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劍成無視挽著袖子下露出的被燙傷紅綻綻的血肉肉皮,淡然著。
這點小傷,實在不足掛齒。
好比陸元錦和屈燦的互相穿胸,大體來說像那般的承傷對于三五境的修士并不致命,而且最多一旬左右便可完全愈合,完好如初。
淮易肉身成圣境的肉體,加上以念力的純陽之勢淬過體,哪怕甚微。話說同境的柳劍成是無法對他造成傷害的,可只是因為棠溪墨陽,它的劍勢,也因為他柳劍成,他可是柳劍成。
淮易的肉身即使強悍無比,面對到柳劍成的劍,仍是要付出不少的代價。
不比王城的百歲千秋,柳劍成真正展現(xiàn)了棠溪墨陽作為半神兵的威力。
柳劍成握劍背負著手,溫和說道:“淮易兄,咱們?nèi)绱说某掷m(xù)戰(zhàn)斗是分不出勝負的,即便你以武人之軀作持久戰(zhàn),在下的身體可不比手中劍,劍會代替在下而行,曠日持久,不在話下?!?p> 柳劍成沒有說錯,即使他的身體在持續(xù)作戰(zhàn)的消磨中無法承受,人是活的,劍卻是死的,一柄半神兵足以持續(xù)發(fā)力。也就是說,只要有棠溪墨陽在,柳劍成就倒不了,淮易就勝不了。
淮易感同身受,自然明白,卻不在乎道:“無所謂的吧,我的武蘊無窮無盡,戰(zhàn)至晌午不行,那就戰(zhàn)至傍晚,若是傍晚還不行,那就戰(zhàn)至半夜。你的劍是很強,可終有一時,你的劍息終歸要消耗殆盡,磨,我不怕?!?p> 柳劍成囅然笑道:“淮易兄確實有這個底氣?;匆仔值娜芏?,可在下的劍亦然不少,其中更不缺殺伐果決之劍。”
淮易淡然道:“硬碰硬,那就來吧。”
柳劍成笑而不語,而后抬頭,目光落在太和殿前的百階之上,高聲道:“圖南先生!劍成與淮易兄同為極道之境,可否破個例,讓我二人以極境之力為決?!”
一息之間,北面百階上有一字之聲回蕩整個較武場:“妥!”
四個方位東南西北觀席上一片嘩然,嘈聲比之先前的鑼鼓喧天。
片刻后的鴉雀無聲,柳劍成回神看著淮易,眼神格外溫和,“淮易兄,意下如何?”
淮易竟少有的露出笑容,“如你所愿?!?p> 此時北面百階之上有一顆金粒從較武場高空中心呈圓散成一張金色大網(wǎng),大網(wǎng)落下,覆蓋籠罩方圓半里的整個諾大較武場,而后金暈消散,只有四條輪廓金線圍于較武場邊緣。
金網(wǎng)不再遮蔽觀席之眼,為的是極道力量無法波及到觀席。
此時,身著綠袍,溫文爾雅的年輕人手持一柄黑赤兩面的劍,拋劍入云,閉眸。
劍消失艷陽天中的白云里,白云變?yōu)踉?,有雷息作祟,劍破云出,一道黑赤之流光飛流直下豎插在地,塵煙散去,顯露真身。
劍士睜眼,寒光飆射,持地上劍,勢息四溢破空,前所未有的勢息,宛若一道驚天動地的氣吞山河之威。
淮易撐掌向天,引烏云中的作祟雷息,雷息宛若一條細小白蛇從烏云中游離,一瞬之間擊入他的手心,握拳,緊握,一震,拳息轟然,連所剩的像是一塊不完整破布的上身單薄衣物都被震破,震得粉碎。
光著上半身的淮易再次撐開手掌,恢弘之息極速破空,無與倫比的拳息,宛若一道浩瀚之勢氣壯山河。他像是從蒸籠中剛走出來的人,紅透之肉,渾身散發(fā)著熱濁騰騰。
一名極境,一名極道。
同一境界,不同種說法。
極道之境的修為算是把前三五境所有修為歸納統(tǒng)籌,再分支源流遍及全身、每一境。極道之境,超越三五境修為起碼百倍不止。
事實上,極道之境,才是人間肉體凡胎之最強境界。
天空烏云密布不散,整片天是忽而地暗下來的,兩人同時把壓制住的極道力量破開,驚動天地,風云變色。
天一黑,四面圍圓金線輪廓熠熠生輝。
柳劍成起劍,難以形容的速度,難以肉眼捕捉的速度,劍至,被劍勢席卷的天地氣流漣漪與塵煙緊隨緩緩并起。
淮易化掌為拳,前轟!
相對!
一剎那,劍修身后的拳息氣海破碎漣漪,覆地直至金線輪廓處。
而劍意破空,至淮易身后如虹擊空,被看不見的金網(wǎng)擋下。
人們只看見空中的氣流顫巍一陣,那是金網(wǎng)之陣的顫動,整個較武場已經(jīng)沒有了半片好土。
一劍,一拳。
其勢宏偉壯觀,其量聲勢浩蕩。
無有勝負、劣優(yōu)的一次對勢,無與倫比且不相上下。
心照不宣的破開對陣。
忽而的風,忽而的雨,忽而的勢息萬丈。一道黑赤之光,與一道金息之影,于場中的兩人徹底消失身影。
光與影的碰撞,時而一碰即滅,時而一撞即退,時而一碰撞,光與影纏繞一息,再次分開。
地裂、地震、地崩、塵土四溢、看不見的金網(wǎng)之陣的震顫,既有驚天動地之勢,亦有天崩地裂之象。
這便是極道力量的碰撞。
再次的至盛光與影驚天之沖,天空轟隆作響,大雨如注瓢潑,柳劍成與淮易分別現(xiàn)身。
柳劍成握劍之手在滴血,凈白劍息肉眼可見,充斥身周擋住那天落的傾盆大雨。
而淮易的胸前、左臂、后腰三道劍痕,仍舊是在溢血,拳息彌漫泛紅,像一道道無盡的蒸氣,大雨怎能及他身。
柳劍成從容淡定,淮易似乎愈戰(zhàn)愈勇。
此時場內(nèi)在大雨的沖涮下,方圓半里滿是狼藉。整個較武場包括觀席有一道奇異的景象,那就是觀席上方好似有著諾大的房檐,雨水不落席,順著看不見的房檐滑落在較武場內(nèi)。
觀席不落雨,隔絕天與地。
原來,是在大雨落下一刻,陳摶變籠罩較武場之陣覆蓋四方觀席,也就是說,剛才避及兩名極道之境強者勢息的圍陣,此刻成為了觀席的遮雨傘。自然,即使兩人再戰(zhàn),仍舊可避場中勢圍。
柳劍成背負一手,揮劍劃雨,劍不沾雨,再次拔地破空,一劍卷起千層雨,化浪。
淮易一拳擊空,破驚濤駭浪。
于空中,柳劍成攪動風雨,天上之雨化作利劍,一招無雙劍雨,萬千劍輝落入整座較武場,無有空隙之處。
殺伐果決之劍,劍雨落地,穿地,直至淹沒劍身,半里之地,瘡痍滿目,若蜂之窩巢。
淮易一拳蓄意,轟潰數(shù)千劍雨,仍有避無可避、防無可防、擋無可擋之雨打落在身,劃過身軀之時,兩只手臂以及后肩,盡是劍痕血流。
念一發(fā)而動全身。
無盡劍雨,在淮易的橫沖直撞中被武蘊勢息攪碎萬千,肩臂的沖天一撞,柳劍成橫劍為擋,劍身撞胸,嘔吐出了一口滾燙鮮血。
后退,落地,劍插地,雙手握劍柄,砰然之勢震顫較武場,一聲沉重之響,天空中早已凝聚的劍雨化作一柄撐天大劍落在淮易雙臂交叉的頭頂。柳劍成再插劍深入地一寸,淮易頭頂上方的大劍再落十寸,淮易單膝沉重跪地,破碎一片地,整個身軀陷入單膝跪破的凹地中心。
柳劍成以劍再插地。
大劍為震,凹地再碎,再陷。
大劍有多重?
大概像一座天壓在身上,你躲不開,挪不開,只能苦苦支撐。倘若你不反抗,天便會漸漸壓下,壓得你喘不過氣,直至消亡。
棠溪墨陽還在柳劍成的手中不斷深入,凹地在不斷的破碎,深陷。直到大劍與地平,平視中再找不到淮易的身影。
大劍忽而的震顫,純陽之勢漫溢,那是一道百縷金線暈芒從凹地中游離至上,纏繞大劍,像是鞭斥,像是攪動,像是蝕濁。
怦然間,蒼天大劍化為齏粉。
從凹地中掠動的一道金芒之影沖飛雙手仍然握劍的人,金影現(xiàn)身,渾身傷痕血溢,瘡痍之樣與這方圓半里的較武場如出一轍。
就是這道金影,再掠至空抓住被沖飛的身著破爛不堪綠袍的年輕人的肩膀,一刻間,紅色飛劍悄然出世,想要隔開抓住主人肩膀的那只手。沒想到,卻被另外一只手一拳轟飛,落在了太和殿外,被緊隨其后的數(shù)縷金芒招架住,動彈不得。
同時,手抓住的肩膀,于空翻轉(zhuǎn),參天撥地,勢不可擋,墜地!尋常的一招,砸出的大坑卻遍及整個場地,轟然之聲振聾發(fā)聵。
嘆為觀止。
綠袍年輕人的劍,在修劍以來,十四年間,因為淮易,終究離手、離身了。他背及地躺著,喉嚨的嘔痛,嘴口的涌血,伴隨著驟雨打身之聲,從未如此狼狽過。
柳劍成,敗了。
平息之后,光著瘡痍的上半身的年輕人仍由雨落打身,神情肅穆。
“那把劍很強,你也很強?!?p> 那柄從天降落的大劍致使淮易不得不使用念力,以念力的純陽之勢攪碎大劍,以念力的勢威控制飛劍,以念力的加持抱摔柳劍成,以念力而勝出。
淮易承認,柳劍成很強,這一招終極殺絕,劍勢登峰造極,更強。倘若他本身沒有念力這一外來的力量,顯而易見,他破不開此劍,只能被劍漸漸消磨至敗,確實,淮易會敗。
雨勢漸小,淅瀝小雨打在臉上也滿不在意,柳劍成苦笑道:“那是我最強的一招,叫做無雙大滅,無論如何,我認為我都會勝的?!?p> 淮易毫不隱瞞道:“我招架不住你的劍,以一種外來的力量取勝,不然,勝者必定是你?!?p> 柳劍成嘆息一聲,默然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的豁然笑道:“算了,敗就是敗了,也莫要說什么外來的力量,照你這般說來,我的棠溪墨陽作為半神兵亦然也是外來力量,如若是我勝了,是否也是勝之不武?”
淮易搖頭。
柳劍成笑道:“所以我輸?shù)脽o話可說?!?p> 柳劍成從始至終都未曾想過自己會輸,可事實就在眼前,輸就是輸了,不管以何種輸法,輸了就得認,哪有多少無法理解的勝負心,無有任何緣由。
撥開云霧,重現(xiàn)光明,離陽再次豁朗開來。一場無緣由的雨,一場十年才有的最強的局,在陽光灑向較武場之后,有了結(jié)果。
劍與武人的終局,代表著離陽朝會的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