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zé)峥酀囊后w穿過唇齒滑進(jìn)喉嚨，濃烈的藥香通過鼻腔直沖腦門，因昏睡而無法吞咽的李青鳳成功地被嗆醒了。
“你醒了！”鳳玦忙將李青鳳扶起，輕輕撫著她的背，想讓她好受些。“好些了嗎？”
“頭痛。”李青鳳邊揉著額角，邊小聲地哼哼著。
“我看看?！兵P玦略帶緊張地給她號脈，“想必是封印后的副作用，等下把藥喝了，或許會好些?！?p> 李青鳳雖面有疑惑，卻戲謔道：“你何時(shí)學(xué)會了號脈煎藥？我竟不知？！”
“我本就……”
“本就什么？”李青鳳笑著追問。
鳳玦看著笑嘻嘻的李青鳳，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雖然也曾見過李青鳳笑，但眼前的李青鳳與以往的李青鳳又不太一樣。
鳳玦試探著回答：“本就會……”
“本就會？天生的？真是多才多藝！”李青鳳察覺到他眼神里的困惑，又道：“我沒事，真的。就是頭有點(diǎn)疼，喝了藥再睡會兒就好了。不要擔(dān)心，這里離襄州不遠(yuǎn)，要真的有事，兄長們肯定來得特別快，尤其是五哥。”
“你知道這兒是哪里嗎？”
“當(dāng)然知道啦！”李青鳳道：“我在襄州城四周晃蕩的時(shí)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撥算盤呢！”
撥算盤？原來如此！
“青鳳，你還記得暈倒前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李青鳳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遇到了什么妖？我記得你被撲倒了，我過去一劍……”李青鳳用手筆劃了一下，卻因頭痛欲裂，想不起后面的事，“可我不記得那是什么妖，后來又怎么了……”
鳳玦連忙制止道：“想不起就別想了，我可以告訴你?！?p> “嗯…”李青鳳乖巧地點(diǎn)點(diǎn)頭，停止了回憶。
“你剛剛封印了自己的記憶，不記得一些事…和人，也是正常的?！兵P玦解釋道，“只是我無法確定，你忘了什么，又還記得什么?！?p> “我封印了自己的記憶？”李青鳳難以相信憑自己的靈力能干這種大事，“為什么？”
鳳玦繼續(xù)道：“因?yàn)槲覀儸F(xiàn)在不是在真實(shí)的襄州城外，而是在一個(gè)幻陣中，這個(gè)陣是以你的記憶造的；所以你猜測，創(chuàng)陣者意圖探知李氏的秘密……”
“所以封住我的記憶，不讓他探查？”
“對，你還說，不可入襄州城。”
“如果真是要探李氏的秘密，不進(jìn)城是對的?！崩钋帏P道，“可是，也不破陣嗎？”
“陣是要破的，只是你現(xiàn)在靈力損耗太大，需要休息，破陣的事，不急?！兵P玦端來一碗濃濃的藥湯，“你先把藥喝了，補(bǔ)中益氣的。”
“好?！崩钋帏P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問道：“你這里面都放了什么藥材？”
“怎么了？”
李青鳳一本正經(jīng)地道：“怕你用錯了藥?！?p> “你都喝完了，才問？”
“喝完了也可以吐出來的?！?p> 鳳玦無奈地羅列道：“黃芪、白術(shù)、陳皮、升麻、柴胡、人參、甘草、當(dāng)歸……”
“你怎么湊齊的？”李青鳳的本意也不是要他一樣一樣數(shù)出來。
“隨身帶的?！?p> “你怎么學(xué)著隨身帶藥了？”
“……”
李青鳳見他不作聲，玩笑的語氣瞬間軟了下來：“瑞揚(yáng)哥哥，是我讓你擔(dān)心了嗎？其實(shí)不是每次出門都會遇到這樣的事的，很多妖都很好打發(fā)的。而且我們大多是勸降，然后送它們?nèi)ス碛?，幾乎不用動手的。?p> 鳳玦欲言又止：“青鳳，其實(shí)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gè)人。
李青鳳還在等著他的下半句，他卻猶豫了。
“沒什么，你再睡會兒，我就在這里守著?！?p> “好，”李青鳳依言躺下，“既然是在陣中，不宜睡得太久，我只睡半個(gè)時(shí)辰，你記得叫我?！?p> “放心吧，我會注意時(shí)間的?！?p> 李青鳳自然是放心的，說話間她已閉上了眼睛，不消多時(shí)便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在一片混沌中只有一處光亮，那是一個(gè)小攤，爐子燒得旺旺的，上頭支著一口小鍋，鍋中熬著濃濃的湯。一位穿著粗布麻衣的老嫗?zāi)眠^鍋邊的湯勺，伸進(jìn)鍋里攪著，湯汁誘人的香氣便飄散在空中。
老嫗照例取了只碗，一勺一勺地將湯舀到碗中，小鍋很快見了底。待老嫗將湯勺擱下，鍋中又有了新的滿滿的一鍋湯在熬著。
老嫗將湯碗端到一旁嚶嚶哭泣的小女孩跟前，柔聲細(xì)語地勸道：“小妹妹，喝了吧?！?p> 小女孩約么八九歲的模樣，卻披散著一頭的黑發(fā)，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又紅腫著雙眼，這鬼樣子看著就叫人背脊發(fā)寒。
“我不喝！”小女孩搖搖頭。
“唉…”老嫗將碗擱下，“事已至此，再不甘心也得認(rèn)了。你在我這兒哭了整十年，再哭下去，下輩子的眼睛該壞了?！?p> “婆婆，”小女孩問道，“我娘親來投胎了嗎？”
這回輪到老嫗搖頭了：“鬼來鬼往已十年，未見?！?p> “那我再等等。”小女孩又繼續(xù)嚶嚶嚶地哭著，豆大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地從眼中滾落。
老嫗心中不忍，道：“你原該長到十六歲，卻意外胎死腹中，固然可惜；可你今世的母女緣本就淺，不過早早地?cái)嗔司壏至T了。哭了這些年，也算盡孝了。來，喝了婆婆這碗湯，前頭的緣分等著你呢?！?p> 奈何小女孩仍不肯接老嫗的湯碗。
油鹽不進(jìn)，老嫗勸了十年，仍未能勸得小女孩喝下湯去往輪回。若換作其他的鬼呀，她早就知會鬼差，讓鬼差將其押往十地獄過一遍刑罰了。
老嫗心中暗暗吐槽：“也不知大人是怎么想的，竟留你在此……”才想了一半，這團(tuán)混沌突然如霧般消散變得明亮起來。
老嫗一驚，今日事已畢，難道來了急活兒？正納悶著，不遠(yuǎn)處一道銀光閃現(xiàn)，老嫗定睛瞧了瞧，忙起身相迎。就在她起身施禮的瞬間，老嫗不見了，伏下身的是一名身著華服的中年女子。
“孟婆拜見府君大人！”又扯了扯小女孩的衣袖，“神尊在此，還不快快跪迎？”
而小女孩只是哭，哪里有空理會正徐徐走來的神尊？
“罷了?！碧┥礁故呛敛唤橐?，抬手免了她們的禮，又問小女孩道：“你還是不想去投胎嗎？”
“我娘親何時(shí)來投胎？”
泰山府君半垂著眸子，柔聲細(xì)語地道：“你前世的娘親已魂飛魄散，不會來投胎了?！?p> “那我爹爹呢？”
“你前世的爹爹有仙緣，恐怕你得等很久才能見到他來了?！碧┥礁p輕點(diǎn)了一下她的額頭，只見微微一道紅光隨著府君的指尖漾開，頓時(shí)，她的臉色看起來紅潤了許多。
“他們都說爹爹家里好……可娘親沒了，爹爹又不來投胎，我如何才能生在爹爹家中？”小女孩沒意識到原已蔫蔫的自己突然有了精神，只顧著發(fā)愁如何投胎的問題。
“嗯……”泰山府君思索片刻后，道：“你想投生到他家中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嗎？”小女孩喜出望外。
“不過，他不會是你爹爹了。更糟糕的是你修的是女身，而他族中近三四個(gè)甲子都無女兒緣……”泰山府君耐心地同小女孩商量著，“要不，你先投生到別處去，等機(jī)緣到了，我再送你去見他？”
“那我會忘了他是我爹爹嗎？”
泰山府君指了指被擱置一旁的湯碗：“每個(gè)鬼投胎前都得喝了這碗湯，前世的糾葛便溶于湯中了?！?p> 那便是記不得了。
小女孩認(rèn)真地想了想，又問：“那爹爹會認(rèn)得我嗎？”
“你希望他認(rèn)得你嗎？”
小女孩小聲地道：“我在娘親肚子里的時(shí)候，爹爹常同我說話，我喜歡他。”
“你這么喜歡他，他也這么喜歡你，肯定認(rèn)得?！币欢〞J(rèn)得。
小女孩還是發(fā)愁：“可我若是喝了湯，到別處投了胎，便什么都忘了。等下次再來，你欺我忘了等娘親這件事，不守承諾怎么辦？”
孟婆心里咯噔一下，出言制止道：“不得放肆！”雖不知大人因何故許她在此逗留，可若是出言無狀，說不定就得走奈何橋，投生入畜牲道了。
“無妨?！碧┥礁蛐∨⒊兄Z道：“我保證，你定會投生到他的族中，他也會認(rèn)得你，像以前那般喜歡你。”
誰知小女孩還是不依：“不行，我還是在這里等府君大人說的機(jī)緣吧。萬一我投胎之后有了新的想法呢？這么好的爹爹，可就沒有了?！?p> “哈哈哈……”泰山府君笑道：“果真是個(gè)孩子。罷了，你既要等，便在此當(dāng)個(gè)添柴的差，同孟婆作個(gè)伴吧?！闭f罷便化作銀光而去，光亮亦隨同消失了，四周又陷入混沌之中，只剩小攤?cè)f年不滅的爐火燃著。
“……青鳳……”
李青鳳睜開眼睛，見鳳玦正一臉焦急地看著她，便問：“我睡過了嗎？”
鳳玦松了口氣：“睡過了不要緊，我只是擔(dān)心你被夢魘住了?！?p> “夢魘？”
“是啊，你一直在哭，哭得很傷心，而且還叫不醒?！?p> “我應(yīng)該是做了個(gè)夢?！崩钋帏P坐起來，擦了擦額角殘留的淚水，“可我不記得夢見什么了?！?p> 鳳玦安慰道：“想必不是什么要緊的。”
“嗯，”李青鳳盤腿調(diào)息后，道：“我們?nèi)タ纯匆趺雌脐嚢?。?p> “好，”鳳玦想起了李青鳳記憶的偏差，便試探著問道：“你還記得要破陣呀？”
李青鳳沒好氣地道：“我只是睡了一覺，做個(gè)了不記得內(nèi)容的夢，又不是失憶了?！?p> “對不起，我……”
李青鳳忽然拉著鳳玦的手撒嬌道：“好了瑞揚(yáng)哥哥，你去打些水來，把火澆滅了吧。我們真的該走了。”
鳳玦內(nèi)心掙扎著，要不要要跟她說自己不是秦瑞揚(yáng)，最終還是不忍心，只道：“好。”
兩人收拾得當(dāng)，便由李青鳳引路往官道上走。
翻過了大半個(gè)山頭，寬敞坦途近在眼前，李青鳳卻突然站住不走了。
“怎么了？”
難道官道上有什么異常？可惜鳳玦看不出來。
李青鳳道：“這不是襄州城外的路?！?p> “是嗎？你沒有記錯吧？”李青鳳可是封印了記憶的。
“回家的路還能忘？”李青鳳道，“不過，你說了不能回襄州，這是哪兒也無所謂了，反正都是幻象?！蹦┝擞旨右痪?，“幸好你是真的?！?p> 鳳玦聞此言，心中頓時(shí)五味雜陳。
李青鳳催促道：“快點(diǎn)！”
鳳玦回過神來，李青鳳已離他十余步遠(yuǎn)，正向他招手，呼喚他快跟上。
是啊，哪怕是幻象，只要你是真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