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沙礫
夜深了。世界陷入沉寂，卻唯獨只有這寧天路不愿醒來。路邊漸漸圍了些想看熱鬧的人，甚至躲在草叢中偷偷攝像者也屢見不鮮。人們對于大規(guī)模警察出動的場面總有種特殊的愛好，仿佛這種事兒發(fā)生在身邊一次都好像親身經(jīng)歷了一次警匪大片一樣。
充滿了各種意味上的刺激。平淡的生活添了些許色彩，便會覺得特別滿足。看熱鬧不嫌事大，開心吧，開心才好呢。只需要起哄就好了，只需要冷眼旁觀就好了，不用解決問題，不用思考問題，一人倡議，滿座振臂歡呼。人類群體本來就是這樣一種和羊群一般毫無主見的種群。
警車已經(jīng)將整個寧天路周邊五公里全都圍了個遍，專業(yè)武警帶著警犬正以無言飯店為中心不斷擴大著搜索范圍?？諘绲臉欠勘銖娦嘘J入，偶爾出現(xiàn)居民的一些小區(qū)也只能叨擾。留給警隊的機會并不多，而這位“徐”的第二次露面，無疑是一次非常寶貴的機會。
但是——但是......這狡猾的狐貍！
李溫卻是狠狠攥緊了拳。這種無力的挫敗感讓他非常懊惱。本來以為已然成功的拖延計劃被簡單地識破，他的從容退去，又何嘗不是一種挑釁。
“李隊。搜尋小隊A組B組C組D組都表示未發(fā)現(xiàn)藏匿人員蹤跡?？峙率且呀?jīng)跑遠了?！?p> 吳天明氣喘吁吁地跑來，身后兩名武警手提著證物袋不緊不慢地跟上。
“但我找到了他與你們對話的位置。那是位于飯店以東南一百五十米的一棟小平層。證物科來過了，沒有留下任何人體毛發(fā)組織，腳印以及指紋。他就像個幽靈一樣，什么線索都沒留下來?！?p> “另外，他的反偵察意識也是離了譜。幾個關(guān)鍵路口的監(jiān)控攝像頭，一點影子都沒拍到，就跟瞎了一樣，還泛著雪花呢。真不知道是怎么維護的?！?p> 這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溫不禁一陣心寒。不留任何蛛絲馬跡悄悄混進來，還能輕易溜走——哪只一點荒唐。
“那臺設(shè)備呢？查清楚了么？”
“哦，藍牙音箱。查過了，愛國者的牌子，絕對算不上先進，音質(zhì)非常差。但這種牌子最厲害的地方就在于信號接受范圍，足足能劃個一百米的圓。”
“一百米？可是他是在一百五十米外的那棟房子發(fā)送的信號吧？”
“只能理解為他安裝了一些類似信號放大器的通訊設(shè)備了。跟路由器似的......他對這種東西看來很熟悉?！?p> “我看未必?！?p> 李溫和吳天明循聲望去，張保國正從遠處慢慢走來。警笛震天，而夜幕正掩在他的身上。他正帶著他習(xí)以為常的威嚴緩緩踱步。
“張局。”
“呃，張局?！?p> “好。辛苦了。我剛到。我收到你們求援信息的第一時間就出發(fā)了，只可惜——看來還是晚了一步。他失去了蹤跡。”
“是啊。就目前來看，方圓五公里內(nèi)沒有搜集到關(guān)于他的任何證據(jù)?？陀^上來講，如果不是這些刻意用來‘恐嚇’的設(shè)備，甚至不能斷定他來過?！?p> “這也正是他厲害的地方。他巧妙了利用了思維誤區(qū)。在乎的不應(yīng)該是‘距離’，而是他的方式。一百五十米，卻也可能是五十米?！睆埍哪抗夥滞馍铄洹！澳銈兌加浀谩ｊ惲璧募乙呀?jīng)被徹底炸得粉碎了。除了你兩位學(xué)生傷勢不太重還算安慰外，所有的證據(jù)都幾乎毀于一旦?？梢哉f那條線已經(jīng)毀掉了?！?p> “但這并不是傷懷的時候。他作為犯罪兇手一定是主謀，但前后三天的監(jiān)控錄像里都完全沒有出現(xiàn)關(guān)于他的任何信息。按常規(guī)的思維看，他是完美地避開了那些鏡頭?！?p> “但仔細想想——李溫。仔細想想。如果，他是三天前就已經(jīng)蹲在了那個地方？”
這短暫而有力的嘶喊，竟在李溫的心中如煙花般猛然炸響。一種令他不寒而栗的嚴寒，正如這冰冷的狂風(fēng)開始肆虐。
不——不......這怎么可能——
“張局。你不會是想說，他就在那棟連鬼影子都看不到的小居民樓里，足足等了我三天以上？就好像早就預(yù)料到我的行動般絲毫不為所動？”
李溫的聲音顫抖著，散落在冰冷的空氣中。
“完全可以這樣去設(shè)想。參與爆炸案調(diào)查的警員，在陳凌所居住的四樓上方發(fā)現(xiàn)了幾張紙片和灰塵中疑似人員逗留的干凈角落?！?p> “他就呆在那里等著你。不知道等了多久。”
“李溫。他是犯罪天才，也是完全不顧惜任何代價的瘋狂的變態(tài)。他為了實現(xiàn)目的做什么都可以。而你，只是他的一個獵物?！?p> 他輕嘆了一聲，眉頭緊蹙。張保國如今正展現(xiàn)出的緊張，李溫從未見過第二次。即便是那場針對張家村的剿滅行動，也不見得他會如此痛苦。
不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也無力去表達這樣的失望。李溫又想起了那個原先精明而智慧的男人。原來自始至終，他都在和這樣的人作對啊。
“案件的背后看來真的有雙無形的恐怖的手。他在威脅我們所有人。你這有一個，我那，還有一個。哼——看來都是一伙兒的?！?p> “什——么？還有一個？”
“對。還有一個。找到警局通信系統(tǒng)的漏洞并成功黑了進來，也是個忙技術(shù)的。有那樣的本事，卻只會做些違法的勾當。說起來，她自己也承認是那個制毒村的余孽了，也沒什么好說的?！?p> 張保國喃喃著，卻是無奈地揮了揮手。他好像早已對這樣的事不以為意。話說回來，警察們所面對的永遠都是這樣的處境。事不出大小，而惡意永遠無窮無盡。任何一名老刑警都一直懷抱著這樣的覺悟。
但有的時候也會去那樣地希望著。希望人本善的教化能戰(zhàn)勝一切啊。
“我，明白了。張局?？磥硎虑檎兊迷絹碓綇?fù)雜。如此看來，陳隊犯罪的可能性極小?！?p> “未必。不能這么早下判斷。線索還不足夠指明這些，要去搞清楚還是得靠那本筆記本啊。”
他指了指李溫隨身攜帶的包。
“沿著上面去查。這些瑣碎的小事我來搞定。沒準這個‘徐’下次還會搞出什么幺蛾子。我會最大程度上阻止他對你進行干擾。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p> “啊......是。我明白了。感謝張局?！?p> 李溫?zé)o法從震驚中平復(fù)，只能輕輕回復(fù)道。他腦子現(xiàn)在很亂，而疲倦感又分外沉重。這種高強度的工作已經(jīng)持續(xù)整整一天了。
李溫不想說“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這樣的話。它太極端和悲觀了，就好像厭學(xué)的孩子天天在課堂上垂頭喪氣一樣，一點斗志都沒有。但這種時候，他的本能卻讓他特別想這樣吐槽。
說起來，也真是搞笑啊。
但卻根本笑不出來。
“去吧。去吧。趁著他可能還沒走遠——再去查查。然后明天，跟我一起開個記者招待會。”
“記者招待會？”
“是啊。對陳凌的審判結(jié)果還沒個回信，媒體們又坐不住了?！?p> “他們可能會問一些很刁鉆的問題，卻又必須給他們好臉色看。你也應(yīng)該熟悉了。作為警察，我們辦案不是給自己看的。是他們，是他們?！?p> 他指向越來越多的圍觀人群。時間已經(jīng)走向半夜兩點，因好奇和興奮窮盡各種交通工具洶涌而來的人們紛至沓來。有一部分已結(jié)束任務(wù)的武警，竟開始維持秩序起來。嘈雜，水泄不通，煩亂成一團亂麻。
“他們會了解這些事情么？他們會體會我們的艱難困苦嗎？”
“有的會，有的不會。不過這不是我們需要關(guān)注的?！?p> 張保國從民警手中接過證物袋，里面存放著一些“徐”來不及拿走的東西，雜七雜八。
他饒有興趣地微笑著。
“人民是沙。我們是沙礫。沙礫怎樣都好，沙得保持完整?！?p> “沙礫能做的，就是認清楚自己的身份，然后永不后悔?！?p> 李溫和吳天明遙望著張保國遠去的背影。他們思緒萬千。
“所以，到底是五十米，還是一百五十米？”
吳天明問道，然后得到了不假思索的回答。
“五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