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談已久,窗外的月色流動如水,悄然之間已到掌燈時分了。
而新垣庖推門送來最后一道白湯酥肉之后,藥堂內(nèi)的氣氛更加活絡(luò),郭伯一箸入口,終于切身感覺到梨兒關(guān)如今的變化:
“不錯,咱們都開始飼養(yǎng)山雞與野豬了,就是這烹制手法有點奢靡了。”
“郭伯隨便在后山走一遭,妖孽盡伏,那還缺這點兒板油?”酥肉固然好吃不膩,但需要油炸,而杜平川也知道郭伯在顧惜這點兒油料,于是他舀起一勺白湯澆在飯上,然后隨口道。
眾人輕笑,
引得郭伯也吊起眉梢。
杜平川身坐東案,青耿側(cè)在正對面,而岳生自然就蹲在南方。席間等次有致,要不是有人喝湯還老是咂嘴,倒也算燈火可親。
郭伯位處上席,他看著青耿夾菜的筷子還有些笨拙,不禁問向杜平川:
“她成形不久,你仔細教過沒有?”
“教什么?”
“事無巨細,衣食住行?!?p> “她既然初成人形就能口吐人言?!倍牌酱▕A起面前最為油亮的酥肉,放到青耿的碗里,然后他不禁疑道:“那這些瑣事也還用教?”
“你當初從雪洞蘇醒后,翻看我的隨行文書之時,還有些字不認識呢!而后你修煉道法,更是一竅不通!”郭伯將盛著白湯酥肉的碗盞推至青耿面前,轉(zhuǎn)頭就斥道。
呃……
好像有點兒道理?
“行、行行!我以后仔細教她就是了?!倍牌酱ū粦坏锰Р黄痤^,只好連連答應(yīng)。這番舉動則讓青耿脾氣大漲,明目張膽地就攥著筷子捅他剛才夾過去的酥肉。
其實說起來,青耿成形乃是因融合了火旗之上的分身,所以雖有人形,但部分神識卻并未全通。
杜平川想到這里,立即就試探道:“年關(guān)在即,梨兒關(guān)還缺不少零零散散的東西,要不我在立春之時下山一趟?”
“你是不是還要帶著青耿?”
“對——”
郭伯見杜平川神情閃爍,青耿這丫頭也跟著豎起耳朵聽,生怕自己不同意,他為此不禁笑罵道:
“去就去唄,何必繞來繞去!”
不過未等青耿歡呼,郭伯放下筷子又補充道:“但你倆的實力還不夠,需要再精進一層天,方能下山。畢竟蓬安還有水妖暗中作祟。”
“好呀!”
青耿登時站起身來向郭伯道出一個萬福,轉(zhuǎn)頭就跑出藥堂,看樣子她對蓬安的鬧市早就期許已久了,現(xiàn)在在急吼吼地便要回去修煉。
而杜平川待青耿的腳步漸遠,肯定聽不到接下來的談話了,他回頭便看向郭伯。
桌上一片殘羹冷炙之余,岳生化出人形,然后他收起剛才的玩世不恭的模樣,也端坐著等郭伯發(fā)話。
“不像,火旗上的分身神格較弱,所以并非蓬安神祇的真身,而她確實是青棘子借此化形而來的青耿,也確實是梨兒關(guān)的青如意?!惫疁\呡一口茶水,然后下出結(jié)論。
杜平川聽到這里,
心中總算是放下一塊巨石。
不過蓬安水神所受到的香火供奉,肯定遠超梨兒關(guān)千倍不止,那他有必要放棄一方至高神尊的清福不享,然后費盡心機跑支梨兒關(guān)嗎?
關(guān)門帶起一股寒風,杜平川就將這個疑惑拋向郭伯:“青耿經(jīng)我一手栽培而成,傻是傻了點兒,但不至于懷疑她就是蓬安的水妖偽神吧?”
其實言及于此,他也搞不清楚郭伯為何對蓬安所謂的水妖偽神,懷有如此強烈的敵意。
因為青耿融合分身之后,并沒有展現(xiàn)出極為惡劣的歹心,反倒是為梨兒關(guān)的草木費盡魂力,才讓民眾即使在冬日也能吃新鮮的果蔬。
更何況,
瑞不必為祥,妖不為災(zāi),各視其人也。
“平川,漢家子弟進入昆侖地界不滿百年,這世間的魑魅魍魎,我們尚不熟悉。”
郭伯聽到質(zhì)疑倒沒有立即出聲反駁,他抬頭看向窗外無盡夜幕,明月當空之下,他回頭又說:
“千人千面,你要多想啊。”
綠花茶藨子在碗里打旋兒,一聲輕嘆后,咽下舌根的苦澀愈發(fā)清晰,回味無窮。
杜平川又想起催動火旗的口決,因上次還有半截沒有參悟,今天趁著郭伯在場,正好可以說出來給他參考一二。
“羽翼垂兮滄浪,顧照安兮絲絳?!?p> “水濯足兮清揚,憐朕影兮泮橋。”
“當將悁兮既焚,神以靈兮不告?!?p> “祝長君兮時祥,斂霽曝兮襟袍?!?p> 郭伯身為漢使隊伍的主簿,本身又出自太學,他稍稍一聽,就從古怪的音節(jié)之中整理出原文。
而他再三沉吟之后,決定先問問的杜平川的觀感:“全文讀下來,給你的第一印象如何?”
“口決不對勁,太長了?!?p> 杜平川這番回答明顯有些敷衍,就連岳生都能瞧出來。
僅以符篆而言,它為節(jié)省篇幅而提高內(nèi)容量,大多都用合書,而火旗口決長達四十余字,當然不合理。
所以杜平川這話簡直跟沒說一樣。
而郭伯略一沉思,他深知杜平川對蓬安水妖偽神的態(tài)度,雖談不上親近,但絕非像自己一樣深惡痛絕。由此他才閃爍其辭,只等自己先表態(tài)。
“蓬安前城主王杰出走,曾帶走一大批精銳,其中就有不少實力雄厚的神祇。但他杳無音信之后,陸續(xù)又返回一些神祇,也許現(xiàn)在身在蓬安的水妖偽神就與此有關(guān)?!?p> “你是說,正牌的神號很有可能被妖孽盜用了?”杜平川思緒漸深,一股刺骨的寒意就直躥背脊。
然而郭伯卻不置可否,
他話鋒一轉(zhuǎn):
“等你邁入內(nèi)境四層天,神識范圍就可以再次擴大,這質(zhì)的改變,能讓你更清晰地察覺到神力的蹤跡。到時你帶著青耿那丫頭,下山去蓬安添置些年貨吧?!?p> 杜平川點頭,算是接下了這個撲朔迷離的調(diào)查任務(wù),因為只有徹底搞明白青耿與蓬安神祇的關(guān)系,他心中才安。
不過他想到蓬安神祇固然可能是所謂的水妖偽神,但他的戰(zhàn)力也不容小覷,那自己貿(mào)然前往,難免有點托大,于是他又問:
“你不去嗎?”
“我身有要事,走不開?!?p> 郭伯都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杜平川當然不會強求。于是他行禮之后,正想帶著岳生走出藥堂,卻看見這家伙剛才噴出來的白木渣在地上蜿蜒成字:
【任務(wù):濯足泮橋】
【獎勵:春藍子】
這竹簡提示早在杜平川意料之中,倒是這白木渣讓他頗為驚詫,于是他提起岳生邁出門檻就問:
“你剛才嚼的可是甘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