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8到9點是雄州的早高峰，很不幸，王青遭遇了一次拒載。
就在王青報完地點的同時，司機用手機搶到了更有賺頭的訂單。由于投訴的處罰力度不高，司機師傅并沒有怎么猶豫，就把他趕了下來。
當然，王青此時沒有手機，投訴只是空想。
他選擇步行前往最近的地鐵站。走出小區(qū)大門，跟保安老哥打招呼，拒絕遞過來的煙，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漸漸和神情寡淡，步履匆忙的人流匯在一起。
不久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步調總是落后于身邊的人，因此不斷有人從左右超越，走入他的視野，并且以更快的步伐淹沒在前方的人群中。
王青突然意識到，在工作日的上午于城市中漫步是一種特權，只有無所事事的人和年長者才能夠享受的特權。
但馬上，王青看到路邊?？康睦暹\車，上面用紅色的油漆寫著“果湖區(qū)清潔”四個字，一個年老但精神矍鑠的婦人正用一個簸箕將落葉一下倒進垃圾車斗中，動作熟練、精確。
“不是每個老年人?！彼睦锬畹?。
大約20分鐘后王青終于走到了地鐵站口，那個從地面冒出的黑色大理石臺子上有著半透明的玻璃欄桿，人群正像流水線上的罐頭一樣，以同樣的速率通過入口下到地下空間。
他也加入了這個默然的隊伍。自動扶梯很長，右邊站著一溜人，左邊留給快要遲到不得不在扶梯上奔跑的人。
一號線是雄州最早建成并通車的地鐵線路，無論是車廂相對內狹窄的空間，還是車廂上壁老化的車站指示板，都說明著這一切。
王青站在人群中間，一只手抓著把手，身體隨著地鐵車廂的晃動而左右搖擺，并努力保持不和任何一個人接觸。就這樣晃著，晃著，晃過了濱江路、晃過了堂鼓街，晃過了532大廈，晃到了“更好醫(yī)美”的門前。
王青站在門口，猶豫要不要進去。
此刻，“更好醫(yī)美”的一樓大廳等待區(qū)中少說有8個人，那個拐角的沙發(fā)早就被幾個年輕男女占滿，另外幾個女孩坐在塑料四腳凳上，凳子的顏色有藍有紅。
“你是來找韓醫(yī)生的吧？進來吧?！鼻芭_的護士看見了王青，她用手撩開自己長長的劉海，很自然地招呼王青進來。
“韓烈在哪？”
“呶?！弊o士用眼神示意了墻上的電子屏，黑底，上面幾個字“手術中?！?p> “那有凳子，您坐下慢慢等著吧，應該還有一會兒?！边@護士女孩的頭發(fā)染成綠色，皮膚很白，把黑色眼線襯地異常明顯，左耳的耳廓上有一串耳環(huán)。
王青很順從的將凳子擺好，坐上。他刻意和休息區(qū)那幾個年輕孩子保持了距離，但仍然能聞到身邊濃烈的廉價化妝品味道。
老城這一片王青一直很熟，哪吃飯、哪剪頭、哪有不干凈的生意，門清。他還沒進門就看出來了，這幾個年輕人是做皮肉生意的——有男有女。
自王青進門后，一個短發(fā)男孩就一直上下打量著他，眼神很大膽，或可說有點不禮貌，這讓王青覺得有些尷尬。
“叔叔，你是來找韓哥切雙眼皮的嗎？”男孩按捺不住，先講話了。
王青只得抬起頭，注視著男孩。他的五官很精致，鼻梁高聳，皮膚細膩，眉毛做了處理，和頭發(fā)完全一樣的橙紅色。
男孩的脖子上有一個非常引人注意的紋身，王青忍不住看了一眼，但馬上把視線轉回男孩臉上，盯著他戴了藍色美瞳的眼睛?！拔也皇莵砜床〉?，找他有別的事?！?p> “看??？”男孩聽罷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意外地有些豪爽，和長相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他回過頭，對著自己身后坐著的兩個女孩說：“可不是嗎，沒病誰沒事花錢挨刀子啊?！?p> 雄州的醫(yī)美行業(yè)比較發(fā)達，水平在整個國家也排的上號。在如今這個年代，沒事去打一針瘦瘦臉、美白針，還是很常見的事。王青身邊的同事不少都做過，他也習以為常。害怕男孩誤會，立馬說：“我沒那個意思，愛美是很正常的，你們年輕人，都比較個性……”
男孩又是爽朗一笑，打斷了王青，他從腰上的小挎包拿出了一盒煙，一邊遞給王青一邊說：“其實還是原裝的好，我呢，職業(yè)需要，沒辦法。”
“接待區(qū)不能抽煙哦?！鼻芭_的護士見狀立馬出聲提醒，聲音有些慵懶。
男孩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摸打火機的手收了回去。他對著接過煙的王青說：“時代變了，現(xiàn)在長得不好看，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干我們這行，不努力捯飭捯飭，就是雙重不道德。”
聽完這句話，男孩身邊的鶯鶯燕燕都笑了起來，休息區(qū)的氣氛異?；钴S。
王青看著手里的煙，比自己粗的細，捏了一下，還有爆珠。沒抽過，他將煙夾在右耳，準備繼續(xù)跟男孩攀談。
就在這時，樓梯傳來腳步聲，韓烈陪同一個年輕女子走了下來。
韓烈健碩的身材被白大褂遮住，走起來像遠端有一個白色幕布逐漸逼近?！靶∪~，怎么回事，在我這整上生意了，不地道吧。”韓烈的聲音很渾厚。
男孩笑著說：“韓哥想多了，我是職業(yè)操守很強的人，這位叔叔是個好人，我跟他交個朋友。”
“也對，他應該不好你那口。只是你那些小姐妹要當心了，這位叔叔看著不頂用，精力可是很旺盛的?！表n烈對著小葉挑了挑眉毛。
王青眼看兩個人越聊越不著調，立馬出言打斷：“韓烈，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忙，如果沒空，我可以晚點過來?！?p> “你找我，怎么能沒空呢。”韓烈說罷轉身跟身邊的女孩吩咐了幾句，那女孩臉上纏著繃帶，看不出表情。
然后，韓烈轉過身，對著休息區(qū)的年輕人們說：“今兒個不巧，有事要處理，對不住各位，改日再來吧?！?p> “別，別人等了很久的，他們也許急著找你，我可以等?！蓖跚嘤悬c著急。
“韓哥有韓哥的規(guī)矩，沒事的?！蹦泻⑿∪~臉上帶著微笑，他站起身，揮手示意身后的姐妹跟上，一行人走了出去，有說有笑，看來似乎并不介意白跑一趟。
“韓哥，謝謝你，我下個月工資發(fā)了就把費用給你。”臉上纏著繃帶的女孩突然說話了，聲音很乖巧。
韓烈搖了搖手指，臉上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他對女孩說：“忌口告訴你了，復診的時候別再讓我看到又出問題，這點自制力都沒有就別再來了，老子不賺你的錢?！?p> “不會的，哎呀……總之，謝謝韓哥。”女孩說完話，拎著包走了。
女孩走后，大廳一下安靜起來，前臺的護士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屏幕，并不理會二人。王青看著韓烈，張口說：“借一步說話？”
韓烈眼神示意王青跟上，邁步往樓梯走。
他們先上了樓，沒有走入手術室的門，而是向走廊深處走去，走廊的盡端沒有窗戶，依賴頂部的燈光照明。
王青認出來了，這是走向自己醒來的地下室的路。
“有必要這么小心嗎？”他問韓烈，一邊左右看。
韓烈沒有說話，將手指放在唇間發(fā)出示意安靜的噓聲，王青只得閉上嘴繼續(xù)跟著。
走到盡端又是一個鐵門，韓烈剛走到門前，沒做任何動作，鐵門開了，門內是一道樓梯，通向地下室。
先上樓，再下樓，看似多此一舉的安排，也正因如此，一般人應該想不到這個建筑內還有地下室。
王青跟著韓烈走，走到地下室后，韓烈卻沒有往上次的房間走，而是轉身走向走廊的另一個方向。
地下室的水泥地面有些坑坑洼洼，走廊的墻面和屋頂交界處還有些滲水，王青抬頭一直觀察，努力躲開落下的水滴。
走到了一個房間門口，韓烈終于停了下來。
“這個地方比我想象中大不少。”王青自言自語道。
“就是這，你不是想知道之后干啥嗎？看完里面的東西你就明白了?！表n烈對王青說，他的嘴上又叼起了煙，一邊打火一邊說話。
“什么東西？”王青立馬問。
“你的裝備。”韓烈的口氣漫不經(jīng)心，眼神看著別處。
王青一下激動起來，在他的想象中，已經(jīng)把雅格賓無限神秘化。這一系列遭遇讓他確信組織一定是“干大事”的，而自己身邊這個搭檔又是個酷的沒邊的職業(yè)殺手，自己是不是將要過上刀口舔血，出生入死的刺激生活了？
他盯著這個平整怪異的門——上面沒有鎖。心中想著：門后是什么呢？脈沖步槍？還是外骨骼裝置？或者是某種人體強化血清？
在王青的期待中，門慢慢開了。
屋內很暗，只有中央一盞射燈照著地面，韓烈進去后左右的條燈一下亮了，王青能看清屋內的陳設——三面墻壁空空如也，只有一面有柜子。中央一個物體在燈光的照射下，靜靜立在地面。
看清這個物體后，王青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你這是什么意思？”王青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咬著的牙縫間擠出來的。
因為他分明看見，這間房子里停著一輛電動車，跟自己出事前送外賣用的那輛一樣，甚至連尾部的送餐盒都一樣，除了嶄新以外，別無二致。
韓烈聽罷走向電動車，拍了拍座椅，對著王青說：“你懂個屁，我也懶得解釋，讓她跟你說吧。”
臉色不悅的王青幾乎想立馬轉身離開，但他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