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公平的較量
自從鄔卓溫坦白身份后,他們就沒在丹州多做停留,直奔蒙河。
景安也從后來幾日的相處中漸漸明白了吳卓溫變成鄔卓溫的事實。一路上他們也無心欣賞沿途美景。池暮惴惴不安,鄔卓溫心事重重,景安則在防備紫辰公主的追擊。
而在抵達蒙河當晚,池暮的擔心達到了極點。
“你確定是云亭客棧?”鄔卓溫又問了一遍。
池暮點點頭,“管家說過,云亭客棧能聯(lián)系上將軍?!?p> “那除了云亭客棧呢?”鄔卓溫問。
池暮搖搖頭,身旁的景安也面如死灰。
三人看著眼前的云亭客棧,門上貼了封條。據(jù)旁邊的商販說,這里已經(jīng)停業(yè)半個月了,具體原因不清楚,原來在店里做工的伙計不是回老家就是另找東家了。
是什么樣的狀況,能讓張舍棄掉在蒙河唯一的聯(lián)絡(luò)點。池暮只要一細想就變得不安。好在鄔卓溫在蒙河還認得不少人,加上有錢,消息來得也很快。
比如,前不久大王子鄔卓康在訓練時墜馬重傷,其養(yǎng)傷期間由攝政王鄔寧豐統(tǒng)領(lǐng)北地兵權(quán)。
又比如,王上壽辰將在王宮內(nèi)舉行盛大奢華的慶典。當日百姓禁止屠宰牲口,禁止斬殺刑事犯人,以保佑祥和富滿的國運。
打探到的消息零零碎碎,但都沒有關(guān)于鎧戎將軍的,這也算是個好消息了,至少他沒有暴露。
“所以,鄔月王壽辰當天,鄔寧豐會在王城中吧?”池暮問。
“那是必然,我這個兒子去不去不打緊,這位攝政王一定得在場?!编w卓溫的這句話五味雜陳,但千真萬確。
“你說……將軍會不會選這一天動手呢?”池暮小聲道。
“真若如此的話,也算是給我父王一個特別的生辰禮了。”鄔卓溫喃喃道。
“你呢?不打算準備什么賀禮嗎?”池暮又問。
這回鄔卓溫沉默了,一旁的景安起哄道,“自己親爹喜歡什么都不知曉了?”
鄔卓溫搖了搖頭,那些越想記清楚的事情,如同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劃傷自己,痛苦又可笑。
鄔卓溫鉆回馬車,頭一回如此狼狽。
景安反應(yīng)最快,立即跟進車里安慰他,池暮去隔壁店鋪打包了幾樣點心,試圖挽救剛才的無心之言。
出乎意料的是鄔卓溫的自我開解能力極強,僅過了片刻就咬著桃花糕興致勃勃跟她們介紹自己的府邸。
“那位置那布局,可是有錢也買不到的!”鄔卓溫撩開簾子,手臂隨著馬車一晃一晃地指向王宮,“與王宮相隔一條安苓河,坐北朝南,庭院方正,最重要的一點是周圍沒有鄰居,特別安靜!”
盡管與王宮只有一座石橋的距離,但母親死后他沒有再被宣旨入宮。他朝王城最高的樓宇看去,希冀與思念交織,最后化成無奈一笑。
“想你爹了?”景安又遞給他一塊桃花糕。
鄔卓溫點點頭,“想著他什么時候能把王位傳給我?!?p> 這話即便是玩笑說的,也過于直接了。
見她們二人愣住,鄔卓溫倒反舒暢了不少,“再怎么說,被趕出家門的兒子也是兒子,我小安王的名號還沒被褫奪呢!看見那牌匾的大字了嗎?”
安王府。
馬車停在府前,侍從早已在門口左顧右盼,確認車里的人后,才匆匆上前聽候吩咐,那眼神,陌生又激動。
“你是有多久沒回家了?”景安小聲調(diào)侃。
鄔卓溫轉(zhuǎn)而一笑,十分燦爛:“這次回來,該有個像樣的家了?!?p> “這還只叫算像樣?”景安酸里酸氣的,池暮也跟著點頭,終于見識到鄔月國王子的府邸是個什么水準了。
厚重的實榻大門后,是精工細琢的磚雕影壁,她們越跟著往里走,內(nèi)心的波動就越明顯,實實在在領(lǐng)教了一回什么叫王族子弟。
穿過游廊,路過一片泉水花園,里面繁花錦簇各有景色,花香混著泉水嘩啦的清爽,沁人之美渾然天成。池中的泉水引自山上,沿著碎石小渠把整座城府饒了一圈。
再往前就是前廳,侍從帶著池暮和景安去各自的臥房,里面的陳列擺設(shè)無一不精。
景安朝池暮使了個眼神,看到她也在驚嘆中,瞬間得到了內(nèi)心的平衡。
“他如此富有,何須跑去君合關(guān)倒賣玉石?”景安由衷而感。
“要想在王族之爭中得以保全,避其鋒芒便是首要?!背啬翰聹y道。
若躲到君合關(guān)不是為了保命,而是伺機而動,那還真要對鄔卓溫刮目行看了。
“你們兩個在嘀咕什么?”鄔卓溫突然冒出來,手中拿著兩塊玉佩,景安池暮兩人對視了一眼。
最后池暮開口,“我們此行的目的鄔公子也是清楚的,若是住在貴府上,只怕太過招搖?!?p> “此言差矣,你們招搖才能讓張將軍注意到呀。況且我這里除了太過顯眼,也沒什么不好的?!编w卓溫把玉佩塞到她們手里,“這東西你們兩人手一個,可在蒙河隨便一家商鋪賒賬?!?p> 預(yù)備著她們會拒絕,他接著道,“你們也不用客氣,畢竟我也另有所圖不是?”
“你該不是覬覦我倆的……”景安顯然誤會了,池暮也不著急解釋,鄔卓溫噗嗤一笑,朗聲道,“景安妹妹就是可愛?!?p> 景安瞬間炸開,差點動手。
“那就多謝鄔公子了。”池暮按住景安的手,讓她收好玉佩,對鄔卓溫客客氣氣地欠身,“但求鄔公子此行能得償所愿?!?p> 夜幕降臨,池暮在城中閑逛。再過半月便是鄔月國君主生辰,街道上的商販熱熱鬧鬧,時不時有護衛(wèi)巡邏的士兵路過。
在鄔卓溫面前,很多細節(jié)她沒有全盤托出,都說商人最重利益,是敵是友且隨時局動向而變。
內(nèi)心的焦躁在這夜風中無法平息,越想縷清頭緒就越是迷茫。
此時有個賣花的少年給她遞了束花。
“姐姐,要鳶尾花嗎?送你的?!?p> 少年背著竹樓,衣袖和褲腳疊起,原本的藍色布鞋也被泥土沾染成姜黃色。望著池暮的卻是一塵不染的笑意。
池暮下意識往布袋里掏錢,少年急忙道,“真不用錢!這花是清晨采摘,早已不新鮮,與其背著它行數(shù)里山路,還不如就此送人?!?p> 池暮接過一大束用野草捆扎的鳶尾花,受寵若驚。
此花在山野間不算難得,但有人背著它前行數(shù)里,為的不過是一日三餐。
池暮掏出幾枚銅魚,“今晚正好想買花,而且它很香?!?p> 少年開心收起銅魚,連說了好幾聲謝謝??粗寂茈x去的身影,池暮不自覺勾起了嘴角。
鳶尾花的香氣隨晚風一起鉆入她懷里,當她穿過某個偏離街市的寂靜巷口,身后傳來一聲嗤笑,好似溫柔夜色里的一道驚雷。
“你去哪都愛招惹人。”
角落有個人,背著光朝她步步走近。
池暮盯著她,神色微瞇。
“跟得挺緊的嘛。”
那人停在微亮處,抬頭。眼中的情緒沒有半分善意,就連笑也是陰森森的。
“怕了?”
池暮點點頭,“怕公主發(fā)現(xiàn)得太快了連夜躲回君合關(guān),民女豈不白費力氣了?”
鄒婳婳霎時冷了下來,身后跟著的四個帶刀黑衣人。
池暮退于一陰暗處,等她再次出來,景安已跟在她身后。
景安手持雙刀,向?qū)Ψ綊咭曇谎郏_始游刃有余地準備活動。
“你也太小看我了?!编u婳婳嘖嘖搖頭,還沒下指令動手,那邊的景安就直接出招了。
招招直擊要害,就算對方四人同時牽制,她也能見招拆招,而后迅速反擊。黑衣人沒占到便宜,很快勝負已出。
那四人捂著不同部位倒地,再無殺傷力可言。
景安逼著鄒婳婳退后幾步,側(cè)頭笑道,“公主該不會還以為我們是逃出君合關(guān)的吧?”
鄒婳婳越過景安看向池暮,“膽子不小,敢埋伏本宮?!?p> “全靠公主窮追不舍?!背啬盒π?。
“是嗎?”
本以為鄒婳婳多少會慌張,但她只是意外。
池暮拍拍景安,暗示見好就收。二人剛轉(zhuǎn)身就被攔住去路。
一個男子的身形將她二人罩在陰暗,熟悉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甄游從一開始臉上就掛著笑。
挺久沒見池暮了,不免看得仔細些。而她在認出自己的那刻就變得十分警覺,緊皺的眉頭充滿了嫌棄。
“多虧了甄游,本宮才能如此快地追上你們?!编u婳婳立在原地,露出一絲俏皮。
“甄藥師還真是……什么活都接啊?!彪S后池暮示意景安先走。
景安玩轉(zhuǎn)了兩圈雙刀,頗有興致,“還請甄藥師給點提示,有何絕活?”
“在下不才,內(nèi)力淺薄,只會靠些即刻斃命的藥物防身罷了?!闭缬我琅f在看池暮。
甄游這般不緊不慢,顯然是有備而來。景安不了解甄游的手段,反而讓她出手時沒有太多顧慮。
她攻勢迅猛,甄游游刃有余地避開,他無兵器,并未對景安造成威脅。池暮在一旁緊盯著二人,生怕錯過一瞬。
甄游又一次躲開景安的攻勢,側(cè)身錯開的瞬間,迅速朝她背后出手。
甄游擲出暗器,池暮沖上前迅速扯著景安一同蹲下。
暗器落空,飛向深巷中,卻未聽到其落地聲。
甄游盯著暗器消失的方向,皺眉。
忽然嗖的一聲,暗器被賦予了更深厚的力道原路返回,甄游本能側(cè)身,但對方似乎早有預(yù)判,暗器扎進甄游的皮肉,牢牢釘在左肩。
甄游悶哼一聲,險些跪地。池暮二人有些后怕地站起來,眾人一同朝對面的陰暗處看去。
噠噠噠,馬兒抬蹄緩緩出來,這不慌不忙的架勢像極了它背上的主人。
“浮云!”池暮驚喜。
見到池暮,張舍一路展顏,大概是許久未見,二人激動之余竟不知如何開口。景安則是一溜煙沖向他身后的懷安,惹得懷安的坐騎連連退后幾步。
“哥!”景安一臉委屈,隨即憤憤指向甄游,“哥!他欺負我!”
懷安看向張舍,得到了認同。他策馬前行,甄游被迫退后。
張舍下馬,把池暮牽在身側(cè),上下打量一輪確認她沒有受傷,忽而拔劍指向甄游。踉蹌間甄游沒躲過張舍的劍,劍鋒狠狠抵在他的左肩。
甄游面色慘白,唇色烏青,似是中毒跡象,抬頭看向張舍時偏偏帶有幾分挑釁。鄒婳婳跑上來扶住甄游,楚楚可憐,“將軍這是作甚?”
“將軍想殺在下?!闭缬翁裘肌?p> “沒錯?!睆埳崃Φ兰又亍?p> “看在本宮面子上,請將軍莫與甄游計較。”鄒婳婳朝他靠近幾步,眼中的瑩亮像極了碧玉湖中的粼粼波光,閃耀又刺眼。
“在下并未傷及池暮,將軍生氣莫不是因嫉生恨?”甄游斜靠在鄒婳婳身上,懶聲道。
“是嗎?”張舍神色淡淡,緩緩轉(zhuǎn)動劍鋒,“扎在你身上的鏢,原本不是要給她們準備的?”
甄游緊閉雙唇,待這一陣痛感過去,開口道:“都怪在下有失察覺,不然這鏢定要給將軍準備的?!?p> 鄒婳婳意識到甄游已激怒張舍,不便再糾纏下去。今天能見到張舍已是驚喜,可惜在這之前沒能除掉池暮。
“本宮知曉將軍因何來鄔月國,如需要本宮——”
“不需要?!睆埳岬?,“公主因何會到此地,臣已猜出大半。若往后公主行事依舊這般荒唐,那君臣之禮在你我之間也就不必了?!?p> “你我之間本就無需君臣之禮!”鄒婳婳大聲道。
“若無這層關(guān)系,公主以為甄游能活著離開這里?”張舍聲音清冷,鄒婳婳無比尷尬。
甄游吃了自備的解藥,疼痛緩解了不少。他拉著快要哭出來的鄒婳婳離開,在那之前朝池暮揮了揮手,“后會有期?!?p> 池暮望天,默默往張舍挨近兩步。
那幾個傷勢不輕的黑衣人踉蹌跟在身后,護送他們二人上了馬車,隨后消失在巷口盡頭。
張舍立在原地,“我應(yīng)該把他殺了才對?!?p> 池暮笑笑,“若殺了他會給將軍帶來麻煩,不如作罷。等他自討苦吃夠了就懂得知難而退了?!?p> “也對,他身上還有沒抖出來了秘密?!睆埳峥粗?,任由她拉著,想問問她過得好不好,低頭便看到她擔憂的神色。
“出門前,管家給了你在蒙河的聯(lián)絡(luò)點。但我們找到的時候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將軍可是遇到了麻煩?”池暮問,
張舍反問,“為何離開君合關(guān)?”
從君合關(guān)到蒙河,即便是一路騎行也要數(shù)日。如果不是遇到麻煩,她定不然會如此冒險。張舍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公主為難你了?”
池暮點頭,“宮里來人宣我進宮,雖未講明緣由,但我認為是公主使然?!?p> 張舍垂眸,聲色低沉,“此事是我疏忽了?!?p> 池暮搖頭,“總不能什么事都躲在將軍身后,我也得有自保的本事,更何況此事本就因我而起。”
張舍沒出聲,池暮回頭看他,多日不見他似是清瘦了一些。張舍隨即摟住她的腰間往上一提,二人先后上馬,他雙手握著馬韁把她圈在懷里,垂頭在她耳邊低聲道,“那這回換我在你身后,阿暮可要保護好在下。”
池暮面頰滾燙,假笑兩聲緩和氣氛。好在景安和懷安在后面,應(yīng)該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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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顛簸,甄游合上雙目盡量保持呼吸平穩(wěn)。鄒婳婳在一旁有點坐不住了。
“接下來打算怎么對付池暮?”
甄游側(cè)了側(cè)身,沒有回應(yīng)。
“殺了她吧?”說完鄒婳婳兩眼放光,“得好好琢磨,不留痕跡。”
甄游睜眼,靜默注視她。
“本宮所言你可有疑異?”鄒婳婳問。
“今晚公主所說的每句話都不妥?!罢缬伟戳税醋蠹纾臼墙饬说珎谶€是隱隱作痛。
鄒婳婳憋著怒氣,朝他用力一推。甄游反手將她壓回,力道不小。
“鄒婳婳,王室就是這么教你的?”他厲聲道:“不辯是非,不知進退。難不成張舍不殺你是因為在意你?“
“本公主的事豈由你妄議!”鄒婳婳不甘示弱。
“是不是公主你自己不清楚嗎?”甄游沒有讓步,反而湊到她耳邊把剛才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
鄒婳婳幾近崩潰,對他拳打腳踢。他索性將她雙手扣住,鄒婳婳動彈不得只剩下哭嚎。
“若我娘還在,又怎會是今日局面!”
“被困于王族,她又怎會還在?”甄游道。
“此話何意?”
“其中原由早在初見之時已告知于你,你若信也不會數(shù)次追問,若不信我多說無益。”
甄游放開她,不再說話。鄒婳婳訥訥坐回角落亦不敢出聲,余光來回瞟他幾眼,心中煩亂不安。
若不是甄游憑借藥師身份得以入宮,他們本不會遇見的。雖然她依舊貴為公主,但自那次相識后,甄游如同在她心里扎了一根刺,起初不痛不癢,但不知何時已在皮肉之中生根發(fā)芽,難以去除。
她憤然看向甄游,“宮中相遇,是不是你精心設(shè)計的?”
甄游長長嘆氣,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從石府的命師,到如今齊疆王身邊的藥師,這一路走來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遇見你啊,我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