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芮前世沒作過母親,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的。但如果她有個這么漂亮的女兒,一定會把她寵上天,嬌慣得像公主。
那李臘梅卻把二女兒當(dāng)奴仆使喚,扣兒在竇家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遲,吃得比豬差。李臘梅看原主的眼神,沒有絲毫疼惜憐愛,還夾雜著極度的厭惡,像面對自己的仇人一樣。
林芮仔細(xì)翻找了一遍扣兒的記憶,確實(shí)是親娘無疑,不是什么后媽、養(yǎng)母。李臘梅曾經(jīng)翻來覆去念叨,念叨得扣兒耳朵都起了繭子:她當(dāng)年懷二胎的時候,下田插秧動了胎氣,早產(chǎn)了兩個月??蹆撼錾鷷r孱弱得像小貓崽一樣,連接生婆都說這細(xì)細(xì)女仔養(yǎng)不活,反正是個賠錢貨,不如棄置山溝里。
竇家祖母聽從了接生婆的建議,不過不是遺棄,而是扔進(jìn)馬桶淹死。
古代農(nóng)村一直有“溺女以生男”的惡習(xí)。他們認(rèn)為,把女嬰溺死在尿桶、糞坑這等溷濁污穢之地,讓她投胎時不敢再來自己家,下一胎一定生兒子,否則會連生三胎女兒。
還在月子里的李臘梅,突然爆發(fā)出強(qiáng)烈的母愛,馬桶前奪嬰,把扣兒從婆婆手里搶過來,不分晝夜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拉扯她長大……
當(dāng)然,以上都是李臘梅的一面之詞,真實(shí)情況到底如何,林芮心底存疑。
走了一段山路,體力嚴(yán)重不支,氣喘吁吁?!翱蹆骸逼D難地?fù)u動著井架上的木轱轆,吱吱呀呀,把空吊桶放到深井里。
好不容易把木桶灌滿井水,“扣兒”重新吊上來,放在井臺上。抹去額頭上的冷汗,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肚子突然咕咕叫起來。
大清早就有饑腸轆轆之感,扣兒高燒了兩天,幾乎粒米未進(jìn),滴水未沾。
井水在木桶里經(jīng)過沉淀,很是清澈。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俯下身子,用手掬一口解渴充饑。
竟是意料之外的甘冽。古代的地下水純天然無污染,滋潤了她干渴的喉嚨和空空的肚腹,雖然有點(diǎn)透心兒涼。正想再喝第二口,耳邊響起一個渾厚的男聲:
“請問這位姑娘,這里是不是牛背村,附近是不是有座山神廟?”
“扣兒”唬了一跳,猛地抬頭,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村口老樟樹下,手里牽著一匹黑色的駿馬。
好俊的馬……哦,不,好俊的男人!
那男人年約二十來歲,一身錦衣華服,頎偉健碩,目測有一米八五,面容俊美而剛毅,正是她上輩子喜歡的異性類型。
“扣兒”的心又怦地跳了一下:難道自己的桃花運(yùn)來了?
如果是前世,遇見如此帥哥,她一定會湊上去搭訕,要個手機(jī)號碼,加個微信什么的,可惜……
她摸摸散亂的發(fā)髻,看看身上的穿著,幾乎可以說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雖然自己如今遠(yuǎn)比前世好看,但空有好皮囊,在這什么都講究門第出身,恪守嚴(yán)格等級觀念的古代,她的身份也太拿不出手了——
窮鄉(xiāng)僻壤的小村姑,除了石破天驚的美貌,一無所有,還爹不疼娘不愛。
再看對方,雖不知什么出身,但一身鮮亮衣飾,加上旁邊牽著的那匹矯健駿馬。
那駿馬正驕傲地昂著頭,用睥睨的眼神望著她,就像在看一只螻蟻。天,她竟然被一頭牲畜鄙視了……
真是馬眼看人低!
她把視線從馬身上移開,對上了馬主人疑惑的眼神——這小姑娘兩只眼睛瞪得滾圓,呆愣愣地盯著他的馬,半天也不說話,莫非是個聾子或者啞巴?
不過,那雙眼睛倒是生得漂亮,大大的杏眼,眼尾部位微微上挑,嫵媚靈動,眼神清湛如水,看人沒有鄉(xiāng)下人的怯生生。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感覺對方模樣有一絲眼熟,仿佛在哪兒見過。
難道是……她?
這邊,“扣兒”見帥哥終于正視自己了,迎著對方犀利冷峻的目光,下巴輕揚(yáng),露出迷人自信的微笑——
她現(xiàn)在的顏值,可是很扛打的,看著看著,說不定就發(fā)生點(diǎn)什么……
現(xiàn)實(shí)雖然殘酷,做人總要有點(diǎn)夢想,否則,和一條咸魚有什么區(qū)別?
“姑娘,這里是牛背村嗎?山神廟在哪里?”男子又問了一遍,嗓門還刻意提高了些。
古人相信,每一座山都有一位山神,每座山上的山神都不同。鄉(xiāng)民們在大一點(diǎn)的山上都會建山神廟,日日香火供奉,祈求神靈護(hù)佑他們平安和順、人丁興旺、子孫延綿。
雖然才穿來一天,但通過原主的記憶,“扣兒”也知道牛背嶺山神廟所在的位置。她忙不迭地點(diǎn)頭:“這里正是牛背村,山神廟就在村子后面的山腳下,要不要我?guī)氵^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男子語氣冷淡地說,對她這副諂媚的樣子有點(diǎn)看不過眼。
才多大的小姑娘,十歲左右吧,遇見陌生男子就搔首弄姿,絕對不會是她!表姨母可是出身名門書香的江南林家,最貞靜賢淑、恭謙矜持,從來儀態(tài)舉止無可挑剔,若不是身邊那個不安分的嬤嬤攛掇,當(dāng)年也做不出那樣膽大包天的事,他又哪里用千里迢迢跑來這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
誒,被大帥哥拒絕了,很沒面子耶!
“扣兒”在心里道,再看他正眼含輕蔑,神情漠然地睇著自己。這古代帥哥面容雖俊,氣質(zhì)卻冷得很,還是不太符合她的審美。她更欣賞有陽光氣息,帥氣不失成熟的男子……算了,不撩騷了。
“扣兒”對男人的興趣,就像龍卷風(fēng),來得太快,去得也突然。這也是她前世一直單著的原因。
“扣兒”回過頭,又捧一匝井水喝起來。這古代的地下水,比現(xiàn)代的任何純凈水礦泉水都要好喝,清冽甘甜,直入丹田……
小姑娘突然不睬自己,男子也自覺沒趣,微微皺眉,在心里暗道:到底是個鄉(xiāng)野村姑,既輕浮又無禮,半分教養(yǎng)也無。
于是,他更加否定了腦子里一閃而過的猜測,徑直跨上馬,一甩鞭子,朝通往村后的山路馳去。
“扣兒”喝飽了井水,恢復(fù)些元?dú)猓汩_始埋頭洗竇家人的臟衣服。
等她洗完一盆衣服,日頭已經(jīng)爬上樹梢。陽光透過井邊斑駁的的樹影照下來,給她蒼白的面容鍍了一層金邊,比往日多了幾分活力與嬌俏。落在來井臺挑水的趙大牛眼里,只余下一片驚艷的眩目:
這竇家的二丫頭也長得太好看了,附近十里八村都找不出比她更俊的姑娘。就是城里那些千金小姐,扣兒和她們比,除了衣飾寒酸土氣些,單論五官模樣也是百里挑一。
如果王媒婆給自己說親的姑娘,有扣兒一半俊俏,他就心滿意足了……
趙家住在竇家隔壁,趙大牛比扣兒大四歲,自從扣兒年滿十歲,初初長成一個小美人胚子,他就惦記著,一心想娶了這么漂亮的姑娘作媳婦??上?,他知道,他娘看不上竇家,說這一家子又懶又窮,上不得臺面,尤其是李臘梅,脾氣暴躁,行事不堪,牛背村出了名的腌臜潑婦。
兩家作鄰居,李臘梅和他娘趙柳氏嘴都不知吵了多少回,有幾次還差點(diǎn)打起來。只要提到李臘梅,趙柳氏就一臉鄙夷不屑,怎么會讓他娶李臘梅的女兒?
這時,“扣兒”不經(jīng)意間抬頭,一眼就看到了趙大牛,不但認(rèn)出來他是竇家的鄰居,還知道他一直在暗戀“自己”,每天都偷看她跟蹤她,也因此在井邊救了扣兒一條小命,沒讓她幾個月前就墜井而亡。否則,她也穿不到這具身體上。
“扣兒”禮節(jié)性地沖他點(diǎn)點(diǎn)頭,微笑著招呼一聲:“大牛哥,你來挑水???”
趙大牛驚詫得瞪大了一雙牛眼:這還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竇扣兒嗎?扣兒可不會這么和他笑,更不會張口和他說話,每次碰面都閃躲避開。有一回在村西頭獨(dú)木橋上遇見避無可避,還嚇得差點(diǎn)哭出來。
趙大牛不知道扣兒換了一個芯子,只以為她對自己也有好感,不由心花怒放,嘴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扣……扣兒,你起得……起得可真早……真是勤快……”
“扣兒”聞言,又朝他笑了笑。這張標(biāo)致的美人臉笑起來更好看,如春日溪畔的三月桃花,灼灼其華,耀人眼目。
她端著洗干凈的衣服離開,趙大牛依然緊盯著那柳條似的背影,直到她轉(zhuǎn)過山坡那頭看不見。
趙大牛人如其名,生得牛高馬大,高大魁梧。他隨手?jǐn)[動幾下木轱轆,滿滿一桶水自井底吊上來。他將吊桶拎起,嘩啦啦倒進(jìn)自家的大木桶中。
待裝滿兩個木桶,他熟練地套上扁擔(dān),擔(dān)起兩大桶水,步履平穩(wěn)而輕快地往家里走去。
剛到自家小院門口,門就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門內(nèi)站著的正是鎮(zhèn)上的王媒婆,和笑容滿面熱情送客的趙柳氏。
“這就是大牛吧?”王媒婆笑著說,目光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他。趙大牛沒有說話,低頭避在一邊給她讓道。
送走王媒婆,趙柳氏掩了院門,回頭看到趙大牛擔(dān)著水進(jìn)了灶間,揚(yáng)聲喚道:“牛兒啊,到娘屋里來一趟,娘有話和你說!”
趙大牛把兩桶水倒進(jìn)墻角的水缸里,見那只黑釉大缸還未裝滿,拿過扁擔(dān)準(zhǔn)備再去挑兩桶,聽見趙柳氏喚他,把扁擔(dān)擱下,抬腳往趙柳氏的臥房走。
進(jìn)了屋,趙柳氏疼愛地拉過兒子的手,眨眨笑瞇瞇的細(xì)眼睛,說:“牛兒啊,你今年虛歲都十八了,按理說早該說親。只是前幾年我們家里窮,拿不出什么聘禮。自從你大哥二哥進(jìn)了鎮(zhèn)上柳百萬老爺家做事,現(xiàn)下日子好過了,娘也琢磨著該給你說門好親事。剛才來的就是王媒婆,娘想拜托她向張家坳的張翠花提親。這張翠花可是個能干的姑娘,她爹不在了,娘又常年生病,那個家都靠她一個人撐著。無論是田間勞作,還是灶上女紅,樣樣都會,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p> 趙大牛知道娘說的是實(shí)話,張翠花他是見過的,確實(shí)能干利落,只是長得太壯碩,虎背熊腰,別說比不上扣兒,就連扣兒她姐竇珠兒都比她秀氣許多。
他垂頭半晌,掙扎了一會兒,還是從嘴里憋出一句話:
“娘,我不樂意。若要娶媳婦,就娶竇扣兒,我只稀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