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瓦舍里已經(jīng)有了不少人,很多演藝團體也開始了演出,白鵬飛看得好奇,來到這個時代這么久,他還真想看看此時的演出是什么模樣。
他突然道:“要不然我們下去逛逛吧?!?p> 楊奈兒點頭答應(yīng),她叫小翠拿來一頂遮臉的紗帽。她是臨安的大名角兒,雖然此時追星的人不會像后世那么瘋狂,曲藝名家也可以和常人一樣的在公共場合活動,但楊奈兒是個名妓,和一個男子一起拋頭露面到底需要注意些。
白鵬飛等她帶起紗帽,這才一起在路上閑逛。
楊奈兒走在白鵬飛身邊,只覺得十分開心。
瓦舍兩邊分成一個個小區(qū)域,租給不同的藝人做表演之用。有錢的班社可以租到小房子,而窮一些的藝人則只能撂地演出。
白鵬飛還是第一次看申朝的游藝演出,見什么都新鮮。
他在一個雜耍班子前站了一會兒,見雜耍班子中兩人表演打斗,雙方一人拿刀,一人拿劍,上場先各自用刀劍割起一塊麻布。那粗麻布在刀下就像刀切豆腐一般輕松被劃開,可見刀劍十分鋒利。
兩人自報家門,說自己是嶺南來的班社,初到臨安,給大家耍一回打相打。
言罷兩人突然就刀劍互博起來,白鵬飛看得嚇了一跳,那可是真刀真劍。
只見兩人刀來劍往,十分危險。他們可不是隔著幾尺擺動作而已,每次出手,刀劍的刃尖離對方不過幾寸的距離。
兩人配合一旦出錯,當(dāng)場就要見血。
白鵬飛和楊奈兒都看得呆了。
這驚險的演出似極受歡迎,臺下聚集了越來越多觀眾,每一次驚險的動作,便有人將賞錢往臺上丟。轉(zhuǎn)眼臺上已經(jīng)鋪了一層銅錢。
那拿刀的漢子叫一聲:“諸位給個好,我讓他見紅!”
那拿劍的也道:“諸公看客銀子來時,我也叫他見紅!”
白鵬飛聞言嚇了一跳,有些不敢看,怕真的見血,但好奇心趨勢,還是忍不住看下去。
他瞥到楊奈兒薄紗下的小臉也是一副想看又害怕的神情。
觀眾的積極性都被調(diào)動起來了,便有好事的觀眾將銅錢向臺上丟去,甚至有些愛看熱鬧的老哥特別激動,拿著錢袋子掏出銅錢一把把的丟。
臺上兩人見錢已經(jīng)在臺前堆起一個小堆,估計也是打得累了,拿刀的人突然道:“兄弟,忍著些!”突然一刀拉向拿劍者的肚皮,拿劍人肚子上瞬間閃過一道紅色,同時拿劍者也對著拿刀人從肩至腰撩起一劍,拿刀人由肩至腰也瞬間見紅。
白鵬飛直接呆滯,他以為兩人也就是割傷手臂大腿等地方,沒想到直接互相開膛。
楊奈兒也是看得身子顫抖,許多膽小的女性觀眾見這場面直接嚇得尖叫起來。
這時卻見兩人如沒事人一樣各自拿了個身段,刀尖向后,向觀眾行禮。
白鵬飛這才看清兩人沒有受傷,而是里面穿了一件紅色的衣服。
原來兩人身形交錯的瞬間,用刀劍互相將對方最外層的薄衣服劃開了,露出了里面的紅衣。
反應(yīng)過來后白鵬飛也忍不住鼓掌喝彩。
這舞臺效果簡直爆炸,而且兩人在一交錯瞬間就能控制刀劍只割開一件衣服,不傷及對方,這份功力也足以讓人驚嘆。
他直接摸出兩張一錢寶鈔,揉巴揉巴丟上臺去。
大額寶鈔和小鈔大小圖案均不相同,臺上兩個藝人都看見了白鵬飛投了兩錢寶鈔,不禁大喜,特意對白鵬飛這邊拱手道:“謝這位的賞!”
眾人都看過來,白鵬飛也微笑向臺上拱手,卻暗暗看向舞臺旁的旗桿,見上面豎著個“南藝社”的旗子,暗暗記下。
他想到的卻是之前孫家班的武戲也不過找魏丑兒他們打幾個筋斗糊弄過去,在他看來,此時的戲班里還沒有武生,自己是不是能把這南藝社的人招到自己的戲班中做武行。
兩人在南藝社的戲臺下看了一陣便繼續(xù)往下走。
見路邊還有許多售賣零食玩具的小商販,白鵬飛看什么都新鮮,沒見識的站在一邊看小販吹了半天糖人,嫌不干凈,沒買,倒是很感興趣的買了一袋剛出爐的紅糖棗糕,自己拿了一塊吃,然后又遞給楊奈兒一塊。
楊奈兒對他笑道:“你還小么?這是孩子吃的?!?p> 白鵬飛笑道:“怕什么,他們愛笑讓他們笑去好了?!?p> 楊奈兒默默接過,臉上卻悄悄紅了。
轉(zhuǎn)了一陣,白鵬飛發(fā)現(xiàn)楊奈兒雖然說他幼稚,其實卻和他一樣看什么都新奇,不禁好奇問道:“你也沒逛過瓦舍么?”
楊奈兒搖搖頭。
“你不是在臨安住了這么多年?怎么會?”
“從小我就在妓家長大,媽媽那時管得極嚴(yán),不準(zhǔn)我出門玩耍。后來唱紅了,便日日要接客唱曲,更沒一天出門的日子。直到如今贖了身,我才有機會出門走動呢?!?p> 白鵬飛聽她平淡的說著,卻明白“管的嚴(yán)”三字背后的意味并沒有她說的那么輕松。
一個多月的接觸下來,他已經(jīng)不會再因為長相相似就把楊奈兒當(dāng)做自己的老婆,對她和范居中的關(guān)系雖然還存著幾分芥蒂,卻也能看開了。
此時想到楊奈兒的一生,小時候被賣入青樓,好不容易自贖身價,又被梁金匾欺負,白鵬飛不禁有點同情她。
再想到那天春鳴社文會上看見的范居中,那人胡子都老長了,聽說家里還有正房,想來以后楊奈兒進范府做妾,也多半不會有多開心。
那一瞬間,他不禁同情起楊奈兒來,他忍不住問:“你有喜歡過誰么?”
楊奈兒聽得一愣,紅霞飛面。
“卻又作怪,你這問的什么話?”楊奈兒斥責(zé)道,語氣里卻莫名有些羞赧。
白鵬飛這才發(fā)覺自己是說錯話了,他前世也沒多少和年輕姑娘相處的經(jīng)驗,張嘴就是油膩中年的語氣,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下居然沒改過來。
楊奈兒臉紅了半天,在薄紗后悄悄看著白鵬飛的臉色,見他滿臉驚慌,也自好笑。
她心中覺得自己和白鵬飛這一生大概是沒有緣分了,對方只是個樂戶,并不符合她的要求,而且自己比他大那么許多,又是殘花敗柳之身,白鵬飛多半也看不上她。
在她看來,自己二十二歲,而且早被客人破身,根本不算良配。
如果知道在白鵬飛眼里她還屬于小姑娘范疇,楊奈兒一定會驚得嘴巴大張。
想了想,楊奈兒也無所謂了,坦白道:“倒是有一個的,那時我才十五歲,遇著一個嶺南來的秀才,那相公生的眉清目秀,文質(zhì)彬彬,一晚上,專門點我唱曲子,給了好多錢,還對我吟詩……”
“你就喜歡上他了?”白鵬飛問。
話說開后也沒有什么羞赧的,楊奈兒笑著點點頭。
白鵬飛忍不住問:“后來呢?”
“那晚之后他說他要再來看我,我等了他五天,每晚都不見其他客人,可是他總也沒來。后來媽媽不愿意了,把我打了一頓,逼我繼續(xù)接客,我也沒有辦法,就不等了?!?p> 白鵬飛聽著,想到楊奈兒才十五歲,卻被逼接客的場面,不禁有些心疼。
楊奈兒卻不在乎那些事,繼續(xù)回憶道:“后來我也去打聽了,他好像是來臨安求官不成,家里讓他回去,他那晚后不久就回嶺南去了吧我也沒出找尋去,漸漸地,也就忘了。”
白鵬飛聞言,不禁默默嘆了一口氣。
楊奈兒問道:“你呢,你有沒有相好的姑娘?!?p> 白鵬飛苦笑一下沒有回答,有倒是有,都在前世。
楊奈兒見狀卻以為他還沒有同女子相好過,雖然不覺得兩人能有結(jié)果,卻是莫名地高興。
兩人走走停停,到了另一頭的瓦舍門口,見路邊有處二層小樓,只聽勾欄內(nèi)鑼響,好多人擠在里面坐著,卻是處表演說話的勾欄。
所謂說話,就是后世的評書,這是白鵬飛的本行,不禁想進去看看,正好他和楊奈兒也走得累了,可以進去坐一坐。
楊奈兒哪會嫌兩人相處時間太長,自無不可。
走入勾欄,只見門前柱上掛著兩個牌子,一個寫著“黃班奇說三分”,另一個寫著“二十八路諸侯討董卓,張飛合戰(zhàn)虎牢關(guān)”。
通過白羅漢的記憶,他知道“說三分”就是專門講三國志的評書表演,和后世一樣,申朝人也很喜歡三國故事。而看那水牌,今天的演出內(nèi)容就是討董卓和虎牢關(guān)了。
兩人走入勾欄,里面早已是人挨人,白鵬飛花了二十文才買到兩個二樓的座頭,得以和楊奈兒坐下聽書。
就聽臺上那個中年人道:“卻說漢獻帝被困長安,詔國舅董成道:“今有董卓弄權(quán),如之奈何?”董成奏道:‘不如詔天下諸侯并殺董卓?!瘽h獻帝問:‘誰人可去?’董成對道:‘臣手下有一典庫校尉,那人可干這大事。獻帝曰:‘準(zhǔn)奏?!钊斩杀銕б蝗酥岭A下,山呼萬歲罷。帝問:‘卿姓名?’‘某姓曹名操,字孟德。’獻帝見這漢,可敵二十個董卓。心道今漢天下無計奈何,正須用此人。獻帝賜賞曹操詔書旗牌,曰:‘你做朕天使,拜會天下諸侯,同討董卓,若大事可成,便加你做天下都元帥,你在意勾當(dāng)!’曹操聞言大喜……”
白鵬飛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這都什么玩意兒,曹操都成武將了?
前世作為一個評書藝人,三國的評書是必備橋段,雖然他說不下全本的《三國演義》,但基本內(nèi)容也是滾瓜爛熟。
這臺上人說的東西明顯莫名其妙,漢獻帝自己找人討董卓可還行?董卓專權(quán)時漢獻帝還是個小孩吧。
他不禁看向楊奈兒問道:“他說錯了吧?”
楊奈兒卻聽得津津有味,一愣道:“三國故事都是這般說,諸侯討董卓,而后孫曹劉天下三分?!?p> 白鵬飛不禁懷疑,難道這個時空的歷史和前世不同,他默默回憶一陣,突然在記憶深處翻出了前世元代的《三國志評話》,一番查看,白鵬飛這才明白。
前世為了說好三國的書,白鵬飛讀過不少三國讀物,知道這本《三國志評話》是最早的三國故事總結(jié),但因為和史實出入很大,加入了不少民間藝人的在創(chuàng)作橋段,遠不如三國演義精彩,評價也不怎么高。
眼前人表演的三國故事并不是前世廣為流傳的三國演義版本,而是和前世元代《三國志評話》的故事差不多。
他前世翻這本書時就覺得十分無聊,根本沒看完。
白鵬飛突然想到什么,連忙問楊奈兒:“漢獻帝遣曹操去聯(lián)絡(luò)諸侯,曹操是個孔武有力的武將,現(xiàn)在的三國戲都是說的這些內(nèi)容么?”
楊奈兒點頭道:“那是自然?!?p> “那戲曲里的三國呢?”
楊奈兒道:“也是差不多吧?!?p> “現(xiàn)在愛聽三國故事的人多么?”
楊奈兒笑道:“你也是個末泥,如何還要問我,豈不知說古的故事里,也就是三國最受歡迎了?!?p> 白鵬飛聞言暗暗點頭,他知道自己的戲班開臺時該表演什么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