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柳氏對自家小兒子的回答,一點都不意外。
她嘆口氣,說:“娘咋會不知道你的心思呢?只是竇家的情況你也清楚,并不是什么體面人家。她爹竇長庚好吃懶做,不愛干農(nóng)活,還濫賭。她那個娘性情暴戾,成日打雞罵狗的,更是讓人一言難盡。就說扣兒這姑娘吧,自打落地身子骨就不大好。那模樣是生得標(biāo)致,別說男人了,就是我們女人見了,也要多瞅兩眼??墒桥喊?,莊戶人家娶媳婦要這么好看干什么,是能吃還是能穿?俗話說,娶妻娶賢,妻賢旺三代。妻不賢,鬧得家宅不寧不說,還會給家里招來禍?zhǔn)?。我不是說扣兒不好,這姑娘我也是從小看到大,是個極老實的性子,就是那仙女般的模樣,你一個窮小子消受不起。再說,她娘也不會同意?!?p> 李臘梅最勢利不過,大女兒已經(jīng)定了親,她還指望著二女兒賣個好價錢呢。
趙大牛一對眉毛皺得死緊,神色間似有些猶豫,趙柳氏打鐵趁熱:“扣兒也算和你青梅竹馬長大,依娘看,她對你壓根兒沒有那種心思,不然她會成日躲著你,見了面一點笑模樣都沒有?”
這話說得趙大牛的眉頭又舒展開來,黝黑的面孔染上了緋紅,吞吞吐吐地說:“娘,扣兒今天對我笑了,她笑起來可好看了,我就沒見過比她更好看的姑娘。”
他這副憨傻青澀的模樣,讓趙柳氏不知自己該氣還是該笑。這小子是色迷心竅!
她還想再說什么,趙大牛已經(jīng)起了身:“娘,這事不急,以后再說。缸里的水還沒滿,趁這會兒井邊沒什么人,我再去挑兩桶回來?!彼烊ピ铋g取了扁擔(dān)和木桶,一溜煙往院子外面跑。
趙大牛路過隔壁竇家時,頭忍不住朝籬笆墻里伸,希望能瞅一眼扣兒那窈窕的身影。
趙柳氏站在院子里,一墻之隔,親眼目睹兒子對扣兒的熱乎勁。這精明婦人重重地嘆口氣,心頭仿佛飄了朵烏云。頭頂?shù)奶觳荒敲此{(lán),大日頭也不那么灼灼紅了。
而此時的扣兒也是一片愁云慘霧,因為她又病倒了。
原主的這個身子原本就弱,吹了一早上冷風(fēng),她還不講究,喝了一肚子生水。早飯是一碗糙米飯就蘿卜干,不好克化。剛放下碗,腹痛就發(fā)作了,疼得冷汗淋漓,小臉煞白??蹆簩嵲趽尾蛔。斨钆D梅的尖聲叫罵,回屋去躺著了。
“這個鬼丫頭,就知道躲懶!還是珠兒孝順有良心,娘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崩钆D梅一邊罵扣兒,一邊哄著大女兒竇珠兒收拾灶臺,洗碗刷鍋。
等竇長庚用過早飯,扛著鋤頭去地里了,竇家寶偷偷從灶間跑出來,一直跑到后面扣兒的臥房前。
他“哐當(dāng)”一聲撞開房門,兩手叉腰,氣勢洶洶地說:“死扣兒,爹昨天給我削的陀螺不見了,是不是你偷的?”
扣兒正捂著肚子,蜷縮在葛被里呻吟,聽見這小黑胖子沒大沒小,沖自己大吼大叫,眼皮都不抬一下,懶得搭理他。
竇家寶只有六七歲,被重男輕女的李臘梅寵成混世魔王,成日調(diào)皮搗蛋不安生,尤其喜歡欺負(fù)訥言膽怯的二姐。
他見扣兒不睬自己,小綠豆眼滴溜溜一轉(zhuǎn),一骨碌躺倒在了泥地上,兩腿撲騰,嘴里不停嚷嚷:“臭扣兒,死扣兒,就是你偷的,快還我陀螺!”
“你給我閉嘴,麻溜兒地滾出去,聽見沒有?”扣兒最膩煩撒潑打滾的熊孩子,這竇家寶還是個不講理沒禮貌的霸道性子。她忍著腹痛,坐起身子,作勢要給他一巴掌。
平日呆呆板板、老老實實的二姐,居然生了豹子膽要打自己。竇家寶小嘴一咧,大聲號哭起來:“娘,死扣兒打我,她要打死我了!娘!快來救命啊,再不來你就沒兒子了!”
他黑胖的小身子在地上滾來滾去,滾得全身上下都是泥,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扣兒嫌他腌臜,這一巴掌根本沒打下去。竇家寶卻哭得聲嘶力竭,邊哭邊大聲喊叫,終于將前院的李臘梅招來了。
進(jìn)屋一見這情形,她不管青紅皂白,立刻揚手就扇了扣兒一巴掌,鐵青著臉,氣急敗壞地罵:“你這賤人,竟敢打我家寶兒!要是寶兒有個什么好歹,你幾條賤命都不夠賠!”
她上來就直接動粗,扣兒毫無防備,一下子跌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李臘梅一把抱起地上的兒子,摟在懷里心肝兒肉地叫,緊張地查看他傷到了哪兒。
扣兒半晌沒動彈。頭發(fā)零亂,骨瘦如柴的身子蓋著一床破葛被,臉朝下趴在床上。
竇家寶陰謀得逞,正幸災(zāi)樂禍在一旁看好戲,發(fā)現(xiàn)二姐直挺挺躺著一動不動,像死人似的,不由小臉一白,扯了扯李臘梅的衣角,抖索著嘴唇說:“娘……你不會把扣兒打死了吧?”
李臘梅也唬了一跳,伸手去探她鼻息,還有氣。這死丫頭命硬,哪有這么容易打死?
剛才一巴掌過來,扣兒耳朵里一陣嗡嗡作響,左臉頰火辣辣的,不用說,肯定腫了起來。李臘梅可是下了重手,扇她耳光也是駕輕就熟。原主以前經(jīng)常挨她打罵,隔個三五天還要在院子里罰跪。原主就是前天跪在院子里淋了雨,李臘梅又餓她肚子不許吃晚飯,才病倒的。其他兩個兒女,李臘梅卻舍不得動他們一根手指。
TM的,這還是親娘嗎?
扣兒半天不動,其實是想假裝暈倒的,哪怕嚇唬嚇唬李臘梅也好,誰叫她下手沒個輕重??墒?,這一摔下去,兩腿之間突然汩汩地,有溫?zé)岬臇|西流出來。她悄悄伸手摸了摸褲子,摸到一手黏膩,湊著昏暗的光線,放到眼前一看,是殷紅的血跡。
她皺眉咕噥一句:“我CAO,不會這么倒霉吧?”
然后……兩眼一翻,這回真的昏厥過去了。
扣兒暈過去后,李臘梅開始沒當(dāng)回事,捱到晌午,見她還是昏迷不醒,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才去隔壁村尋了一位姓王的江湖郎中。王郎中替扣兒把了脈,說是偶感風(fēng)寒,給開了幾副草藥,又說黃花閨女家家,這幾日不要下冷水。
送走郎中,已近黃昏。村里家家戶戶冒出白色炊煙,裊裊地飄向空中,如縷不絕。
竇家的灶間,秸稈在鍋底“嗶剝嗶剝”作響,火焰從灶膛伸出來,映紅了李臘梅粗糙的瘦臉。她心疼那二十文藥錢,一面舀了米下鍋,一面對扣兒好一頓大罵。在灶頭燒火的竇珠兒聽得有些煩了,小聲提醒她:“扣兒好像來癸水了?!?p> 王郎中號脈的時候,她就在旁邊,聽了老郎中的話,多了一個心眼。等李臘梅送郎中出去,她偷偷掀開扣兒的被子,看到妹妹葛布褲子上有一大塊血紅污漬。
對這個容貌出眾的妹妹,一直以來,她感情都很微妙。既妒忌她的美貌,又同情她的處境。但愛莫能助,她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農(nóng)家女,剛剛和鄰村舅家表哥定了親,前途未卜,自求多福。
雖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小時候還睡過一個被窩筒,但很奇怪,她們天生就不親近。
盡管如此,竇珠兒還是找來針線和一些舊布頭,縫了厚厚的布墊子。那個暴脾氣又懶散的娘是指望不上的。
果然,李臘梅聽她說扣兒弄臟了褲子,還弄污了床上的干稻草,咬牙切齒地罵道:“死丫頭,不長進(jìn)的東西!”
轉(zhuǎn)身就要去教訓(xùn)扣兒,在門前差點撞到下地回來的男人。
勞作一天的竇長庚擱下鋤頭,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取出了旱煙袋。
“不弄飯,你干什么去?”他沒好氣地說。
李臘梅也不避忌,對著他大叫:“寶兒他爹,扣兒這死丫頭做大人了!”
“嗯?!备]長庚將碎煙葉按進(jìn)煙鍋里,愜意地瞇著眼抽起來。半晌,才含糊地應(yīng)一聲。
身后,竇珠兒的臉已經(jīng)紅到了耳根子——她娘這高門大嗓一嚷,扣兒初潮的事全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