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畫

　　比試那日，梧庭起了個大早。

　　她起身時，天還未亮。寧文鈺睡在她旁邊的小榻上，被她驚動，迷蒙道：“姐姐？”

　　梧庭心事重重，安撫他睡下，自己洗漱過后出了門，去隔壁院中找慕闕銘，卻撲了個空。

　　梧庭感覺自己的心都沉入了谷底，暗罵一句“不靠譜的便宜師父”。去廚房弄了早飯吃后，回到自己屋里，握著繪川筆不斷在宣紙上瞎畫。

　　寧文鈺也不睡了，起身穿好了衣服，走到梧庭身邊，看著滿桌的錦繡畫卷，安慰她道：“姐姐，沒事的，有繪川筆在手，你一定會贏的。”

　　梧庭連續(xù)畫了好幾張，才算鎮(zhèn)靜下來。

　　這也算是老毛病了，比賽前夕必然緊張。上輩子每次參加比賽，她都要早起找人對打，鬧得她的室友苦不堪言。沒想到這輩子，這個毛病還是沒改掉。

　　“文鈺，要是我輸了這場比試，咱就離開喚雷城吧?！蔽嗤ッ嫔湘?zhèn)靜，但握著茶杯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寧文鈺被她這樣子逗笑了，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好。姐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p>　　辰正一到，戴著面紗的梧庭和寧文鈺準(zhǔn)時到了青龍臺下。

　　青龍臺是喚雷城內(nèi)專門提供給修士們比武斗法的場地，上面偶爾也會舉行一些詩會之類的文試。今日，青龍臺下擠滿了觀眾，蓋因上官是城中的紅人，因此這次的畫技比試吸引了無數(shù)人前來觀看。

　　圍觀群眾擠滿了臺下不說，就是旁邊的酒樓茶樓里也都坐滿了人。在這種喧鬧間，梧庭有那么一瞬夢回全國錦標(biāo)賽現(xiàn)場。

　　但今日要面對的，不是戴著護(hù)具的散打選手，而是身穿水紅長裙，披著狐毛大氅的美人。

　　上官在侍女的攙扶和雷子湑的陪伴下，緩步登上了青龍臺。她的出現(xiàn)，如同一滴冷水落進(jìn)沸騰的油鍋。全場的輿論都炸開了。圍觀的群眾本以為今天只有一個不識好歹的愚蠢挑戰(zhàn)者，沒想到傳言里還臥床不起的上官姑娘居然親自出場了。

　　“上官姑娘，您身體還未好，不必搭理這種愚蠢的挑戰(zhàn)，還請回去好好安歇吧！”臺下離得最近的一個書生喊道，他的話得到了許多人的贊同。

　　上官琳轉(zhuǎn)過身來，不施粉黛的臉上露出楚楚動人的笑容：“我的身體已經(jīng)好了許多，多謝大家的關(guān)心。得知今日可以以畫會友，我心中十分高興，因此哪怕身體還未大好，我也要來。一是表達(dá)尊重，二是想要結(jié)識這位畫友?！?p>　　“上官姑娘的胸襟真令我等感到欽佩！”那書生熱淚盈眶。

　　梧庭的嘴角抽了抽，回身對寧文鈺做了個“他們都是白癡么”的嫌棄表情。寧文鈺抱著她的手臂樂不可支，笑夠了才隨著她一起上了青龍臺。

　　他二人一上臺，下面的觀眾便發(fā)出了不屑的噓聲，多是在嘲諷她不自量力。

　　梧庭按了按臉上的面紗，暗暗翻了個白眼，腳步不停，徑直走到了上官琳面前，先是抱拳鞠了一躬，隨后開口道：“上官姑娘，在下吾木山人，素聞您是喚雷城內(nèi)丹青絕手，特來挑戰(zhàn)?！?p>　　她用面紗隱藏了自己的面容，又特意換了妝發(fā)和衣服，聲線也調(diào)整地有些低沉，因此上官琳和雷子湑都未認(rèn)出她來。上官琳柔弱地笑了笑，回禮道：“得您贊賞，小女子不勝榮幸。”

　　梧庭轉(zhuǎn)回身，又對臺上的幾位裁判高聲道：“在下吾木山人，特來挑戰(zhàn)上官姑娘的畫藝，還請各位認(rèn)真做個評判?！?p>　　在座的裁判都是喚雷城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丹青名家，當(dāng)中便有一個熟人。

　　竹漣嘴角上揚，對著梧庭點了點頭。

　　但是除了他以外，其余四名裁判都表情不善。其中一名穿著墨灰色長袍的中年男子摸著自己的胡須，聲音沙啞道：“你年紀(jì)輕輕，難怪不識天高地厚。今日一試，方能教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這言下之意，竟是已經(jīng)判定梧庭輸了。

　　梧庭不卑不亢，抱了一拳，平靜道：“在下的畫作還未呈上，先生就下此妄言，莫不是見我年紀(jì)輕而故意輕賤我？作畫亦是修道，而修道之途，須保持一顆澄凈的本心?！送庥腥耍焱庥刑臁@八個字，今日我就全數(shù)還給先生?！?p>　　“你！”中年男子眉毛倒豎，用力一拍桌子，怒道：“我倒要看你怎么勝過上官姑娘！”

　　梧庭轉(zhuǎn)身走開，在案前坐下。扮作她貼身書童的寧文鈺便為她擺好了畫具，展開宣紙，垂手側(cè)立桌旁開始磨墨。

　　上官琳用帕子掩住嘴唇，輕輕地咳了兩下。她身后的侍女也開始為她擺畫具。

　　趁著這功夫，梧庭悄悄地朝上官琳那邊瞥去一眼。只見那侍女從一華貴精美的紫色絹布包中拿出三折式存放的宣紙，細(xì)細(xì)展開，以鎮(zhèn)紙壓住四角。那絹布包本身就不是凡物，從中拿出的宣紙更是靈氣充沛，絕非普通宣紙可比。

　　“文鈺，你看看上官用的紙?！蔽嗤サ吐暤馈?p>　　寧文鈺偷偷瞧了一眼，也低聲道：“我看不出來有什么異常?！?p>　　梧庭又朝竹漣望去，竹漣的臉上也沒有異樣的表情。其余幾位裁判和臺下觀眾基本都是同樣的模樣，可見這宣紙的蹊蹺，確實無人看得出。

　　五位裁判商量一陣后，由竹漣站起身來，宣布了今日比試的題目——山水。時限兩個時辰，技法與寓意不限。作好后先由他五位評判，再展示給全城百姓。最終根據(jù)他五位的投票結(jié)果和百姓的意見宣布勝負(fù)。

　　這評判標(biāo)準(zhǔn)對梧庭十分不利，且不說五位丹青大家中有四位不待見她，臺下的百姓不論有沒有鑒畫的能力，僅憑上官在城中的人氣，也不會有人支持梧庭。

　　除非，梧庭作出的畫力壓上官，即使是毫無鑒賞能力的白丁也能一眼看出誰優(yōu)誰劣來。

　　寧文鈺聽了這裁判標(biāo)準(zhǔn)，當(dāng)即不平，憤憤道：“這簡直是欺人太甚！心眼兒偏到哪里去了！”

　　梧庭倒是淡定，說：“誰讓上官琳是人見人愛的一朵嬌花呢?！?p>　　渾厚的一聲鐘響后，梧庭執(zhí)起了繪川筆。

　　這繪川筆早在梧庭的手中收斂了全身四溢的天地靈氣，此時已變得和普通的玉桿筆毫無差別。旁人掃過一眼，只當(dāng)是支普通毛筆，壓根看不出來這是九百年的極品靈武。但旁人絕不會知道的是，這尚未認(rèn)主的繪川筆在梧庭手中，已經(jīng)和她人器合一，器隨心動。

　　梧庭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繪川筆飽蘸濃墨，眼中閃過一道凜然的光芒。筆落、腕轉(zhuǎn)、指按、提飛！器隨心動，筆若游龍，浩渺山川的雛形便躍然紙上！

　　接下來，梧庭再度提筆蘸墨，俯下身去仔細(xì)描繪山川細(xì)節(jié)。

　　她作畫的姿態(tài)雖有些奇怪，但走筆順畫的氣勢卻十分豪邁，唬得一旁的裁判和臺下的觀眾一愣一愣的，后知后覺地討論起這個吾木山人恐怕有兩把刷子。

　　反觀上官琳，她的神態(tài)也十分認(rèn)真，如青蔥般的手指執(zhí)著一桿玉筆，走筆不似梧庭那般豪放，而是充滿了秀麗文雅之氣。

　　先前用言語輕賤梧庭的中年男子捻了捻自己的胡子，與竹漣道：“你瞧上官姑娘的走筆，雖然筆法有些稚嫩生疏，但不乏俊秀脫逸，細(xì)膩雅致。比起那吾木山人來，豈不是更勝一籌？”

　　“非也?！敝駶i含笑道，“山人的走筆豪邁大氣，看似粗獷，其實不乏細(xì)膩。我認(rèn)為山人技高一籌。”

　　“你啊你?！敝心昴凶虞p蔑地看了眼竹漣，“你也有眼拙的時候?！?p>　　檀香靜靜地燃燒，眼見一個時辰已過。上官琳已換了筆增添描補(bǔ)細(xì)節(jié)。有人看出了蹊蹺，“誒”了一聲，大著嗓門道：“這個吾木山人怎么到現(xiàn)在都沒有換筆？”

　　“怕不是畫技粗淺，只會用一種筆法吧！”

　　“那可不是，這吾木山人看上去就是個粗魯?shù)纳揭芭?，怎么能和上官姑娘比？上官姑娘可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是極具盛名的才女呢！”

　　中年男子也嘲道：“我看這吾木山人也就這點水平，怕是哪個小鄉(xiāng)小鎮(zhèn)里出身的，沒見過世面，被一群白丁贊賞了幾句就沾沾自喜，心比天高，認(rèn)為自己能勝過我喚雷城內(nèi)第一丹青妙手了。也活該她今日被嘲?！?p>　　竹漣聞言未答，低下頭悄悄地笑了一聲。

　　寧文鈺聽了眾人的惡言，心內(nèi)有些著急，恨不得堵住那些人的嘴，就怕他們影響了梧庭。即使梧庭有繪川筆在手，但上官那邊也用著不下于靈武境的法器，誰輸誰贏真不好說。

　　反觀梧庭，卻一臉鎮(zhèn)靜，仿佛什么也沒聽到。她作畫的姿態(tài)愈發(fā)靈動，已經(jīng)進(jìn)入了無我領(lǐng)域，心神和天地合一。繪川筆作為她與天地之間的連結(jié)點，在她的控制下微微嗡鳴，不經(jīng)意間泄漏了一絲至真至純的天地靈氣出來。旁人看不清，但寧文鈺卻看得清楚，梧庭筆下的畫，已然是一幅壯闊瑰麗的千里江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