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破敗老廟里遍布著灰塵和蜘蛛網(wǎng),鶴枝蔓看著這個地方,忍不住捂上了鼻子。
“這......這能住人嗎?”
玉涼收拾出來一小塊地方,一屁股坐下,打了個哈欠,“你愛睡不睡,也可以站一整晚。”
他靠著供臺,比起眼睛。
因為他們資金有限,兩個人省吃儉用,為了省一晚住宿錢,玉涼決定住在經(jīng)過的這個破廟里。
“那,地上又涼,又沒有被子,睡一晚會生病的吧?”
“現(xiàn)在天氣都要暖了,你再這么嬌貴,咱們還到得了華晉城嗎?恐怕走著走著就要干活賺錢,走走停停了?!彼鄱疾槐牭鼗亍?p> 鶴枝蔓也知道兩個人現(xiàn)在挺難的,連馬都租不起,租馬還要給驛站交錢喂料休息。
她小心翼翼抱著肩膀坐在玉涼旁邊,這里連稻草都沒有,她坐了一會兒就感覺屁股涼,又站起來了,站累了又坐下,坐一會兒又站起來,她很困很累,就是沒法這樣睡著。
“你真的好煩啊,到底是哪里的大小姐?”玉涼不耐煩地睜開眼瞪她。
鶴枝蔓知道自己打擾他睡覺了,無措地站在原地,“對不起?!?p> 她說著就往廟外走。
“你去哪兒?”
“我出去待著好了?!?p> “大晚上的你一個大姑娘,出什么出?”
“那我怎么辦?”
鶴枝蔓總在想,自己當初怎么就非要救他出來,他這樣討厭的人,總是讓她耐心盡失,滿腔怒火。
他們有一個小包裹,里面是兩套粗布衣服,他們一人一套的,能和現(xiàn)在的衣服換著穿。
玉涼抓起小包裹,把兩套衣服扯出來鋪在地上,“算了,我懶得理你,來吧?!?p> “這樣衣服都臟了,我們本來就是要洗澡的時候住店換新衣服的?!柄Q枝蔓趕緊把兩套衣服抓起來抱在懷里。
她蹲在玉涼旁邊,皺著眉看他。
玉涼翻了個白眼,又把眼睛閉上了。
鶴枝蔓蹲了一會兒,看了半天懷里的衣服,失落地把小包裹放在最下面,把衣服鋪在玉涼旁邊,靠著供臺。
供臺太硬,她腦袋也不舒服,開始發(fā)呆。
安靜了一會兒,她打了個哈欠。
玉涼又睜開眼睛,看了看旁邊的鶴枝蔓,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鶴枝蔓眼睛里還帶著哈欠的一點眼淚,疑惑地眨巴眼。
“腦袋靠在這里,別的地方躺在衣服上,又舒服又不涼。”
“這......不必了?!?p> “什么不必?又來男女授受不親那套?都在一張床上睡過了,還講究呢?”玉涼又翻了個白眼,“我說了一路上你要是不聽我的,我會對你下毒的,我能不能干得出來,你好好想想吧?!?p> “可......”
“這里沒有別人,不會有人看到,而且我真的很困很想睡了,你不是嗎?”
鶴枝蔓抿抿嘴,看著他的大腿,像放空了一樣又沒動靜了。
玉涼尋思,這世上還有像她一樣木呆呆的人嗎?
沒一會兒,鶴枝蔓又禁不住打了個哈欠,這才慢吞吞地躺在他大腿上。
“沉嗎?”她不好意思地問道。
“閉嘴?!?p> 一夜無話。
后來,鶴枝蔓也習(xí)慣了,在外面的時候,就枕著他的大腿睡,在店里住宿的時候,兩個人都擠在一張床上。
在店里的時候,有時睡醒會發(fā)現(xiàn)鶴枝蔓窩在玉涼懷里被他抱著,第一次的時候鶴枝蔓對此反應(yīng)還很激烈,不過玉涼始終都像不把她當女人一樣,對于這種睡著的時候無意識的行為,她也不再當回事兒了。
就這樣一路磕磕絆絆,風餐露宿,吵來吵去,窮苦地相依為命,兩個人到了華晉城。
鶴枝蔓路上還當了自己的首飾,現(xiàn)在像個樸素的窮人家姑娘。
玉涼不像原來那么干巴,骨瘦如柴,健康了不少,干凈利落,他其實長得又白又嫩,有種招人憐惜的小少年之感,只是說話做事完全和這張臉不沾邊。
進了華晉城,鶴枝蔓打聽沙安的書館,被告知了地址之后,兩個人就向那里趕去。
“你覺不覺得哪里不對?”
“什么?”
“有時候,我總覺得有些人很驚恐地看著你?!?p> 鶴枝蔓沒理,她完全沒把這話聽進去,一心去佳苑書館。
到了書館門口,書館的估計一見她,趕緊揉揉眼睛,也驚恐地沖回店里,“老板,老板!”
沙安正看書,“怎么了???”
“門口......門口,您快去看看??!”
沙安疑惑地走去門口,一見了鶴枝蔓如遭雷擊,慌張地左右看看,一把拉住她就往店里走,吩咐伙計把客人都趕走,今日關(guān)店。
“舅父,你怎么了?”
聽她這樣叫,沙安更是不知所措,“鶴小姐,你怎么回來了,你怎么還叫我舅父???”
玉涼站沒站樣地看戲。
“鶴......小姐?”
鶴枝蔓對鶴這個字有了反應(yīng),她皺緊了眉頭,滿是困惑,“什么鶴小姐,我不是叫張小山嗎?你不是我的舅父嗎?”
沙安想了一下,“這些是樸鞅和你說的?”
“是,他在騙我嗎?”
“你,你難道,失憶了?”
她有些無助,“是。樸鞅說你是我舅父,把我放在百花谷待一段時間的,我在那里惹了麻煩,所以回來投奔你的?!?p> 沙安一聽說她失憶了,也拿不準該不該和她說以前的事,不過至少她不能在華晉城待下去。
說來奇怪,鶴枝蔓逃出來,當日不僅沒人追,之后也沒有通緝之類,仿佛她在那一夜真的死了一樣。
“那,那,呃......你聽我說今晚你就住下,但是明天你一定得離開,無論你去哪兒都行,就是別在華晉城,我給你拿錢,你路上用,或者去哪里開個店什么的,都可以?!?p> 鶴枝蔓張了張口,“......我知道了?!?p> “還有這位是?”
“哦,我是她朋友?!庇駴龃鸬?。
“好好好,那我給你們安排?!鄙嘲捕嗌儆行┬牟辉谘?。
沙安還囑咐鶴枝蔓不要離開書館一步,不要讓別人看見,鶴枝蔓問他為什么,他就是不肯說。
吃過了晚飯,玉涼晃蕩進鶴枝蔓的房間,給自己倒了杯茶。
“你覺得那真是你舅父嗎?”
“不是。我也不是傻子?!?p> “哎呀,看來,樸鞅嘴里,也是沒一句真話吧。”
鶴枝蔓瞥他一眼,“你說,他叫我鶴小姐,他肯定知道我的過去?!?p> “對,但他不肯說。你想知道你的過去嗎?”
“難道你有主意?”
“他說你去哪兒都可以,就是不能在華晉城,恐怕你和這里有很多淵源。我和你一路過來,有注意到一些人看你的眼神,就像書館伙計一樣驚恐,我想他們應(yīng)該都認識你。”
“要上街嗎?可他不讓我出去。”
“你要聽他的嗎?”
“我......”
——
游魚處。
“大人,有線報,鶴小姐又出現(xiàn)在了華晉城?!?p> “鶴枝蔓?”
游魚沉默了一下,“就按照我以前的命令,鶴枝蔓這個人已經(jīng)死了,不管她在哪里干什么,都不要管?!?p> “是?!?p> ——
鶴枝蔓跟著玉涼偷溜出街,雖然遠方的城早已戰(zhàn)火紛飛,這里的夜晚還是燈火明亮。
鶴枝蔓顧著聽玉涼說話,沒注意看路,迎面撞上一個人,那人站定一細看,也滿臉震驚。
“鶴小姐?”
玉涼眼睛一亮,“就是他了。”
鶴枝蔓了然,對那人說,“你認得我?”
那人還沒回過神,“自然認得。”
“找個地方聊聊吧,方便嗎?”
他們找了一家酒樓包間坐下。
“我可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你居然還活著......”
“什么......意思?”
那人疑惑地看著她,回想到剛才她居然問他是不是認得她,覺得奇怪,“鶴小姐,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又不記得我,又不知道......”
鶴枝蔓看看玉涼,玉涼沒什么反應(yīng),她實話說道:“我失憶了?!?p> 那人一愣,消化了半天。
“我......那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左江流,我們從前還是見過幾面的。你失憶了......也難怪,也難怪,畢竟發(fā)生了那種事,活了下來肯定大受打擊?!?p> “哪種事?我想回想起從前,你知道什么就全給我說了吧?!彼晕⒓鼻?。
“我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你不說,我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你根本不知道這有多痛苦?!?p> 左江流邊想邊扇扇子,嘆了口氣,“好吧。說真的,我也很好奇,你怎么會活生生出現(xiàn)在華晉城?!?p> “你是鶴家的三小姐......”
左江流簡述了她的身世,她越聽頭越疼,左江流數(shù)次想停下來,可她很堅決地叫他一直說,一直說。
說到鶴家滅門,鶴枝蔓已經(jīng)痛苦得癱倒在玉涼懷里。
左江流神色擔憂,不住地看向玉涼,“鶴小姐她......我真的,我不想說了,她這么痛苦......”
玉涼很冷漠,“她不是一定要聽嗎?你說就是了,這點痛苦算什么。”
滅門,雖然發(fā)生了很多,但左江流只知道滅門而已,他還奇怪已經(jīng)死了的鶴枝蔓怎么會活著出現(xiàn),還沒有什么官兵抓她。
所以關(guān)于此,三言兩語也便說完。
只是鶴枝蔓全都想起來了,別人不知道那晚發(fā)生了什么,她知道。
玉涼抬起她的臉,她滿臉都是眼淚,卻沒有哭聲。
她眼中難解的悲傷,就算是硬心腸的玉涼,也沒法再說什么。
“多謝了,我先帶她回去了。其實如你所見,她那日逃了出來,雖然我們在街上閑逛了一下,不過還是希望你不要對別人說今天的事?!?p> 左江流也不想趟什么渾水,如果官府默認鶴枝蔓死了,他也不想說什么。
“我知道的。”
鶴枝蔓不再說話,被玉涼牽著回去,只有眼淚不停不停的流。
無言是最悲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