遠(yuǎn)處有個女人的影子,慢慢的散開,最后她扼住了小船兒的喉嚨,身下的床已經(jīng)變成了水,慢慢淹沒小船兒的身體。

  盡管害怕得身上的每一個汗毛都在抖,但在冰冷的水里,小船兒竟不覺得難受。她的四肢被黑影鎖住,已經(jīng)動彈不得了!

  但當(dāng)她清醒的瞬間,一切恍惚如夢,已經(jīng)分不清誰才是真實(shí)的。

  “船家,你們什么時候開船!”小船兒背躺在船上,正慵懶望著秋日晴空,他邊上放著一卷《五柳先生傳》,正吟誦著“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

  “你這船家怎么這么不識抬舉,沒看我們家小姐正等著呢!告訴你我們家小姐的父親剛中了舉人,你敢這么怠慢,有你好受的?!?p>  小船兒懶洋洋的起身,眼前是個十六七歲的丫頭,鴨蛋臉面生得伶俐,兩只媚眼水靈,身著桃色裙裳,錯落幾朵絳紅色的花兒,這顏色稱得她膚白,裁剪有凹顯靈了她削肩細(xì)腰的好身段,就是這樣一個美貌可親的妙人兒,用她的足尖猛踢了小船兒的船,叫囂著再不開船就叫官府的人過來。

  小船兒笑道:“小丫頭,你長這么漂亮,怎么這么大的脾氣!”

  對方一聽別人夸自己,倒是收斂了脾氣,“我們家小姐急著到對岸去,你這么怠慢,我們當(dāng)然生氣了!”

  小船兒伸長了脖子,遙見遠(yuǎn)處有個身著白紗女子,微風(fēng)掀起她的面紗,讓小船兒窺見了她的鼻膩鵝脂,丹紅小嘴,他的心微微發(fā)顫。

  “看傻眼了吧!再不到對岸去,這碼頭都要堵起來了!”

  小船兒站起來徐徐撐開船,小丫頭忙招呼著自家小姐過來,那女子身旁還跟著一個丫頭,約莫十三四歲的模樣,還未長開。

  “今天我這小船兒迎來三位仙子,真的是莫大的榮幸啊!”小船兒撐開了船,木槳劃開碧綠色是水面,泛起層層漣漪,邊上也有人行船,不由得羨慕起小船兒來。

  “你倒是會說話,我們家小姐的美貌,跟那畫上的仙娥沒什么兩樣……”

  “你這可說錯了,畫上的仙子哪有眼前的仙子美呢!”小船兒眼睛看著前方,心里卻把那女孩的模樣記下了,平時他少與人說話,也不知道新中的舉人是誰,只好假裝不經(jīng)意的問道:“你家舉人老爺可是要當(dāng)大官了!”

  “可不是,我家老爺馬上就是……”

  “阿諾,我們只是要到對岸去,怎么那么多話!”

  小船兒一聽,猜到對方是防著自己,心里便有些不大痛快,瞬間對著這女子沒了興趣,便說:“水路漫長,總是悶得慌,小姐自己嫻靜少言,也不能拘束著別人?。 ?p>  “水綠悠長,靜靜欣賞不是更好!”

  聽完話,小船兒就毀悔了剛剛的想法,想想自己拐彎抹角的打聽,實(shí)在不是君子所為,于是她他直接問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秋水?!?p>  “真是好名字。”

  “秋水悲涼,算命的說我是禍水,你卻說是好名字。”

  “秋水清凈,不爭不搶,怎么會惹禍呢!算命的都是為了圖財(cái)胡扯的,把話說重了才有錢賺?!?p>  秋水苦笑道:“可他一番胡扯,就定了我的命?!闭f完,秋水翻開了船板個上的書卷,約莫是想讀,可兩行淚已經(jīng)留下。

  “你這船夫不好好開船,胡說些什么呢!”阿諾忙替小姐出氣,隨后又安撫說道,“老爺,這不把你接回去了嗎?”

  “接我回去,不過是想早些把我嫁了,我聽人說那個揚(yáng)州來的何安亮是個紈绔子弟,在揚(yáng)州壞了名聲,才來我們這兒求親,阿爸也不替我考慮,就這么答應(yīng)了親事?!?p>  “可我聽說那公子良田萬頃,嫁過去衣食無憂?!卑⒅Z一邊安慰,一邊給邊上小丫頭使眼色。

  那小丫頭見狀,笨拙說道:“是??!是??!嫁過去小姐你就是當(dāng)家主母了!”

  “上有公婆,下有姑嫂,我哪有機(jī)會做主!”這番安慰,反倒引起了秋水了另一番愁緒,哭得越發(fā)悲痛欲絕了!

  小船兒看秋水哭得傷心,心里頗有感慨,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舉人家的小姐日子也不好過,還不如做個鄉(xiāng)野村夫自在??陕劦妹廊丝奁?,小船兒也舍不得,他輕劃木槳,嘆息了一聲,說:“算命的說話,聽聽就好,小時候我叔叔帶我去算命,那人一見我就說我是天煞孤星,克死父母又克親人,嚇得我叔叔再也不敢養(yǎng)我,只有得空時才送來飯食?!?p>  “原來你也是被宿命作弄的人。”聽著旁人比自己還慘,秋水慢慢收起了眼淚,她原先就好奇船上怎么有書卷,又聽小船兒這么說,對他就更好奇了!

  小船兒仰天長嘆,他緩緩說道:“若是我叔叔真的信命不管我也罷了,偏他又借著養(yǎng)我的名義,占了我家的院子,收了我的財(cái)產(chǎn),得虧我阿爸生前結(jié)交了位老先生,他有空便來教我讀書識字,我才能比旁人過得好些?!?p>  “聽著你也是可憐人,你叫什么名字?”

  “老先生叫我小船兒,你也叫我小船兒吧!”

  許是都被算命先生的幾句話定了終生,秋水與小船兒的距離一下子近來不少,彼岸遠(yuǎn)著,小船兒又把船開得極慢,秋水情不自禁傾訴了許多。

  秋水的父親年少時就中了秀才,可是之后連考了幾次鄉(xiāng)試都未中,心志消沉的他流連于煙花地,后面遇見了秋水的阿母,便納她進(jìn)門,后來便有了秋水。原先秋水父親也是極其寵愛這個女兒的,可偏那天元宵佳節(jié),眾人去廟里拜拜求簽,秋水阿母替秋水求了一支簽,卻是下下簽。

  拿到算命先生那里,對方斷言自己的女兒長大后必定傾國傾城,然她卻是個禍水,若是呆在家里,必然是招致家門不幸,連他父親多年未能中舉,也是這個女兒的緣故。

  聽算命先生這么說,秋水的阿母忙求解決之法,誰知算命先生說宿命無解,邊上的大娘冷眼冷語,“都說別納那些不干不凈的人進(jìn)門,非是不幸,如今禍害了自己的前程不說,還留下了這么個小禍害,趕也不是,留也不是。”

  秋水記得,當(dāng)下自己的阿母立馬跪下了,求著老爺別丟下她倆,那天秋水父親什么也沒說,但過了幾日大娘做主,賣了秋水阿母,又將秋水打發(fā)到鄉(xiāng)下小院住,起初父親還會想起秋水,時不時到小院看她,之后便不怎么管她了,只請了兩個丫頭一個嫲嫲照顧她,怕她識字惹事,便也沒請人教她讀書,好在嫲嫲通情達(dá)理,偷偷請了個先生教她讀書。

  船靠岸了,秋水情不自禁的回眸,看了看眼前這個與自己同病相憐的人,兩人相視一笑,仿佛找到了命中的知己。

  此后,秋水每每要回鄉(xiāng)下,都坐小船兒的船,一來二回兩人都熟絡(luò)了,秋水不便出來時,阿諾也能幫著傳話,可這些怎么瞞得過秋水的嫲嫲,一日她攔住了阿諾。

  “你往哪兒去?”嫲嫲一邊拾掇著剛滿的菜,一邊用嚴(yán)肅的口吻喊住了阿諾。

  “小姐的針線用完了,托我去買!”阿諾說出事先想好的借口,可這怎么瞞得住老練嫲嫲。

  “什么針線,得去碼頭買!”

  “誰說我去碼頭了?”

  “你這幾次出去,回來鞋上都沾著水腥味,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嫲嫲管的也忒寬了!”

  “說起來你和小姐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知道你機(jī)靈,平時你給小姐出餿主意我也不攔著,只當(dāng)你們無聊,可如今小姐婚事在即,若是傳出什么閑話來,小姐該怎么辦?老爺又會怎么看小姐?”嫲嫲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正巧被秋水聽見了。

  “阿諾,我還有些針線,你別去了!”秋水回到自己的閨房,忍不住啜泣了起來,那日進(jìn)城她見到了目斜寬鼻的何安亮,早已心死如灰,只是想著還能與小船兒說幾句知心話,才有些盼頭,可如今盼頭也沒了!先生教導(dǎo)里的三綱五常,他還記得,算命先生說的家門不幸,她也記得,若是與小船兒往來,會傳來不好的話,積毀銷骨,她怎敢再越雷池!

  只是秋水沒想到,小船兒會變著法子來找她。

  “賣小船兒咯~”

  “誰??!一直在門口叫?!币淮笄逶?,嫲嫲就被門口的叫喚聲吵醒,氣沖沖跑來開門。

  “阿婆,買只小船兒給你孫子孫女玩吧!”

  “我無兒無女,你少膈應(yīng)我?!?p>  “阿婆,我這家里還有老母病著,想著做些小手工賺點(diǎn)錢,你看這小船兒做得多精細(xì)??!”

  此刻天還未亮,嫲嫲見小船兒這么早就來賣東西,看著可憐,又想著小姐不開心,就買下來了,只是臨走時她不忘叮囑,“下次別來了!”

  這一聲聲叫喚,傳到了閨閣,當(dāng)秋水收到小木船時,就知道是小船兒的東西。她將其握在手心,翻過面卻發(fā)現(xiàn)里頭還有些小字,“晨曦秋水落,船泊無依處?!?p>  “莫不是讓你早上去見他?”阿諾問道。

  “是黃昏。”秋水便想著此事該了了,可總得給小船兒一個交代,于是她決定傍晚怎么也得去找小船兒。為此,她讓阿諾支開了嫲嫲,獨(dú)自一人來找小船兒。

  但這一見,兩人竟定了終生。

  “我參加了院試,待我取得功名,便要回我家宅院,然后娶你進(jìn)門。”

  有了這許諾,秋水借口病了,拖著婚事不辦,可那何安亮是個越得不到就越想著要的人,他見秋水推辭,想著她是嫌棄了自己,就想秋水父親施壓,后來又不知為何小船兒與秋水的事情傳開了,說得最厲害的人就是小船兒的叔叔。

  人言可畏,秋水紅杏出墻的事終成了大家伙兒的談資,秋水父親原想著親事黃了,正想將秋水趕出家門,若是如此秋水反倒解脫了!棵偏巧何安亮說:“我名聲不好,她名聲也不好,我們這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看何安亮如此大度,秋水父親就急著嫁女兒,但秋水心如磐石,整日握著剪子在枕頭邊,想著若是被逼急了,就死了干凈。

  另一邊,她也盼著小船兒能取得功名,即便考不上,也能帶她離開。

  熬了大半年,終于等到放榜日,秋水的父親原也想若是小船兒真能取得功名,倒也不失為好親事,故而那天他也是坐立不安。

  結(jié)果小船兒不僅中了秀才,還是案首,得知這個消息,秋水高興得不得了,滿心歡喜等著小船兒抬著八抬大轎來娶。

  可就那天下午,何安亮以行賄罪名告了秋水的父親,他見秋水父親是個墻頭草,一氣之下就告了他,舉家落難,秋水只能寫信向小船兒求助。

  后來,她得到一封回信,小船兒約她在碼頭邊上細(xì)說。

  那天她等到了半夜,風(fēng)在江面上呼嘯,天色漸暗,風(fēng)吼叫得更厲害了,他們就像惡魔一樣,占領(lǐng)了黑夜,秋水從未聽過這種令人戰(zhàn)栗的怒吼,她嚇得哆嗦,卻不敢離開。

  沒多久,她聽見了鏗鏘有力的腳步聲,但隨后一雙冰冷的手從身后扼住了她的喉嚨,在她奄奄一息時,她聽見對方說道:“我已經(jīng)和高門嫡女結(jié)了親,你以為我還會等你嗎?”

  秋水絕望的沉入水中,此后便沒能在離開這冰冷的江底。

  “你負(fù)了我,又殺了我,卻能安然轉(zhuǎn)生,喝了孟婆湯就什么也不記得了,獨(dú)留我一個人忍受冰冷。”秋水化作了惡鬼,眼睛卻含著淚,她望著小船兒澄澈的眼睛,怎么也想不到小船兒會殺她。

  “我……”得知了前世的因果,小船兒心里壓著塊大石頭,可是記憶繼續(xù)翻涌著,當(dāng)她感受到窒息的痛苦時,一道神光將其引入另一個世界。

  她瞧見了土地公,又看見了一個老先生,正教她念三字經(jīng),之后她變見到了前世的叔叔。

  “我如今拿了功名,你要是再說我是天煞孤星,就是對天子不敬?!毙〈瑑禾锰谜趶d上,如今他可算翻身了,可他叔叔表面恭敬,背地里卻串通了何安亮,給他安了個“私奔罪”,任其小船兒拼命解釋,他還是被罰去功名,去了氏族祠堂中的名字,土地田產(chǎn)名為充公,實(shí)在是給了叔叔。

  那天他人被綁到門板上,叔叔直喊他是克星是孤星,那天小船兒不死已是萬幸。

  待清醒時,他得知秋水投江自盡,一氣之下便在家中井里投毒,眼見叔叔家的人都咽了氣,愛的人死了,恨的人也死了,小船兒真成了孤星,他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井邊,喝下了毒水。

  “土地公,我知道你做過他的教書先生,別老是護(hù)著他?!鼻锼畮状蜗雱邮郑急簧窆鈸踝?。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真相,小船兒并未殺你。你不能投胎,也不是江水阻攔,而是你對小船兒的愛與恨阻攔了你,天地之大,只要你有一息魂魄就能投胎,何況你三魂七魄皆在,怎么投不了胎呢!”

  “是你偏心?!?p>  “我攔著你,不是因?yàn)樾〈瑑?,是想渡你?!?p>  小船兒恍恍惚惚的醒來,這個夢又長又累,她扶著床邊坐了起來,說道:“秋水,你去投胎吧!你的來生,我會補(bǔ)償?shù)??!?p>  這承諾,一如當(dāng)年我定不負(fù)你那樣鏗鏘有力,秋水也曾懷疑過,那雙扼殺她生命的手并不是小船兒的,小船兒的手布滿了繭子,粗糙溫暖厚實(shí),而那雙手光滑冰冷肥膩,怎么會是小船兒呢!

  這些年,她在江底下,等著的似乎不是恨,只是等著小船兒記起這一切,只是等承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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