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當日,白清潯很早起床,換了一件緋紅纏枝海棠斜襟衫,一條青色百褶裙,兩條辮子垂在臉側,顯得人清秀雅致。
一想到最敬重的大哥今日回來,她心情很好。下半晌,她拿了自己做的福壽圖去祖母房里。
這座建于前朝年間的古宅,三進兩出,回廊環(huán)繞,高大寬敞,正中一間大廳,左右各有正室和耳房。
白家祖上來自北方,所以建筑風格上更偏北方些。在這諾大的南巷,也算得上正經的府邸大院。
只可惜里面就一老一小,顯得過于清冷。
進了房門,李媽正在幫老太太梳頭。
李媽很會梳頭,老太太滿頭銀絲綰成一字髻,髻上別著一根晶瑩剔透的海棠珠子碧玉釵。祖母上身穿一件大紅琵琶襟綢緞斜衫,下著墨色雙縐裙,寬大的袖口上的絲質花邊,也繡著鏤空的福壽字樣。
“奶奶真好看。”
白清潯撒著嬌走進內屋,站在一旁仔細端詳祖母。
“三小姐真會說話,我也覺著老夫人如今也是越活越年輕。不過說起漂亮,我倒覺得三小姐和年輕時的老夫人有幾分相似呢?!崩顙屝Φ?。
“什么年輕漂亮,都是你們年輕人的說辭,我是真的老嘍,六十歲,一個甲子年......“白老太太也跟著笑。
白清潯的祖父是前朝舉人,出任過當地道臺,家境自然優(yōu)厚。祖母也是官宦出身的大家閨秀,自小錦衣玉食。如今雖然六旬,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擻。
白清潯把禮物遞到祖母手上,老太太并沒有打開,笑著遞給李媽,放置一旁。
見祖母并不在意,她情緒有些低落,又不能表露出來,只好伏在祖母跟前湊趣,說些近日聽到的新鮮事。
幾個人正聊著,聽到白管事在屋外回話,老爺的車到門口了。
入秋不久,接連幾場秋雨,氣溫下降,雖說穿了長衫,穿過拱門進游廊的時候,仍覺得冷嗖嗖,風吹過來凍得臉頰疼。
宅子內光線昏暗,大門門楣上的電燈,照的門口明如白晝。
白清潯和李媽扶了祖母出門。
門口停著兩輛汽車,各有一個警衛(wèi),倚在車旁。
白秉霖大搖大擺從汽車后座出來,趾高氣昂。
下車后,他撣了撣衣服上的褶皺,又扶起旁邊的大太太溫氏,兩人齊上前叫了母親。
后面汽車出來的是三姨太吳素之和她的一雙兒女,白清瑤和白文楓。
一行人紛紛向老太太請安。
回到內堂,白清潯這才發(fā)現大哥并沒有一起回來。
“爸爸,大哥怎么沒回來?”她聲音軟糯,帶著南方女孩兒的溫柔。
“你大哥如今已經去督軍府述職,這幾日正巧事務繁多,并沒有一起回來?!睖厥虾皖亹偵?,笑道。
“可不是呢,你大哥如今可不得了,一回來就當上咱們葉督軍的侍從副官,現在不知道多少達官富貴搶著要把女兒介紹給他,萬一咱們家娶個任性的大小姐回來,可就要熱鬧嘍......”三姨太捂著嘴笑。
“素之,八字沒一撇的事,不要亂說!”溫氏聽到她這樣編排自己兒子,眉頭一皺,有些不悅。
拿兒子的婚事嚼舌頭,任誰都不高興。
溫氏出身書香世家,性格溫柔,又生有大少爺白文鴻和大小姐白清怡,深受老太太喜愛。白秉霖沒去宣州任職時,老宅一直是溫氏當家。
吳素之討了個沒趣,轉過頭輕輕哼一聲。
“咱們鴻兒如今出息了,不回來也罷,正事要緊。”白老太太深感欣慰,長孫沒參加壽宴的不快一掃而光。
“母親,鴻兒從日本軍?;貒蟊欢杰娍粗?,先是當了督軍的侍從副官,前不久又升了參謀官,前途無量,真是給我長臉?!?p> “你不知我的那些個同僚,個個羨慕的跟得了紅眼病似的,爭搶著要把女兒介紹給他,也不怪素之說這事?!卑妆剡攘艘豢诓?,興奮道。
一大家子聊的火熱,每個人都興致勃勃。
客人很快入了席,推杯換盞,整個白府熱鬧非凡。
大哥沒回來,白清潯整晚都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不高興的還有老二白清瑤,她不喜歡回鄉(xiāng)下老宅,尤其是見識過城里的西方宴會后,她更中意大城市的熱鬧繁華,覺得老宅里的宴席索然無味。
從前的麻花辮子如今變成洋氣的波浪卷,粉嘟嘟的小臉,那雙和三姨太一樣的嫵媚眼眸,修長的羽睫,眨起來就像把小扇子一樣忽閃忽閃。
粉色的洋裙襯托的整個人靈動洋氣,越發(fā)的比從前漂亮了。
她只比白清潯大幾個月,母親吳素之當年只是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兒,因出落的漂亮,一次偶然的機會被白秉霖看上,一來二去,兩人暗結珠胎。
吳素之有了身孕后被迎入白府做了三姨太,過了幾年又生了兒子白文楓。
到了宣州,吳素之勸說白秉霖花大錢找關系讓她入了教會學校,里面的女學生多是富貴人家,吳素之時常教導她,做人要有眼界會交際。
白清瑤相信母親,覺得自己生來就是上等人,更加瞧不上白清潯這個鄉(xiāng)下妹妹。
她一整晚沒有和白清潯說過一句話!
倏然,大門被推開,木樨花香趁機飄進內堂,客人都停下酒杯,甚至有人站了起來。
“都吃著呢,還真是熱鬧?!?p> 門口有聲音傳來,接著幾個扛槍士兵涌了進來。
“原來是王警官,失迎失迎。”白秉霖一看是縣里警察局的警官,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市里的官員,平日里拿腔作勢,可看到拿槍的還是恭恭敬敬。畢竟強龍壓不住地頭蛇,只能陪著笑臉迎了上來。
誰讓如今是拿槍的天下!
“喲,白處長也在家,咱們收到線報,說府上可能藏有革命黨,今晚打攪各位了?!?p> 來人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一臉嚴肅,表面上和白秉霖寒暄,余光卻把內堂里的人挨個掃了個遍。
“到里面找找?!?p> 王警官并不理會白秉霖,徑直帶著手下進了內堂,挨個屋子搜查。
隔了屏風的女眷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嚇得大驚失色,更有甚者拂袖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