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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小庭院一如既往地寧靜,就連隔巷的人說悄悄話都聽得見。韓姨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我當然能想到是什么,不過還是滿懷期待。
她向我走來,一臉開心模樣,手里端著一個合了尖錐棕櫚蓋的盤子,往我面前桌上一放,說:“猜猜,是什么?”
“是……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不知道?!?p> “看!”她把蓋子一掀,里面是兩個烤得外表焦黃的餅,每一個餅都被分成了兩半,中間還夾著一油亮的肉塊。
“哇哦!韓姨好手藝,這都給做出來了!”我驚喜在西漢長安的未央宮里見到了肉夾饃。
“快嘗嘗!”
我拿起一個就往自己的嘴里塞去,咬下一大口,再細細品嘗,想象著成塊的肉一咬就碎,很入味,搭上兩面外酥里嫩的烤餅,味道很是鮮甜。
“真不錯,好吃!”我高興得不得了。
韓姨看我吃得香,不住地咽口水,說:“我嘗嘗?!蹦闷鹆硪粋€就吃起來。
她才嚼了兩口就皺起眉,忙把嘴里的吐了出來,說:“什么嘛!分明不好吃,我擔心這肉塊不入味,沒想把鹽給放多了,肉還被我烤太久,嚼不動!”
看著她往桌上把剩下的肉夾饃一放,生起氣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韓姨,饃還是不錯的,肉以后再改進?!?p> 現(xiàn)代的肉夾饃多是香料提味,所以不能說韓姨做的難吃,不過肉確實有點難嚼,饃都成融入肚里的渣,嘴里還剩咸得要命的肉干。
看我笑得停不下來,韓姨也跟著笑容連連,拿起那個剛放下的肉夾饃又嚼了起來。
我一邊吃一邊笑,笑得滿眼淚光,她吃一口就罵我一句調(diào)皮。我們吃完肉夾饃,還外加喝了一壺水。
夜里,一輪明月透過窗戶在我睡的木榻上投下光輝,熟睡中的我突然之間就隱約聽見金屬利器撞擊的聲音,我想醒過來,想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可是我睜不開眼,動不了,感覺身體不受自己控制。
我聽見桌凳翻滾在木地板上,聽見好多的腳步聲,踩得地板不停發(fā)響,聽見好多布料在空中使勁甩動,聽見那些金屬利器的清脆聲音,最后我聽見韓姨的喊叫聲,然后就有人在我身邊叫我的名字。
“病已,快醒醒!”
“劉病已!”
“病已,病已!”
我感受到從窗戶吹進來的風,漸漸清醒,可渾身軟綿無力,我睜開眼,透過一線光,看見韓姨在我面前,再睜大點,往旁邊看,是兩個我不認識的人,他們手中握著劍,后面還有一個人,她被前面那兩人遮擋,但我看見了她手里的刀,我知道她是許平君。
“病已,你怎么樣?”韓姨問我。
我直起身來,突然就感到頭痛欲裂,我仍昏沉:怎么會這樣!
韓姨趕緊給我的頭按摩,把我扶起,喝了水,時間過去一會兒,我的頭才沒那么沉痛。
“怎么了?”我向他們問到。
“你被暗殺,差點沒命?!逼渲幸粋€男的說,他長得瘦高。
“誰要殺我?”
另一個健壯的男人說:“是個黑衣蒙面人,打斗中沒有看清長相,不過此人身手不凡,我們?nèi)撕退麑κ郑冀o他逃了?!?p> “你是?”
“吳戈,這位是孔賢?!彼粗磉叺哪莻€瘦高男,“我們兩奉皇上之命,時刻關注劉公子的安危,皇上說你會有危險。”
“這樣的話,那今天的事就多謝二位了。”
吳戈一笑,說:“不用說謝,我們領了錢的。”
孔賢把他一瞪,表示不滿,吳戈立馬收斂起來。
“韓姨,沒什么事,我先走了?!痹S平君正和韓姨說話。
“許平君!”我喊了她一聲。
可她沒有理我,看她要走,我又喊了一聲:“平君!”
她仍然踏著步子離開,就快要走出了門,“平丫頭!”韓姨叫住了她。
“守護掖庭也是我的職責,我只是意外撞見那個黑衣人,他行為不端,抓他是問而已!”說完,她不顧一切地走了,消失在黑夜里。
“那姑娘是誰啊,女兒家,本事還不小,長刀耍得溜??!”吳戈說的俏皮話。
孔賢又把他一瞪,說:“關你什么事?”
“皇上怎么知道我有危險,還派你們來?”
孔賢說:“我們是昌邑國的衛(wèi)士,陪同昌邑王一路來到長安,現(xiàn)在昌邑王成了皇上,從昌邑國來的我們?nèi)允苊谒?。至于為什么知道你有危險,皇上沒說?!?p> “我也驚訝,這可是未央宮啊!究竟誰那么大膽,竟敢夜里行兇?!眳歉暌桓闭龤鈩C然。
“我睡得死沉,醒來還渾身無力,頭痛,這又是怎么回事?”
吳戈說:“哦~就是中了點迷藥而已,過了今晚就沒事?!?p> 孔賢說:“這迷藥的毒性不小,幸好剛才那姑娘及時發(fā)現(xiàn)阻止了他,還替你打開窗戶,要不然你得有一陣子好受的。”
“還不是怪你嗎?讓你好好看著,你竟然睡著了?!眳歉昃退坪苌鷼獾臉幼?。
這時,孔賢好像比他還生氣:“說我,你不也在打瞌睡嗎?”
“我只是小歇,聽見動靜我就跑來了,倒是你,不是我拍你,你醒得過來嗎?”
“你……”
“好了,二位!劉病已知道你們辛苦,今晚就這樣,你們回去睡覺,好好歇息?!?p> 他們倆一下子高興起來,魏賢說:“我們白天黑夜地守著公子你,已經(jīng)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實在有些困意,不好意思啊?!闭f完話,兩人抬手彎了一下腰。
韓姨一面送走他們,一面說。“那歹人今晚應該不會再來,二位回去吧,辛苦了?!?p> 他們走沒影,韓姨回頭就把我一瞪,走回來的步伐帶著怒氣,“劉病已!你這回又是惹了什么禍?仇人都上門索命來了,要命的事啊,你到底平時聽沒聽我說話,我千叮嚀萬囑咐,你怎么就不能長點心呢!”
“韓姨?!蔽艺J真地喊了她一聲。
她一愣,冷靜了許多,我又說:“天亮,你就離開未央宮吧。”
“你……你說什么?”
“我是說韓姨可以回家去了,我都已經(jīng)那么大,可以照顧好自己,我不想再勞煩韓姨,韓姨為我廢了太多心思,夠了?!?p> 韓姨怔愣半晌,抬手揉了揉眼睛,說:“傻孩子,你說什么呢?這時候,韓姨怎么能走,怎么能留下你一人?”
“我不是一個人啊,還有孔賢,吳戈,還有許平君,還有……”我突然頓住,說不下去。
“韓姨還要給你做肉夾饃,韓姨的肉夾饃還沒有做成,我舍不得啊……”她抬著淚眼,舉起的手在我臉旁徘徊。
我立馬握住她的手,貼著我的右臉,我感受到她掌心粗糙的紋理,忍不住流下了一滴眼淚。
她迅速吸了一下鼻子,用另一只手抹干自己沒有流出眼眶的淚,之后又用她那只在我臉上的手替我把滑到那顆紅痣的淚水一抹,說:“不許哭,劉病已在我面前從來沒有哭過,你那么聰明,沒什么過不去的!”
“可是我……我害怕,害怕失去你,就像看著羅子在我身邊失去呼吸,我覺得自己有罪,我不想再牽連你了?!?p> “你沒有罪,你不會牽連到韓姨的,不會的。”
“韓姨,你走吧,我做的事就讓我自己承擔?!?p> “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我待你就是自己的孩子,你讓一個母親離開她的孩子,她怎么辦得到?”
“噗通!”一聲,我雙膝磕地,跪在了她面前,“病已,求您了!”
她突然把頭抬起,眨著眼,張著嘴大口喘氣。
“病已求您了!”
最后,她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冷冷地說了一句:“好,我走?!?p> 我笑了,笑得如此傷心,我擦干淚水看著韓姨離開,離開小庭院,離開掖庭,離開未央宮,最后離開長安。
走之前,她告訴我,她已經(jīng)不難過,她想通了,回鄉(xiāng)可以找個好婆家,和家人平平安安過完后生,不再為我隨時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