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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阿秋

第七章 胡彥青

傻子阿秋 書亦喜 4990 2020-11-07 07:13:28

  阿秋只剩下一個人了。

  雖然鐵蛋哥哥和月亮姐姐都對她不錯,但是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鐵蛋哥哥整天忙著田間地頭,還有打魚賣魚的事情,月亮姐姐有自己的男娃娃阿楓要照顧,能夠分給她的時間就更少。此外,劉五和荷香幫襯著兒子兒媳婦還有孫兒,平常時候也是十分忙碌的。

  阿秋也會幫他們干干農(nóng)活,去地里頭鋤鋤草,去園子里摘摘菜,去河里洗洗衣服,閑暇的時候就一個人去山上的草坪,一個人看著天空發(fā)呆。其他人都忙著各自的事情,是沒功夫搭理一個傻子的。村周圍也不是沒人向荷香嫂子求娶阿秋,只是一個個歪瓜裂棗的,不是缺這就是缺那,荷香一個都沒看上,一次次相看下來,連連搖頭。媒婆都有些不耐煩,“一個傻子,想配個什么好人家,也得有那個條件不是,荷香嬸子,我勸你一句,你也別挑三揀四了,有人要她就不錯了?!焙上懵犃?,滿心滿眼的不服氣,“我家阿秋怎么傻了,不就是反應(yīng)呆了些嘛,有什么關(guān)系,我家阿秋漂亮著呢,去去去,我家不歡迎你?!闭f著,就要將那媒婆往外趕。幾番下來,阿秋的婚事也就耽擱下來了。

  一次,阿秋照常一個人去山上的草坡處坐著發(fā)呆,數(shù)天上的云彩。一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草坡的另一頭居然坐了個人,也在看著天空發(fā)呆。那人一身灰布衣裳,右手邊放著一個拐杖,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天空,并沒有注意到阿秋靜悄悄地向他走來。阿秋慢慢走近,仔細瞧了瞧,腦袋里將逐個逐個人影掃視了一遍,突然眼前一亮,這人可不就是蘭花以前心心念念的胡彥青嗎。她忙再走近些,腳步噔噔噔的加重,

  “胡彥青,你在這兒干嘛,你見到蘭花了嗎?她以前可喜歡你了。”

  胡彥青從拉遠的思緒中漸漸抽回來,聽到聲響,緩緩轉(zhuǎn)過頭來,他頭發(fā)松松散散地束起,一臉憔悴,胡子拉碴的,眉眼青黑,有些不修邊幅,身形瘦削,臉上的肉也消瘦了不少,整個人精神狀態(tài)都不佳。一聽到這話,不知為何,突然噎了一下,蘭花可是他大嫂呢,阿秋怎么可以這樣說。他大哥可是因為大嫂向他表白過的事,一直對他心存著芥蒂呢??墒寝D(zhuǎn)念想想,阿秋是個傻子,她又怎么會懂這些,不禁搖頭,再低頭看看自己受傷的右腿,和旁邊礙眼的拐杖,突然悲從心起,他的科舉之夢是永遠葬送在了那一場始料未及的禍事之中了。于是也沒了說話的勁頭,拄起拐杖,轉(zhuǎn)身就要走。

  阿秋連忙走近,拉住他的衣袖不讓他走,“胡彥青,我的蘭花呢?!?p>  胡彥青回頭,低聲說道:“放手,你的蘭花不在我這兒,去別處找吧?!闭f著,抽出自己的衣袖,重新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又要往前走。阿秋也不拉他了,就在后面慢吞吞跟著,左顛右晃的,眼睛亂瞟,誓要從他身邊發(fā)現(xiàn)點蘭花的蛛絲馬跡來。

  于是,往后很長一段日子里,傻子阿秋就成了瘸子胡彥青的跟屁蟲。

  胡彥青是在去參加鄉(xiāng)試的途中,不小心被馬車撞傷的。當那瘋狂奔走的馬兒的蹄子狠狠踩在他的小腿上的時候,胡彥青眼前一黑,疼得暈了過去,在閉上眼的一剎那,他在想,今年的鄉(xiāng)試是要錯過了。醒過來之后,他所要面對的沉重事實就是,他的右腿受到重創(chuàng),瘸了,無法再正常行走,以后只能靠著拐杖過日子了。而在那個朝代,瘸子是沒資格參加科舉考試的。直到過去了很久很久,胡彥青也沒能完全消化這一事實,成天呆愣愣的,眼神空洞,形態(tài)萎靡,往日的淡定坦然,意氣風發(fā)早已不見蹤影。他居然成了個瘸子,他居然再也不能參加科舉考試了,他無法承受。他好像突然從天堂跌入了地獄,好似前面的康莊大道突然豎起一座高高的屏障,他推不走,揮不開,也翻越不過來,他感到前途一片灰暗慘淡,看不到一絲兒光明的未來,他陷入了深深的絕望和恐懼中,再也爬不出來。再也回不去了,他多么后悔那日沒有早點避開,又或者遲點去或是晚點再走,總之就是天意弄人,偏偏讓他給碰上了。一想到肇事者逃逸而竄,他連個人影兒都找不著,就恨得牙齒咯吱咯吱作響。還是附近中醫(yī)館的一位老中醫(yī)看見了,讓徒弟背他回去,立馬診治了一番,奈何小腿骨傷得太嚴重,無法復原。后來經(jīng)多方打聽,得知了那馬車上的人原是知府大人的兒子錢孫姚,是個混不吝的二世祖,橫行霸道慣了,視人命如草芥,又怎會把一個普普通通的秀才放在眼里,是以撞了人也不管不問,吩咐小廝絕塵而去。

  姚氏未等來兒子的喜訊,結(jié)果卻是看見兒子被人給抬了回來,立馬嚇了一跳,得知兒子瘸了的消息,心里更是難受得緊,立即跌坐在地上,哭天搶地起來,“這可咋辦,我的彥青苦命的兒下半輩子可咋過呀...”說著,不停地抹淚,胡屠戶拿著刀子,卯足了勁在粗壯的老木墩子上不停地剁著,眉頭深鎖,臉皺得緊緊的,好像是要把那錢孫姚千刀萬剮了一般,還是不解氣,砍累了,把刀子丟一邊,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喘著粗氣。至于那會兒胡彥武在哪兒呢,他和蘭花才成親不久,正是蜜里調(diào)油的時候,走到哪兒都帶著蘭花一起,也不拘什么婦女足不出戶的禮節(jié)風俗,只要自個兒開心,愛咋樣來就咋樣來。這不,他又騎上馬,拉著板車,帶上蘭花出遠門送貨物去了,是以根本不知道弟弟這頭發(fā)生的事,等到回來,弟弟的傷勢已在漸漸轉(zhuǎn)好,他也是氣憤難耐,一臉心痛,恨不得拿刀去把那孫子給宰了。

  閑話不表,待到胡彥青的傷恢復得七七八八,也能下地拄著拐杖走路了。只是他成天寡言寡語的,表情凝重,也不說話,就在房間里悶著,不大出門,也不太愛見人。幾個月下來,身形已瘦削得只剩下皮包骨了,姚氏心疼得不行,卻又不知從何勸解,想著等到日頭長了,彥青慢慢接受事實,也就能漸漸緩過勁來了。一家人都謹小慎微的,不敢多說話,怕碰到彥青傷口,彥青呆在家里,越發(fā)消沉下去,每天頂著家人的同情眼神和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心情卻是越發(fā)憋屈沉重,壓抑得喘不過氣來。他就和母親姚氏商量著想獨自一人回村中的老家休養(yǎng)段時日,也好一個人靜靜。姚氏當即同意了,當天便將彥青需要的日常吃食衣物一應(yīng)準備俱全,第二天便讓胡彥武趕著板車將彥青送回老家的宅子中。

  彥青自一個人回至老家的宅子,每日的生活過得及其簡單,也就一個人準備自己的一日三餐,其余時間不是在院中發(fā)呆,就是到山上隨處找個偏僻的地界兒坐著發(fā)呆,任憑山間微風輕起,陽光或溫柔或熾熱地照拂大地。彥青看著一派靜謐的山巒,樹林間的葉子起起落落,蜿蜒的河流向著看不到盡頭的遠方盡情延伸,河水嘩嘩啦啦地流淌,好不暢快肆意。他拄著拐杖,走過小橋,走過山谷,走過幽深的靜謐,想尋求一點心靈的解脫,卻又苦于思想的束縛,無處掙脫。緊繃的腦袋好像隨時要炸裂開來,他靜靜的等待,一波一波難受的情緒向他奔涌襲來,又緩緩地,慢慢退開,他又度過了難捱的一天無奈。他坐在山坡上,靜靜地發(fā)呆,將思緒放空,看自然諸景,日升月落,看那青黃不接的田間地頭,看那些忙碌的身影,他慢慢回歸平靜。他也不再讀什么四書五經(jīng),之乎者也,對于村里人或鄙夷或同情的眼神早就見怪不怪,也不大與人往來,就一個人靜靜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舔舐傷口,等著它發(fā)膿潰爛,再結(jié)痂生瘡。

  只是近來彥青頗有些煩惱,他一貫平靜的生活因為阿秋的闖入而被打破了。阿秋也不做啥,每日里,忙完家中農(nóng)活,就靜悄悄地前往山間地頭尋覓他的身影,沒看見人來,就徑自去他家中敲門,他受不了敲門聲響,總會打開。進來了,阿秋也不再問蘭花在哪兒,就在胡彥青周圍晃悠著不離開。前段時間,彥青被阿秋纏著要人,實在煩得緊,便趁著大哥回來送些吃食的空檔,對大哥說阿秋想念蘭花了,讓蘭花回來瞧瞧她。胡彥武當天回到鎮(zhèn)上便將著消息帶給蘭花,蘭花聽完,挑了個空閑時間,和婆婆說了聲,買了些禮品吃食,就獨自回娘家去了。見著阿秋,詢問了阿秋近日過得如何。阿秋樂呵呵的,倒豆子般說了一大堆,每天每天干些啥,她很想念蘭花,就天天跑去胡彥青那兒要人。蘭花一聽完,哭笑不得,忙說自己和胡彥青是沒關(guān)系的,轉(zhuǎn)念一想,又怎會沒關(guān)系呢,胡彥青可不就是她的小叔子嗎。她和阿秋細細解釋了一通,說不能常常陪在阿秋身邊了,讓阿秋好好照顧自己。然后,再次想到胡彥青近來倒霉的遭遇,心里是止不住的嘆息,他也是個可憐人呀。開口說道:“阿秋,你以后沒事,多去胡彥青那兒串串門子,以后他有時間陪你玩的。”阿秋滿口答應(yīng)下來,因此去胡彥青那兒愈發(fā)勤快了。

  此刻,阿秋就自顧自地坐在胡彥青的院子里,看他坐在石桌旁,攤開本書,正在提著毛筆寫字。胡彥青對阿秋的到來早就習慣了,只隨手指了張凳子,便不再看她,專心于自己的事情來。反正趕也趕不走,話說重說輕,她也是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著你,笑呵呵的,似懂非懂的樣子,也不生氣,對于什么男女有別,阿秋更是不懂的。胡彥青剛開始是很不習慣突然多出了個阿秋的存在的。他去山坡坐著,阿秋瞧見了,也在不遠處坐著,他離開去河邊,阿秋也跟著他一道去河邊,他回家,阿秋也在后頭跟著他回家。無論他在哪兒,阿秋總是不遠不近的跟著,也不多說話,偶爾的,會問一些特別傻氣的話,胡彥青不搭理她,有時給她甩臉色,阿秋就離他遠些,還是默默跟著。胡彥青有些頭疼,心里那些個傷春懷秋的惆悵早已拋諸腦外了。后來,慢慢的,胡彥青也不管阿秋了,只自顧自發(fā)著自己的呆,忙著自己的事情,阿秋也不惱,就在他附近轉(zhuǎn)悠著,瞧瞧他的活動,或是發(fā)發(fā)呆,或是自己玩自己的去,每天過得不亦樂乎。胡彥青有時停下來,會去觀察阿秋的種種舉動,她好像與大自然融為了一體般,活得簡單純粹。舉手投足間像個稚童般天真浪漫,對自然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對著一朵花兒都可以看好半天。她白凈的小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笑容,若隱若現(xiàn),清澈的眼眸撲閃撲閃的,不染世間塵垢,從來不為什么事情發(fā)愁,也極容易滿足,得了個糖果就可以開心好幾天。胡彥青對此是有些羨慕的,待在阿秋身邊,整個人也變得簡單起來,他漸漸卸下心防,什么都不去想,心情突然變得很安逸。慢慢的,胡彥青又撿起書本來看了,以前是急于功名利祿,對書本字斟句酌,一步步仔細推敲,反而失了些許趣味。現(xiàn)在以一種純粹欣賞的態(tài)度閱讀,對書本不求甚解,讀至趣處,不禁暢懷意興,提筆寫些自己的點點感悟,也是頗為怡然自得,一天天的時光也就慢悠悠的過去了。

  這樣過了將近一年時間,胡彥青從過往的傷痛中走了出來。他便想著在家里辦個私塾,為周圍村莊想讀書的孩子提供點幫助,自己也可以賺點家用,他也不可能讓阿娘和大哥養(yǎng)他一輩子,他總得有份謀生的活計。于是他回鎮(zhèn)上與父母兄長商議了一番,家里人見他神色已恢復得與往常無異,更是多了份成熟與超然,一面唏噓不已,一面為他感到高興。他們是一致同意并支持他的決定的。這一年里,他們家也迎來一個新生命,蘭花生了個大胖小子阿虎,為家里沖走了一大片陰霾。

  于是,胡彥青就在家里辦起了私塾,附近七里八鄉(xiāng)的都沒個教書匠,只在鎮(zhèn)上有,因此胡彥青在村里開了個私塾還是挺受歡迎的,來學習的孩子還不少,因而他十分忙碌。

  漸漸的,阿秋來得比較少了,后來,索性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阿秋都未曾來了。因為胡彥青忙著去鎮(zhèn)上購置桌椅、書本、筆墨紙硯等一些文具,還要制定教案,忙著備課,又要去教導學生,逮著調(diào)皮的,免不得多分些心神,細心勸導,因而忙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及其他,也就不大去關(guān)注阿秋的到來與否了。等到私塾里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來上學的孩子擠破了門檻,到最后那院子里成天成天一片書聲瑯瑯,胡彥青舒展了眉頭,生活也變得愈發(fā)充實起來。轉(zhuǎn)眼已過去了好幾個月,待得了一絲兒空閑的時候,他才驀然發(fā)現(xiàn),阿秋已是許久未出現(xiàn)在他眼前了,他不禁有些疑惑,難道是私塾里的孩子多了,阿秋怕熱鬧,就不敢來了。

  一次,胡彥青一手住著拐杖,一手端著木盆,去河邊洗兩件袍子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兩個婦人在河的下游,一邊拿著棒槌在石頭上拍打衣服,一邊唧唧歪歪地說著些什么,不知又在嚼哪家的舌根子。胡彥青打算繞過她們,去遠一點的地方洗衣服,待走近,突然聽到阿秋什么的言語,不禁有些好奇,就繞到一片樹叢間,隱沒身形,仔仔細細聽他們說了些什么。

  “燕子她娘,你聽說了沒,荷香家那傻子終于有個俊秀小伙子肯要了,誒,真是稀奇。”柳大嬸子放下手中裂出幾條縫縫的棒槌,把衣服甩在水中再洗了遍,沖走完污漬,就將衣服擰干,放入盆中。

  “可不是嗎,聽說還是老王頭家的侄兒從遠方來這里探親,不巧遇見了在山坡發(fā)呆的阿秋,不知怎的就瞧上眼了,不日就登門拜訪,說愿意娶阿秋進門,也不嫌棄她是傻子,你說是不是傻人有傻福。”趙嬸子一臉促狹著笑說。

  等到洗完衣服,兩位婦人起身,端著木盆,一路笑笑說說往家中趕了。胡彥青連忙從樹叢間出來,裝作剛剛到來的樣子,與她們打了聲招呼,就錯開身子為她們讓出條道來,待她們走遠,胡彥青呆立了許久,拄著拐杖的手有些發(fā)酸,他才漸漸回過神來。阿秋要嫁人了,這是胡彥青始料未及的,他突然有些慌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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