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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怪物傳

10 蘆葦蕩,思郞歸(二)

皇朝怪物傳 龍藏生 4306 2020-11-14 19:27:37

  楊愈聽見動靜,轉(zhuǎn)過身來,聽得水小姐埋首發(fā)出“嗚嗚”哭聲,這哭聲刻意壓抑在喉嚨頭,聲音沉悶悲戚,讓楊愈心中惻然不已。

  他正想安慰幾句,那水小姐哽噎道:“你下午聽見我家誦經(jīng)的聲響了,那便應(yīng)該知曉我大哥已經(jīng)……已經(jīng)去世了。聽說,他便是葬身在太湖之中某處蘆葦蕩中,只是尋了幾年,也未尋到他的骸骨,怕是……怕是再也尋不回了,嗚嗚……”

  楊愈聞言,心中憐憫,卻又不知說什么好,只能輕嘆一聲。

  那水小姐又道:“我小的時候,父親便教我和大哥吹奏竹簫,后來父親去世了,大哥思念父親的時候,便一個人在房中吹奏,我便在門外陪著他,如今,父親和大哥都不在了……”

  楊愈聽得這話,心中后悔:真不該吹那首《蘆葦蕩》,勾起人家那么悲傷的往事。

  他看著水小姐哭紅的雙眼,只覺得心中生疼:“小姐節(jié)哀。對不住,是我的錯,我不該上塔來賣弄。你父親兄長見你這般傷心,定然好生難過,小姐每日開開心心,便是對亡靈最大的安慰?!?p>  水小姐怔怔望著楊愈,過了一會,說道:“開開心心,便是對亡靈最大的安慰?”

  楊愈微笑點頭:“不錯,你父親兄長在天之靈看你哭泣,一定比你更加傷心,你歡歡喜喜的活著,他們才能安心。”

  水小姐看著楊愈的眼睛,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她見楊愈點頭微笑,便道:“多謝你!你……請問你尊姓大名?”

  楊愈行禮道:“我叫楊愈,請問小姐……”

  那水小姐臉上微赧,打斷他的話:“可否請你再吹一遍那‘蘆葦蕩’?”

  楊愈看了水小姐一會,見她情緒已經(jīng)緩和,這才拿起竹簫再吹一遍。

  吹了一會,塔下傳來哭喊之聲。

  “我的兒啊,我的兒啊……”是那水家老婦人的聲音,正不停的大聲哭喊著“我的兒啊……”

  “阿娘,不是大哥,吹曲的那人不是大哥……”是那被喚水都巡的男人。

  “阿娘,塔上不是大哥……你別哭,別哭,阿娘……嗚嗚……”是那水少夫人的聲音,她話沒說完,已是嗚嗚哭泣。

  水小姐聽見了,用衣袖狠狠擦干臉上淚痕,急忙走下塔去。荷香和楊愈也緊隨其后。

  兩人到了塔底一層,只見那水都巡抱著的老婦人淚流不止,口中不住叫著“我的兒啊”,因情緒激動,全身顫顫巍巍,依然要掙脫開他兒子的臂彎,往上塔的階梯走去。

  水小姐上前抱住老婦人,哭道:“阿娘,你醒了嗎?太好了,太好了,阿娘你終于開口說話了?!?p>  楊愈見狀,也不知他們家出了什么情況,但他一個外人留在此處,顯然極不合適,便從他們身邊走過出塔而去。

  塔上現(xiàn)在已是空無一人,那老婦人卻依然還在掙扎著要上塔,口中只是叫著“我的兒啊”。

  楊愈正要走出塔門,身后那水都巡突然道:“且慢,請這位小哥留步?!?p>  楊愈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看那水都巡待要說些什么。

  那水都巡將老婦人交給那水少夫人,走到楊愈身前,躬身施禮:“敢問方才是不是小哥吹奏簫曲?”

  楊愈上前一步道:“是小可在下,不知兄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dāng),只是……只是……唉……只是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小哥成全?!?p>  楊愈疑惑的看了對方一眼,笑道:“在下姓楊,名愈,兄臺喚我楊愈即可,不知要我做什么?”

  “我姓水,名致遠,字通和,多謝楊兄弟,可否借一步說話?”

  楊愈跟著水致遠走到塔外,水致遠對著他又再深深鞠了一躬,楊愈趕緊上前止住,笑望對方說道:“通和兄,無需和我客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盡管說來?!?p>  水致遠皺眉沉思片刻,說道:“楊兄弟,可否請你再吹一曲?”

  “這太容易了,通和兄不必為難?!睏钣m然不明白對方為何提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請求,但這請求實在太容易滿足,無需猶豫便可答應(yīng)。

  剛才楊愈和水小姐兩人急匆匆下塔,那根竹簫還在楊愈手上拿著,楊愈答應(yīng)之后,馬上便要湊到嘴上吹奏,水致遠搖首制止,道:“楊兄弟,此處人多,勞煩尊駕,可否請你跟我來?”

  楊愈一頭霧水,但既然答應(yīng)了人家,便點了點頭,隨在水致遠身后走去。

  水致遠走到了湖岸邊,這才轉(zhuǎn)身說道:“楊兄弟,我知你心有疑惑,唉……六年前的今天,我大哥被奸人謀害,得知死訊后,我母親痛哭了一日一夜,之后便是現(xiàn)今這般神志不清,認不得人。六年來,她老人家從未像今天這樣情緒激動。方才,我母親在房中聽見兄弟吹奏簫音,便哭喊著四處尋找,她要找的乃是我去世的大哥,唉。”

  “原來如此,通和兄是要我繼續(xù)吹奏,看看是否能夠喚醒老夫人神志?”

  水致遠見不消多說,楊愈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又是高興又是感激:“正是,正是!多謝楊兄弟幫忙,兄弟我感激不盡!”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那便請老夫人過來吧?!?p>  “嗯,我是這樣想的,如果楊兄弟在此處吹奏,我母親還能尋來此處,那便可以確認這簫音確能喚醒我母親神志了?!?p>  楊愈點點頭,便拿起竹簫吹奏起來,依然吹的是那首《蘆葦蕩》。

  果然,一曲吹到半途,那老婦人又步履蹣跚的朝著這邊走來,越走越快,口中還在哭喊著:“我的兒啊……”那水家?guī)兹嘶蚴橇髦鴾I扶著老婦人,或是哭泣著跟在身后,都往這邊而來。

  楊愈一曲吹完,見那老婦人還未到得跟前,便又繼續(xù)再吹一遍。

  過了一會,那老婦人走到跟前站定了身形,她上下瞧了楊愈幾眼,跨前一步,兩手顫抖著搭到楊愈兩只臂膀上。水家兩個女人正要阻攔,被水致遠搖手制止。楊愈也不停下,繼續(xù)吹著。

  那老婦人聽著簫音,臉上漸漸浮出笑容,空洞的眼神慢慢有了清明。她便那樣笑中帶淚的撫摸著楊愈的雙臂,又緩緩撫摸上頭臉,捧著楊愈的臉頰,手指細細摩挲著眉眼,突然一把將楊愈摟入懷中,凄聲哭喊道:“我的兒啊,我的兒,你讓為娘好找啊!我的兒,你去了哪里?怎的現(xiàn)在才回來?”那水家一眾人看見這一幕,除了水致遠,個個都驚得呆住了。

  楊愈被這老婦人緊緊摟著,便無法繼續(xù)吹奏,他聽著那一句句母親尋兒的哭聲,眼中差點落下淚來,卻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了片刻,他雙手緩緩上抬,在老婦人身后環(huán)起,將她輕輕抱住,緩緩拍著對方哭得顫栗不止的肩背。

  楊愈這一抱,讓他不由也輕顫了一下,想起了在另外一個時空的親生母親,他的母親在他年幼的時候也常常這樣摟抱著他,只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父母之間的情感變得畸形,他便極少再感受到母親的親熱了。

  說起來,他是一個很缺乏親情之愛的人。因此,老婦人這個母親對兒子的摟抱,讓他既感溫暖又感不適。

  老婦人聽不到楊愈的回答,便脫開懷抱,抓著楊愈雙手道:“弘兒,你怎的了?怎的不說話?可是餓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你跟娘說,娘為你想辦法。”

  楊愈看對方一雙眼中滿是關(guān)懷疼惜,他的心中對這神情既貪戀又排斥,便笑著搖了搖頭,眼神往那水致遠看去,以示相詢。

  水致遠見狀,便走上前來,扶住老婦人一只手臂,正要開口說話,老婦人轉(zhuǎn)頭見了,便笑著說道:“遠兒,弘兒回來了,你大哥他回來了,來來,快過來見過你大哥。”

  水致遠一愣,看向楊愈,見楊愈也是愣愣看著自己。水致遠現(xiàn)今已有二十七歲年紀(jì),如果楊愈比他大,他倒也不介意叫他一聲大哥,只是楊愈明顯比他小了太多,這一句大哥便叫不出口,因而,兩人都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老婦人見兩人都不開口,便有些生氣的拍了一下水致遠,她轉(zhuǎn)身之間,見到身后立著的水少夫人,又笑了起來,將那女子拉到楊愈身前道:“佩兒,弘兒他回來了,你這媳婦,怎的不來與你夫君相見?還有你,清兒,你大哥回來了,快過來,從前你最愛膩在你大哥身旁,怎的認不得你大哥了?呵呵?!闭f著,又將那水小姐拉了過來。

  那水少夫人滿臉通紅,眼神游移,不敢與楊愈對視,又看向水致遠,似在求救。水小姐也是臉上窘迫,看了幾眼楊愈,低下頭去,揉捏著自己手指。水致遠看著老婦人,眼中滿是焦急,既想上前阻止,又欣喜于母親的變化,正是左右為難。

  楊愈見狀,更是尷尬,再這樣下去,事情就要往復(fù)雜的局面發(fā)展了。他急中生智,上前拉住老婦人的手,說道:“阿娘,我餓了,我們先回去吧?”

  果然,那老婦人一聽,便笑著握住他的手,邁步就走,口中說道:“好好好,我們先吃飯,先吃飯,呵呵,弘兒,你想吃什么,娘給你做?!?p>  “阿娘做什么,我都愛吃,來,我扶著你?!?p>  老婦人更是歡喜,左手讓楊愈扶著往前走,右手搭在楊愈扶著手臂的手背上,兩眼只是不停在楊愈臉上看著,似是總也看不夠。

  如此一來,幾人的尷尬便都解了。楊愈扶著老婦人往寺廟方向走去,往后一瞟,見水致遠落在后面一段距離,和水家?guī)兹溯p聲解釋著,待解釋清楚,水家?guī)兹瞬炮s上前來。

  幾人到了寺廟側(cè)門前,老婦人突然說道:“弘兒,這是哪里?我們不是要回家嗎?”

  楊愈一愣,停住了腳步,水致遠趕忙在一旁插口道:“阿娘,我們是來禮佛的,今天便在寺里吃飯,吃完飯,我們就回家。”

  “禮佛?禮佛……禮佛……為何要來禮佛?”老婦人口中喃喃說著,用手握拳敲了敲胸口,眼神迷茫的看向水致遠,說道:“遠兒,我們不是來誦經(jīng)的嗎?”

  老婦人竟然想得起來是來誦經(jīng)的,看來,她平日里雖然癡癡呆呆,但也不是聽不見旁人的話語,而且旁人的話語還是會在她的腦中形成潛意識。楊愈想著,便湊到水致遠耳邊輕聲道:“通和兄,看來,老夫人平日里能記得旁人話語,并不是老年癡呆?!?p>  水致遠雖不知什么是老年癡呆,但從字面意思也能猜個大概,也欣喜的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聽得那老婦人喃喃說道:“誦經(jīng),誦經(jīng),為弘兒誦經(jīng)……啊——”

  突然,老婦人啊的大叫一聲,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兩眼一閉,暈了過去,楊愈趕忙將她摟住。

  水致遠大叫:“阿娘,你怎么了?”他搶上一步,將那老婦人攔腰抱起,急匆匆的往寺里走去。水家?guī)兹艘捕家荒樈辜钡淖飞锨叭ァ?p>  楊愈見這突發(fā)情況,心中也不免擔(dān)憂,正在猶豫要不要跟去看看,想起老婦人摟著自己時那種急切和親熱,便鬼使神差的跟著往他們住處而去。

  幾人急匆匆到了他們的臥房,水致遠將老婦人輕輕放在床上。常照和幾個和尚見了,也都進得房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水致遠尋思了一會,婉言謝絕了,只是言語客氣的請楊愈留了下來。

  水家?guī)兹擞质前⒛锇⒛锏牟煌:魡荆质侨嗄笾蠇D人胸口,又是手忙腳亂的掐著人中,可總是未見老婦人醒來。

  楊愈急忙走到床前,手背伸到老婦人鼻端,竟然感覺不到呼吸,他這才焦急起來。這可不是普通的昏厥,這時候掐人中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他大喝一聲道:“都停下,快走開?!?p>  說著,他將幾人拉開,將老婦人用力扳成側(cè)臥姿勢,掰開她的嘴巴,果然見到口中滿是血液,他伸進兩指,將那血液摳挖出來,又怕耽誤了時間,立即將嘴湊了上去,雙唇裹住對方嘴巴,用力一吸,將她口中殘血吸了出來。

  待將老婦人嘴中清理干凈,又急忙將她放倒平躺,左手捏著下頜,將她頭臉仰起,右手捏住對方鼻子,深深吸了口氣,雙唇完全裹住她的嘴巴,將空氣用力吹入進去。

  然后,左手手掌根重疊放在右手背上,找到胸骨劍突位置,用力往下按壓,按了十幾次之后,又裹住對方嘴巴,將空氣吹進去,如此往復(fù),便是標(biāo)準(zhǔn)的心肺復(fù)蘇術(shù)。

  楊愈這般的急救法,水家?guī)兹硕际且娝匆娐勊绰?,但他們方才怎么也救不回母親,又見他一整套動作專業(yè)細致,便都任由他施為。

  整個過程,水家三個女人只是不停抹著眼淚,嚶嚶哭泣,那水致遠焦急的搓著手,雙目血紅的喘著大氣。門邊的常照不斷念著阿彌陀佛,幾個和尚也被常照吩咐去了廚房煎煮人參湯。

  過了一會,老婦人咳了兩下,楊愈見她雙眼緩緩睜開,口中嗯嗯呼了幾聲,終于恢復(fù)了呼吸,便將她胸前凌亂的衣裳撫平,又揉了揉她的胸口,這才大松了口氣,轉(zhuǎn)過身來道:“應(yīng)該,沒有大礙了。只是不能再讓老婦人激動了,要好生靜養(yǎng)才是。”

  水致遠聽了,咚的一聲跪了下去,重重往地上磕著頭,叫道:“楊兄弟救我母親一命,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水家另外三個女人也都要跪下磕頭,楊愈見狀,趕忙將水致遠和三個女人扶起,搖頭笑道:“生而為人,豈能見死不救?通和兄真是言重了?!?p>  “生而為人,豈能見死不救?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水致遠喃喃念了一句,眼中淚水撲簌簌而下,叫道:“好,楊兄弟,從今往后,你便是我的親兄弟,只要你有吩咐,水某無一不從!”

  楊愈笑了笑,正要再說話,一端雪白方帕遞到了眼前,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帶著哭腔說道:“楊……楊兄弟,你擦一擦嘴。”

  楊愈聽了,下意識的用手指往嘴巴抹去,放下手來,見掌中都是血漬,這才想起來方才為老婦人吸血,弄了一嘴的血漬。他抬起頭來,見遞來方帕的正是水小姐,女子臉上淚光閃閃,雙眸也似是泡在水中,又見那方帕雪白無暇,一角繡著一朵粉色荷花,他不忍這么精致的方帕沾染了血污,便笑著搖了搖頭:“呵呵,這么好看的帕子,怎能用來擦血?”說完,抬起衣袖就要擦到嘴上。衣袖卻被那女子一手扯住,女子另一手握著方帕向著楊愈嘴上擦去。

  楊愈閃避不及,已被那方帕擦上,他見這方帕終究要被污損,便往后仰了仰頭,伸手取過方帕,笑道:“多謝小姐,我自己來?!?p>  他手掌伸得急切,方帕又小,這一伸手,便觸著了水小姐的手指,只覺觸感滑膩非常。楊愈見她立即縮回手去退后了一步,眼中微有羞意,想想這個時代的男女風(fēng)氣遠不是千年之后的那般開放,為免女子尷尬,便對水致遠道:“通和兄,你們在這里守著老夫人,我先去洗把臉,如有什么需要,盡管來叫我?!闭f完,急忙走出門去。

龍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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