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菜肉圓湯

　　2001年，新舊交替的小城，有一種別樣的味道。

　　發(fā)達地區(qū)引動的潮流，漸漸侵入小城里少男少女的心房，漸漸躁動的年輕人不再滿足于用親切與溫柔撫育他們成長的舊城，夕陽，老房子，轉(zhuǎn)而羨慕起大都會以冷漠和孤獨撐就的新樓，高塔，不夜城。

　　他們一頭扎進時代的洪流，也許被裹挾，也許樂在其中，但總要等到多年以后才能發(fā)現(xiàn)，在自己明明呆了很久，卻依然陌生的繁華地，除非你站得足夠高，否則連看星星的資格也不會有。

　　感慨著前世，憧憬著今生，帶著幾許忐忑，劉澈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過離家不遠的派出所，恰好看到教導(dǎo)主任傅雪，苦口婆心的勸說著一臉無所謂的王帆

　　“可憐天下父母心?！眲⒊盒闹形⑽⒁粐@，沒有在意傅雪充滿警告意味的一瞥，更沒有理會王帆故作兇狠的眼神。

　　這個時候的傅雪，并不會知道，因為溺愛，她用畢生心血撫育又寄托全部希望的孩子，會在不遠的將來，長成何等惡毒的一顆毒株。

　　劉澈此時的家，是兩年前鳳城首批新建的小區(qū)之一。

　　那個時候，為了給已經(jīng)上高中的兒子一個獨立的臥室，雖然并不富裕，劉澈的爸媽還是咬牙買了這套房子。

　　想著父母此生最大的一筆投資，得到的確是自己每每鎖上房門，躲在房間里看小說，劉澈不禁有些惱火于自己的不知珍惜。

　　到家了，劉澈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全部勇氣把鑰匙插進鎖眼，輕輕一擰，清脆的“咔擦”聲響起，劉澈的手卻停在門把上，久久不能推開。

　　他害怕，害怕推開門卻看見陌生的景象，害怕從開始到現(xiàn)在，不過是自己酗酒宿醉帶來的黃粱一夢。

　　“你這孩子，怎么到家了站在門口不進去？”劉武的聲音響起，一只由背后伸過來的手，按在劉澈手上推開了房門。

　　“爸…我回來了?！甭犞赣H熟悉的聲音，劉澈鼻子一酸，迫不及待的轉(zhuǎn)身看向劉武。

　　眼前的劉武，完全不似劉澈印象中那般蒼老，挺拔的身形，儒雅的臉龐，年輕時的英俊瀟灑在歲月中沉淀出男人最好的模樣。

　　想到父親臨走前，被病痛折磨的脫了形，還在心心念念的牽掛著自己往后的生活，劉澈要拿出全部力氣，才能夠勉強抑制住眼淚的滑落。

　　“我知道你回來了，怎么這個表情，考試沒有考好嗎？”想到兒子一向不樂觀的成績，劉武嘆了口氣，說：“兒子，你中學(xué)，高中，爸還能賣個臉求人，給你找個好一點的學(xué)校，大學(xué)這一關(guān)，只能你自己過了，爸爸能力有限啊。”

　　“你們爺倆在門口嘀咕什么呢，菜能上桌了嗎？”裹著圍裙的李霞念叨著走了過來，對劉澈說：“趕緊去洗手吃飯，中午睡一會兒，下午還要考試呢。”

　　看著劉澈離開，李霞這才瞪了劉武一眼，沒好氣的說：“讓你不要提，你非要天天掛嘴邊說，還有幾個月高考了，整天給兒子那么大壓力干什么?！?p>　　劉武知道自己失言，卻笑嘻嘻的摟住有些發(fā)胖，但風(fēng)姿韻味仍在的老婆，說：“我這是適當給這小子一些壓力?！?p>　　李霞拍掉劉武放在自己腰間的手，嗔道：“就你都對，等下飯桌上，可別說這些了?！?p>　　青椒肉絲，油燜茄子……

　　好像都是自己最愛吃的菜？

　　確實都是自己最愛吃的菜！

　　一個人太久，一天天將就，將就到連自己喜歡些什么也不記得了。

　　為什么人總是如此，不去珍視手有珍寶的現(xiàn)在，而把一切寄托在渺遠難知的以后？

　　廚房里隱隱傳來的香味又是什么？

　　青豆肉圓湯？

　　先用碾碎的毛豆搭配西紅柿和小青菜，以小火做成底湯。

　　再把瘦肉剁成肉泥，裹上雞蛋，下在湯里。等到煮沸之后，肉的鮮美，豆的清香，便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說起來簡單，做著卻相當占時間。

　　劉澈記得，每一次老媽給自己做這個湯，都要抽不上班的時候，起得很早去菜市場買最新鮮的菜蔬和嫩肉。

　　回到家里，只是毛豆便要剝上半個小時，再有用臼子搗碎青豆，把肉剁成肉泥等，沒有一兩個小時的功夫，是做不好這個湯的。

　　今天周四，作為會計的老媽應(yīng)該上班才對，想來又是因為自己的考試而調(diào)休了。

　　上一次吃到這些菜是什么時候？應(yīng)該是收到老爸的短信，說老媽最近身體不舒服，想自己想的厲害。

　　自己帶了宋玥回去，抱病的老媽強撐著病體給自己做了滿桌的菜，卻被宋玥臭著臉嫌棄太油。

　　想到最后不歡而散時，老媽滿是歉意的倦容，劉澈強忍到現(xiàn)在的眼淚，終于一顆顆掉了下來。

　　吃完飯，憂心忡忡的李霞忍不住埋怨丈夫，說：“你就是想說，也等到考完試，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說。你看兒子那眼淚掉的啪啪的，問他他又說沒事?！?p>　　劉武不以為然的說：“你就是喜歡瞎想，這小子又不是今天才成績不好的，從小到大，哪回成績好過？”

　　“小時候有一回，數(shù)學(xué)考了七十分，不還嚷嚷著自己進步很大，要和什么星矢一起燃燒小宇宙，拯救雅典娜嗎？”

　　李霞見丈夫故意拿兒子小時候的趣事逗自己開心，忍不住莞爾，剜了劉武一眼，還是有些擔心的說：“那你說兒子為什么哭，今天他飯也沒吃多少?！?p>　　“你沒聽他自己說嗎？要有健康的體格?！眲⑽淦财沧?，說：“沒事兒，我剛喜歡上你那會兒，也是這模樣?！?p>　　李霞“啊”了一聲，說：“兒子這是早戀，和女朋友吵架了？”

　　劉武說：“單相思吧，我是個姑娘，我都看不上他?！?p>　　李霞：……

　　“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說不定這小子發(fā)憤圖強為紅顏，今年考進京城去呢?！眲⑽湔f：“過幾天我找個合適的時間套套他話，爺倆交流交流再告訴你，你知道的，咱兒子嘴慣常不嚴。”

　　這邊安慰完妻子，劉武自己心里卻犯了嘀咕，莫不是劉澈在學(xué)校被哪個小混混給欺負了？一想自家兒子這性格，還真有可能，看來下午自己有必要給在一中的老同學(xué)打個電話問問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