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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水而眠

第四十七章 先下手為強(qiáng)

枕水而眠 漠兮 3825 2021-04-06 20:00:00

  PART 47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找個機(jī)會,把它拖進(jìn)暗巷,打到它媽都不認(rèn)識,一切都將會過去。

  ——《眠眠細(xì)語》

  立秋過后,氣溫驟降,燥熱的夏季仿佛一眨眼就過去了。

  差不多有一周的時間,許眠都是一個人悶在家里畫畫,冷戰(zhàn)的微妙之處在于抗衡,誰也不認(rèn)輸,誰也不服軟。

  誰也不搭理誰。

  周五那天她翻看日歷,忽然發(fā)現(xiàn)是一個特殊日子。

  午飯后,她估摸了一下時間,確定忙碌的時段已經(jīng)過去,才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電話接通后,對方按慣例詢問:“今天要找哪位???”

  “D區(qū)5床?!彼f。

  聽筒忽然沙沙作響,像是對方捂住電話問了問旁邊的人,頓了一會才為難地說:“這會兒不太方便,剛才吃飯的時候大鬧一場,把飯碗都砸了,后來打了鎮(zhèn)定劑,現(xiàn)在還在睡覺呢?!?p>  非常平靜的一段表述,司空見慣、習(xí)以為常。

  可對許眠來說,卻是錐心之痛。

  “鬧、鬧什么?”她的眼眶泛紅,聲音也哽住了。

  “不肯吃飯,非要吃面條,和她說明天再吃也不行?!睂Ψ綗o奈地說,“一點道理都說不通?!?p>  許眠握著手機(jī),眼淚就涌了出來。

  “是生日……”她泣不成聲,孤零零的字詞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外公陰歷生日……今天……”

  對面一下安靜了。

  “她從來不會忘記這個日子……”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外公生日要吃長壽面,要加荷包蛋……”

  隔著聽筒,小姑娘的哭聲不算大,但讓人揪心,對方嘆了口氣,說:“你上次來過之后,她有半個月都很開心,有一次午飯是火腿腸炒蛋,她把火腿腸一片片挑了出來,用紙巾包著,說要留著等你下次來……”

  許眠徹底崩潰。

  淚水止不住地滾落,嘶啞的嗓音發(fā)不出聲,心口的疼痛綿延纏繞,世上最難過的事不是做不到,而是明明可以。

  對方聽她哭得太厲害,不忍心繼續(xù),“要不你晚一點再打來吧?!?p>  “那……”她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轉(zhuǎn)而又問,“B區(qū)16床呢?”

  “16床?”對方想了想,繼而有些哭笑不得,“前陣子問我們要了好幾本醫(yī)學(xué)書,說要給我們治病呢?!?p>  許眠用紙巾擼掉鼻涕,又擦去眼淚,定了定神說:“那我和她說幾句吧?!?p>  對方應(yīng)聲同意,把電話轉(zhuǎn)了過去。

  許眠還沒開口,對面的聲音先傳了過來,清冷的語調(diào)讓她一瞬恍惚,還以為是晏初水在說話。

  然而并不是。

  “你知道她今天被打針的事了嗎?”對面開門見山,反倒讓許眠有些驚愕,下意識反問她:“你怎么知道的?”

  她沒有回答許眠,而是兀自言語:“我最近在看書,書上說老年癡呆患者要是終日臥床無語,不和外界親友接觸,癥狀會越來越嚴(yán)重,可能四肢強(qiáng)直或屈曲癱瘓,還可能括約肌功能障礙,并發(fā)全身系統(tǒng)疾病,直到……”

  她壓低聲音,用一種毛骨悚然的音調(diào)對著話筒陰惻惻地說:“……慢慢死掉。”

  大約是猜出許眠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她突然放肆大笑,“哈哈哈,嚇?biāo)滥懔税?!?p>  “……”

  許眠穩(wěn)住呼吸,盡量不讓自己的思維被她牽著走,“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p>  “你不知道。”

  電話那頭的人相當(dāng)自信。

  “你又不是監(jiān)護(hù)人,連探視都只允許你三個月一次,你舅舅根本不讓他們和你說實話,你有什么資格知道那么多,只有我……”她幽幽地笑起來,“只有我才會告訴你。”

  許眠緊緊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你還知道什么?”

  “我還知道他們都有病。”她冷冷地說。

  許眠一怔,無言以對。

  對面又是一陣詭異的笑,“你一定在想我是瘋子吧,明明自己住在精神病托管中心,還覺得別人有病,可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荒唐,他們以為我是瘋子,才會肆無忌憚地在我面前說話,不然我怎么能告訴你那么多秘密?”

  她的心情似乎不錯,侃侃而談時確實看不出是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

  “你恨他嗎?”許眠猶豫了一下,問出這個問題。

  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

  “我當(dāng)然恨他,如果不是他,我怎么會被關(guān)在這里,我不僅恨他,還希望他快點死,只要他死了,晏家就剩下我一個孩子,他們一定會來接我回家的,你說對嗎?”

  許眠沒有回答。

  回想起第一次在托管中心遇到她,還是她先叫的自己,她說:你是不是許眠?。?p>  當(dāng)時許眠驚訝不已,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答道:他們說你是黃珣的外孫女,我聽初水說過,說你叫許眠。說罷,她異常清冷地笑了笑,你看看我的臉,你覺得我是誰?

  許眠凝眸端詳她,眼前的人有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像從來沒剪過似的,一直垂到膝蓋,如同一件黑色的長斗篷,將她籠罩其中,她的皮膚白得嚇人,是常年不見陽光的陰森。

  冷淡的眉眼,高瘦的鼻梁,如出一轍的神態(tài)。

  許眠當(dāng)即猜出了答案,她是晏家那個患有精神病的女兒,晏初水的雙胞胎姐姐——晏初林。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fēng)十里,不如你。

  是晏家當(dāng)初給這對龍鳳胎取名的典故。

  許眠此前從未見過她,但小城市里沒有秘密,人人都說晏家那個女兒是瘋子,所以一直被關(guān)在家里。

  在這里見到晏初林,許眠是有些意外的,因為晏家搬離檀城已經(jīng)好幾年了,怎么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座小城的精神病托管中心呢?

  尤其是她的語言、行為和邏輯都看不出任何問題,她不像一個精神病患者,甚至還經(jīng)常給許眠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

  比如——

  一直對外尋找《暮春行旅圖》的晏初水,早已握有那幅畫的右半軸。

  有時候許眠真的會懷疑,她說的話會不會都是真的,她又會不會真的沒有瘋,而是被晏初水害的……

  不,這不可能。

  許眠了解晏初水,他生性冷漠,不在乎任何人,自然也不屑于害人。

  晏初林有一種近乎妖魔的通靈感應(yīng),哪怕對方沉默,她都可以洞悉內(nèi)心,“你總是不相信我,因為你喜歡他,也以為他喜歡你……”

  她噗嗤一聲笑了。

  “其實他才是真的瘋子,讓他不順意的人,最終都會被他弄死,好比我一樣,所以你千萬不要相信他,或者,千萬不要惹惱他……”

  她的聲音如細(xì)細(xì)的蛛絲,織成一張遮天蔽日的網(wǎng),縛住一切與她接觸的人,想逃離,也難以掙脫。

  恍惚中,漸漸動搖……

  寂靜多日的門鈴驟然響起。

  突兀的聲響撕開眼前的混沌,許眠瞬間回神。

  相較于臉上的狼狽,她更著急的是其他,匆忙掛上電話,她將桌上的幾層畫紙卷起,收進(jìn)置物架最底層,又用一刀宣紙擋在外側(cè)。

  處理完這一切,她才小跑過去開門。

  令人意外的是,門口站著的人是何染染。

  許眠的臉上有紅腫的雙眼和未干的淚痕,而何染染的臉上有眼淚、鼻涕,還有嚎啕大哭。

  “嗚嗚嗚……完蛋了,我闖大禍了……”

  認(rèn)識何染染這么久,許眠從未見她如此慌亂,因為大部分時候,她都狗腿又貪財,絕不輕易惹事,更別說闖禍了。

  “怎么回事?”許眠一邊將她拉進(jìn)屋里,一邊把門關(guān)上。

  像是找到了一處避難所,何染染一把抱住許眠,哭得撕心裂肺,“我爸……我爸被抓了……”

  “什么?!”

  何染染哭哭唧唧地掏出手機(jī)遞給她,“你看……”

  許眠茫然地接過來,新聞APP的首頁上,最顯眼的頭條就是——瀚佳拍賣行卷入交易欺詐。

  紅色的標(biāo)題醒目刺眼,她的手不由地顫了一下,緊跟其后的是言簡意賅的摘要,一眼看去就是幾個觸目驚心的關(guān)鍵詞。

  華晟、拍賣協(xié)會、立案、刑事拘留。

  何染染的父親是拍賣協(xié)會會長何北海,這件事只有許眠一個人知道。三年前何北海離異再婚,父女關(guān)系因此不睦,何染染拒絕他的接濟(jì),自己賣畫賺錢。

  何北海只有一個女兒,總是想著法子討好,所以但凡何染染有事找他,他從不拒絕。

  “是我,是我去問他華晟的事,也是我說出去的……”她胡亂摸著眼淚,話也說得語無倫次,“之前我找他安排你去慈善拍賣打工,見到他和華晟的董事長在說話,后來我想把畫拿回來,才又去找他打聽,可、可我不知道他居然是牽頭人……不光瀚佳,還有十幾家拍賣行,二十幾個畫家,都在接受調(diào)查……

  “難怪他這幾年錢那么多,還說要給我買別墅……”過度驚訝讓她把一切都想得特別糟糕,“他會不會出不來,一輩子坐牢啊?”

  即便她那么討厭何北海,嫌棄他、不搭理他,認(rèn)為他薄情寡義、諂媚勢利,但在這種時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血濃于水。

  他是她父親,她不想他出事。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所有人都震驚無措,許眠飛快地看完新聞,顧不上安慰她,急忙追問:“你把這件事告訴誰了?”

  乍一眼看去,牽頭的何北海是最大的主謀,可這件事明顯是順藤摸瓜才揪出的一連串人,槍口并不是沖著何北海去的。

  而是瀚佳。

  更準(zhǔn)確地說,是負(fù)責(zé)書畫拍賣的王隨。

  何染染抽泣著回答:“是……是殷同塵?!?p>  原本她只當(dāng)殷同塵是在打聽業(yè)內(nèi)八卦,只想擺脫他對自己的使喚,卻怎么也沒料到他們是來真的。

  是非黑白在這一刻沒有太大的意義。

  許眠能聽見的只有何染染的哭聲,能看見的只有那條冰冷的新聞。

  她有一百個理由相信,殷同塵沒有能力把事情搞得這么大,而且也沒有動機(jī)。這樣起底一個行業(yè)最大的黑幕,撼其根基,與眾為敵,一般人做不出來。

  只有晏初水。

  足夠冷血、足夠無情,足夠符合他的世界觀。

  他是想以此告訴許眠,王隨是一個卑劣且不堪的商人,所以她不必覺得愧疚,更沒有資格指責(zé)他之前的做法。

  她想起他上次摔門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最好別……否則……”

  許眠終于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最好別是王隨,否則我會讓他死得很慘。

  一直以來,她都有很多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的事,比如她時常會夢見小時候,夢見家里的院子,夢見那方小小的池塘,夢見外婆叫她吃飯,夢見外公叫她起床。

  夢見晏初水從門外走來,晨光熹微,少年畢恭畢敬地向黃珣鞠躬。

  黃老師,早。

  縱使他冷漠孤高,也懂得尊師重道。

  這些是美好的,還有一些不那么美好,比如外公不會叫她眠眠了,比如她永遠(yuǎn)沒在殯儀館等到那個應(yīng)該來的人,再比如她回不去的那間小院……上一次去的時候,她看見舅舅把池塘填了,冷冰地面上水泥未干,她聽見舅媽說,以后天晴的時候在那里放上牌桌,可以叫鄰居來打牌。

  她總會這樣夢見。

  然后醒來。

  晏初林的話再一次得到印證,晏初水才是真的瘋子,讓他不順意的人,最終都不會有好下場,例如他的姐姐,例如王隨,再例如……

  假如有一天,是她呢?

  不,這不是假如,她想要的東西一定會觸怒他,這一天一點也不遙遠(yuǎn)。

  既然如此,許眠想,那她一定要先下手為強(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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