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沉默
江澈，江澈啊——
為什么就總是不死心呢？為什么總覺得你能玩得過我呢？
你不過只是個老頭。我說什么你就應該做什么。當你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你就應該被當作廢棄棋子隨便丟掉。你屈從了一輩子，被命運綁架了一輩子，你為什么最后才想起來反抗？
當初我讓你安排陳沁和劉云的飯局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覺悟？當初我用那對夫婦的作籌碼要求你把秘密告訴陳凌，而不是李溫時，你為什么不覺悟？你完美地達到了我利用你的目的，表現(xiàn)得懦弱，低劣，卑賤。你壓根就從沒想過做點英雄該做的事。
我承認我也不算什么好人。但我比起你總該更有些話語權(quán)。我的犯罪徹底而真實，我也從未想過收斂，退縮和逃離。你呢？你的小花招背后所意味著的，無非只是一種泛濫的仇恨和悔意。
江澈。你早該和你的無言飯店一起沉淪了。你的努力......毫無意義。真的毫無意義。
“江老頭。你為什么，就是不死心呢？”
那黑影端坐在空曠而幽深的屋子里，調(diào)弄著變聲設(shè)備對著擴音器喃喃著。這力透紙背的聲信號環(huán)繞在整個狹窄的飯館中，而露天的屋頂透著一層黑色的幽光。
“誰？誰在說話？”
李溫拍桌而起，竟是一陣膽寒。雖說這樣的聲音扭曲而怪異，肯定是通過變聲器加工過的聲音通過一些傳音渠道進來的，可是突如其來的這么一出依然會嚇人不淺。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都有些過于驚悚了。
“報告。李隊。設(shè)備找到了。藍牙音箱，老掉牙的牌子。不知道從哪淘來的。傳遞信號的人肯定就在附近。喇叭上加裝了擴音器，這家伙算是個改裝小能手，有點本事。”
技術(shù)科跟來的一位警員打量著這設(shè)備。與周遭環(huán)境不同的是，它的外觀光滑，嶄新靚麗，絲毫沒有被時光消磨的印記，也正因為如此，這個刻意早早被放進來的東西似乎早就預見了這一天的到來。
他出現(xiàn)了。沒錯——那個無處不在的他，那個猙獰面目的他，那個冷酷兇戾的他。將真相掩蓋在身后，背負著無數(shù)罪惡的瘋狂的歷史。他跟隨在李溫的身后，又再度如幽靈般浮現(xiàn)。
錯不了。這樣的膽識，這樣的執(zhí)著，淡然，和恐怖?！靶臁?，此時此刻就呆在這所小飯店周邊的某處。
“立刻去和張局匯報。快去。封鎖整個街道，抓人。”
李溫在文員的筆記本上飛速地寫著什么。他的心里早已打好了算盤。如今看來......只要繼續(xù)這場對話，繼續(xù)牽扯好這個有些過于自信的惡徒，抓捕行動會變得非常順利。
但——真的會有那么簡單么？
姑且......先試試看好了。
兩名警員得到了信號，悄悄打開大門離開。而早已被嚇的呆若木雞的江老頭只能怔怔地望著他們。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散了架。
“別緊張。沒什么的。你看，這個‘徐’也不過如此。自己不敢露面，只能用傳音的方式來恐嚇一個普通的老頭。真可悲。”
李溫擦了擦頭上的汗，卻是故作鎮(zhèn)定。他知道，自己所說的所有話如今正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遞到“徐”的身邊。
“哼。同樣的話送給你。堂堂刑警大隊大隊長，查個案子居然還帶了五個人一起。真給陳凌丟人現(xiàn)眼啊。不過——我想跟你掰扯的可不是這些?！?p> “聽著，李溫。我勸你收手。你對我的冒犯我完全能既往不咎。如果你想落得和親愛的陳隊一樣的下場，那么我完全可以用盡所有卑劣和骯臟的手段跟你一起魚死網(wǎng)破。”
“對朋友的遭遇你大可同情和緬懷，又何必過分放在心上。如果有這樣的閑工夫，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應該去過怎樣的生活。你不應該被綁架?！?p> 那黑影漫無目的地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奶疲尚?，卻又充滿一種病態(tài)的魔力。這種冷漠感包圍著暮色沉沉，卻還真的讓李溫的身邊一陣發(fā)冷一陣發(fā)熱。這樣的一種奇妙的觀感，不由得讓人扭曲的發(fā)笑。
“哈哈——咳咳咳。不好意思，一時沒忍住?？傆X得，沒想到你說話還挺有意思的。這種滑稽程度，小丑都得對你讓三分?！?p> “誰又能否定自己不是小丑呢？在生活面前，我們都只是去盡力表演而已。扯遠了——既然沒法說動你，我會轉(zhuǎn)向您旁邊的那一位?！?p> “......”
此時此刻的江澈已經(jīng)面無血色。他之前恢復神智時的冷靜和淡然此時已完全被拋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手足無措的茫然和驚恐。就好像深海劃船時望見滔天巨獸洶涌而來時的那種，令人癱軟和匍匐的絕望。他不斷地想說些什么，卻又根本沒法開口。某種意義上，他已經(jīng)被那種條件反射般的痛苦所控制了。
這樣的一種狀態(tài)，不免讓人擔憂。但......李溫還是必須讓他正常起來。他要讓“徐”知道，他已經(jīng)掌握了關(guān)鍵證人的信任。打擊他，控訴他，然后將其逮捕和剿滅。
“冷靜點。冷靜點，江老頭。他不會把你怎么樣的。我擔保，在現(xiàn)場這么多警員的集體保護下，你不會出現(xiàn)任何性命之虞?！?p> “其——其實我也相信這一點。只是，只是——他......”
他自顧自地喃喃著，手舞足蹈地不知道在比劃著什么。燭光搖曳，并不精致的破舊壁畫上閃動著他詭異的軀體。
“你們不明白我在他手里經(jīng)受了什么樣的痛苦。你們也不會明白。在他面前，徐若曦算個屁.....他不過只是最低級的手段罷了。遠比他危險的多的家伙，比比皆是啊?！?p> “你果然見過徐若曦。江澈，江老頭！你早該跟我們說的！”
李溫近乎痛心疾首。如果早點知道這樣的內(nèi)情，這案子的定性怎么會只剩三天時間去反推？
“我能有什么辦法！我——”
“罷了。罷了。我不想再說了。但是，但是‘無言者’，你這混蛋......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他的眼神，卻突然變得凌厲。就好像被撕開口子后殺紅了眼的角斗士，充滿了某種意義上的恐怖的決意。當那樣的苦難在內(nèi)心不斷洶涌和崩潰時，李溫對于他的關(guān)懷和保護，乃至指責，無疑讓江澈鼓起了最后的勇氣。
無言者。
這是李溫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代號。有些幼稚，但如果細細深究又會別有一番風味。怎么說呢——沉默，冷冽，殺氣洶涌，這樣的感覺也確實和這家伙給人帶來的感覺相似。他做事果斷，堅決，殺伐冷血，毫不拖泥帶水。搶走證物相片，把陳沁的手機連同陳凌的家炸個粉碎，這樣的事，這樣絕不留后患的事，真的是只有這樣的“者也”才會做得出來吧。
你喜歡叫自己無言者。是嗎？呵——
不知該做出什么樣的表情。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太拗口。不過，怎么說，她給我取的，還是別有一番風味啊。相逢何必曾相識。江澈，你想說什么？你大可全都說出來，當著我們可愛的李隊的面兒，當著文員同志的面兒。”
李溫給了文員警一個眼色。他點了點頭，便讓出位置來。李溫接替了筆記的寫作工作。
“說吧。你說什么，我寫什么。你看，‘徐’先生都認可了。他也想你說。”
“好。我說。我得讓你們?nèi)寄锏南碌鬲z！”
“三月三日那天，就是這個姓徐的——”
“欸欸欸，別急啊我說。”他對著擴音器話筒，不乏幾分得意地淡淡說著?！拔疫€沒來得及發(fā)言呢。有什么話，你聽我說完。”
留給你的時間可不多了，‘徐’。
李溫微笑著。他仿佛已經(jīng)聽到警車的鳴笛。周圍的光開始發(fā)亮。
“聽著，江老頭。我要告訴你一個事。”
他的聲音卻突兀地開始變得微弱。一種雜音開始混亂和交響，語氣，語調(diào)都開始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這樣的變化......李溫聽得很清楚。
他近乎本能般地作出了反應。
“快?？?！該死的，警車還沒到......去找，去找他可能留下的任何蹤跡。他要跑了！”
警員們立刻出動。周圍的房子因為人跡罕至一片昏暗，而完全不知道如何尋找的空曠，需要大量時間的堆積。
李溫開始有些焦頭爛額。本來以為會拖延足夠多的時間，他卻突然——提前意識到了危險？
該死的——
但“徐”可不會在意李溫的暴躁。他對著話筒丟下一句話，就再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死老頭。你孫子和你孫媳婦的命還捏在我手里呢。他們，還有利用價值?！?p> “真天真?！?p> 一瞬間。就在一瞬間。就在江澈理解了“徐”所說的話的意思的一瞬間，他的臉上焦灼的憤怒與痛苦......竟徹底被抹去。
他不敢相信地喃喃著什么，隨即頹然癱坐在了沙發(fā)上。
“不......不可能。但，但是如果真的這樣——那——”
李溫從來沒覺得這個老頭什么時候這么有生氣過。但他旋即又突然意識到什么般，試探性地問了一個問題。而這個問題所得到的答案，讓他窒息。
“喂，江老頭——你不會......”
“抱歉......警官。在你們找到江雨和魚令聲之前，我們或許不應該再聊這個話題了。”
“我無法提供更多的證言。我無法......拿他們的命開玩笑?！?p> “他只是在騙你，只是在騙你！老頭！老頭??！”
李溫的憤怒抵達了頂點，不由自主地發(fā)泄。其余的警員抱著勸他，起到的效果卻微乎其微。
他又恢復成了那個精明的鬼老頭。他沉默著直面著李溫的憤怒，緘口不談。
夜空上星，懸掛著沉默的朝陽。
今夜注定無眠。
騙子——騙子。
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