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的另一頭,鬢角已經(jīng)染上白霜的融瀾,正皺著眉頭聽墨承知唧唧歪歪。
一陣風(fēng)吹進窗戶,掠過他堅挺的短發(fā),短發(fā)只是微微擺動,像是在顯示他的倔強。
他從心里不待見這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外甥,但這輩子都欠著妹妹難以還清的人情,這讓他的倔強難以用在妹妹唯一的兒子身上。
“梆、梆、梆”
有人輕輕敲門。
融瀾把話筒慢慢地放到桌子的左上角,蓋上一塊毛巾,任憑墨承知在里面添油加醋的哭嚎,等一下問問重點就是了,要不然越聽越心煩。
他又高又瘦的身體仰在老板椅的靠背上,中氣十足地說了聲“進來”。
一個頭上扎著長馬尾的中年人推門進來,欠了欠身,“融老,前天說要順道來拜訪的三位青年才俊已經(jīng)到了。”
融瀾下意識地瞥了眼被蓋住的話筒,“你先陪他們在客廳聊一會兒,就說我手頭的事情一安排好就過去。”
馬尾男剛關(guān)上門,門又被推開了,比融瀾稍胖稍矮的融暄站在了門口。
融暄看著馬尾男走遠了,才關(guān)上門走過來。
“大哥,我跑了三天也沒談成幾個。都覺得你這幾年沒什么緋聞,也沒更上一層樓,就算是字帖和畫集一起發(fā)行,也沒有十八線小明星出點幺蛾子吸引眼球?!?p> 融瀾皺了皺眉,“所以呢?”
融暄撓了撓沒幾根毛的頭頂,“咱得想辦法制造點話題才行,要不然別說大臺、大報、大雜志,那些影響力不大不小的也不想把你放在頭版頭條上?!?p> 融瀾微微嘆口氣,“老二啊,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只在那個小報社混,以你的才干,在哪個大臺、大報、大雜志不能混點名堂?到時候咱們兄弟倆互相幫襯也方便。”
融暄笑道:“我這是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報社雖小,但五臟俱全,就像那些彈丸小國搞外交一樣,我這個負責(zé)人到哪兒也有點發(fā)言權(quán)。”
“那你跑了三天,不也是沒談成幾個?老話都說宰相門口七品官,你那點小小的發(fā)言權(quán)有多大用?”
“不能那么打比方。這么說吧,你只要稍微搞點出圈的動靜,我就能全部談下來!你忘了三年前我是怎么搞的大動作?你最近兩年太安逸了,除了書法界、美術(shù)界,除了喜歡書法喜歡畫的,除了熱衷于民俗的,已經(jīng)沒多少人記得你了,這能怨我嗎?”
“我都這把年紀了,也有了來之不易的地位,總得注意自己的形象吧?”
這時,電話那頭的墨承知覺察到了這頭沒人聽,一個勁地呼叫大舅。
融暄聽到了聲音,卻沒聽清,“我剛才就覺得奇怪,沒來得及問,還以為你拿消毒液浸泡了毛巾,又蓋著話筒殺殺菌呢,誰在里面嚎?”
融瀾沒好氣地說:“還能有誰?除了咱那不成器的外甥,我會這么忍著?”
“他又怎么了?”
“他說百龍山景區(qū)想整頓旅游秩序,提升旅游體驗,他店大招風(fēng),被砍了當反面典型,叫我替他出氣,要讓百龍山景區(qū)臭名遠播?!?p> 融暄也是有些無奈,“別說你了,我都不信,哪個景區(qū)會無緣無故折騰老經(jīng)營戶?可咱們欠著妹妹的大人情,又不能真的不管。”
融瀾點點頭,“要不是考慮到這一點,我哪能從他小時候就慣著?除了字寫的不錯,什么都沒學(xué)出來,小學(xué)留級、初中留級也就算了,竟然連高中都考不上!”
融暄笑道:“他那性子也是怪,動不動就罰他抄寫,他也不把精力轉(zhuǎn)移到認真學(xué)習(xí)上,卻把字寫出花來排解不滿和寂寞。”
墨承知怎么呼叫都沒人理,又帶上了哭腔。
融瀾心里還是不忍,剛要拿起話筒來,融暄虛攔了一下。
“大哥,你不是還有客人要見嗎?我來和承知說吧?!?p> 融瀾看了看時間,“行,那我就去客廳了。應(yīng)該用不了太長時間,他們是順道的,主要目的估計是合個影、求幾句勉勵的祝福?!?p> 融暄笑了笑,“潤筆費應(yīng)該少不了?!?p> 融瀾搖搖頭,“你就是什么都愛談錢,俗氣。”
“大哥是求名,我是求利,本質(zhì)上并沒什么不同?!?p> 四十分鐘后,融瀾回來了,只見電話已經(jīng)掛斷,融暄滿臉的笑意。
還沒等融瀾開口,融暄就笑嘻嘻的說道:“大哥,機會來了!”
“什么機會來了?”
“給你制造話題的機會!既能給你搞點出圈的大動靜,再次揚名,也能讓百龍山景區(qū)臭名遠播,為承知出氣!一箭雙雕!”
融瀾立刻來了興趣,“快說來聽聽?!?p> “承知說景區(qū)的投訴處理組有個叫岳東的小年輕,拿著雞毛當令箭,對古董和民俗其實是一無所知,卻非得混充內(nèi)行,就憑著避諱這一條,就把他那里的民俗藏品都打上假古董的標簽,還把好幾個領(lǐng)導(dǎo)忽悠過去圍觀,導(dǎo)致被封店!”
“老二,你信了?坐上領(lǐng)導(dǎo)寶座的,很少有情商低的,察言觀色也不是常人可比,怎么能都被一個小年輕忽悠?”
“大哥,話也不是那么說。身為領(lǐng)導(dǎo),對下面的各種變化看不那么清楚,很難做到接地氣,所以做點不接地氣的決定不能說愚蠢,大家看問題的高度和角度不同而已?!?p> “所以說,你還是信了?”
“我沒有全信,承知所說的前因和過程可能有出入,后果應(yīng)該是真的?!?p> 融瀾想了想,“也對,咱那大外甥對前因和過程可能添油加醋,甚至胡說八道,被封店這種事不會瞎說?!?p> “對呀大哥,這口氣咱們得幫著承知出了?!?p> “說說你的具體想法?!?p> “那個小年輕不是對古董和民俗一無所知卻混充內(nèi)行嗎?不是自認為對避諱有研究嗎?他能和你這個整天研究民俗、研究文字的比嗎?咱們就從這上面打到他心服口服!”
融瀾皺了皺眉,“不太好吧?別人還不得覺得這是欺負人,這明顯是行家里手欺負小年輕嘛。”
“大哥,那就要看我提前怎么造勢了。我會說得很明白,那個岳東既然自認為懂那么多,就不應(yīng)該怕別人去掂掂斤兩。你主要是和他探討民俗文字類工藝品的劃分、標注和價位合理性,以及文字的演變史等等,都是和這次封承知的店相關(guān)聯(lián)的,怎么說都不算欺負人?!?p> 融瀾有些心動了,“也對,如果是探討斷代那么復(fù)雜的事情,或者和他比書法、比繪畫,比誰懂的民俗多,那才叫欺負人。百龍山景區(qū)現(xiàn)在的名氣大嗎?”
“去年剛在省臺和京城的報紙上打過廣告,還有點余溫,現(xiàn)在大家的生活開始好起來了,對旅游區(qū)的關(guān)注肯定比關(guān)注你的多,電視、廣播、報紙、雜志也愛報道這方面的內(nèi)容,你這一去打擂臺,絕對是1+1大于2的效果,我有把握說動一些大臺、大報跟蹤報道?!?p> “打擂臺?不是說去探討嗎?我和一個小年輕打擂臺?輸了丟人,贏了不光彩,你怎么想到用打擂臺這個詞?”
“對對對,不能這么說。不過單純的說探討,沒多少人關(guān)注。我造勢時可以說你愛才心切,怕他恃才傲物走歪了路,才不辭辛勞教育一下晚輩。為了讓他記憶深刻,也為了警示他人,所以這次探討采用公開的方式進行?!?p> 融瀾點點頭,“這個說法不錯,等一下再和承知具體了解一下情況,咱們再商定具體細節(jié)。時間不能太晚了,得定在我的字帖和畫集發(fā)行之前,就算是提前做宣傳了?!?p> “我已經(jīng)和承知定好了,他把那邊的事情先處理好,先認了慫再說,不要讓對方覺察到咱們要做什么。等我把百龍山景區(qū)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景區(qū)方面如果不應(yīng)戰(zhàn),就等于承認在管理方面出現(xiàn)重大失誤,而且自下而上都有問題!他們就算是開除岳東,也難以挽回影響?!?p> 融瀾笑了,“還真是有你的!無論他們應(yīng)不應(yīng)戰(zhàn),你已經(jīng)給我造勢了,我都等于是贏家。他們也只有選擇應(yīng)戰(zhàn),才有一絲贏的希望,但那樣會把我襯托的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