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稀河影轉,霜重月華孤。
遠方山巒彌漫著輕紗般的薄霧,雪落無聲。
燈火通明的小院里,赤炎跪姿筆挺,黑衣早覆上一層薄薄的細雪,呵氣成冰,卻無人敢勸。
白日里發(fā)生的一切,一幀一幀地在他腦海里反覆上演,每個細節(jié)都無所遁形,恨不得將弄丟王妃的痛悔刻入靈魂,刀刀見骨。
永安方丈背手立在廊下,靜靜凝望了片刻,依稀想起他從東齊的殺手刀下救了赤炎的那日。
金枝玉葉的小皇子,本質是嗜血的小狼崽子,身邊的侍衛(wèi)全都身首分離,死狀凄慘,他卻凜然不懼,哪怕多拉一個陪葬,黃泉路上也不虧。
這性子跟墨云霄太像了。
永安方丈收回深幽的眸光,淡淡地說道:“別跪了,去辦一件事,將功折罪?!?p> 這幾個字如曠遠的暮鼓晨鐘,一語中的,赤炎終于有了反應,倏地抬起頭,“請師父示下?!?p> 不求有功,但求殺盡膽敢設局暗算王妃之人。
永安方丈半邊臉隱沒在長廊的暗影之中,意味不明地下令:“帶上青洛,去個地方,查一個人?!?p> --
占地遼闊的常寧驛館,位于皇城西南邊,占地遼闊,宛如一處行宮,專供四方使臣進京時居住。
驛館乃是一國的門面,自然不能馬虎,工部每年都會撥一筆銀子修繕,處處精雕細琢。入夜以后,彩繪琉璃宮燈燦然明亮,映照著簇新的梨花木家具、金花織繡地毯,比皇子的府邸還考究。
安妍公主和她的隨從被安排住在如意苑,自從在皇后辦的賞梅宴上被意中人傷了心,她就深居簡出,連墨王殿下大婚那日,也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白雪皚皚的亭子里自斟自酌,黯然神傷。
痛莫過于情傷,自小在天寒地凍里長大的她居然病了一場,把負責接待的墨景淵給急的,天天抓著太醫(yī)登門噓寒問暖,這一來一往,竟探出了我見猶憐的情愫,風流倜儻的六王爺跟失了魂似的,不該有的念頭瘋長起來攔不住,天天抓耳摸腮的想方設法討佳人歡心,卻經(jīng)常碰了一鼻子灰,都快對公主身邊的護衛(wèi)統(tǒng)領裘天起殺心了。
這一日,墨景淵再度吃了閉門羹,神色復雜地坐上暖轎離開。
京城第一紈绔動心起來不得了,一路上都在默默思考,墨王妃已另有其人,看起來皇叔也沒打算取平妻,安妍公主再癡情也該死心了,那么......他這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閑散王爺,到底該怎么做,才能獲得父皇的青睞,一道賜婚圣旨蕩平所有麻煩?
為了一個女人,與其他的皇子爭搶這門親事,值嗎?
如意苑里,大病初愈的安妍單手支頤,纖長手指撥弄著青瓷玉蓋碗,燭火影影綽綽,映照著絕美精致的臉,神色懨懨。
良久,她才疲憊地開口:“六王爺走了?”
“是?!濒锰焐裆匀舻仄诚蚴膛斑€不快去將公主的藥端來?”
安妍手指一頓,如遠山芙蓉的眉眼低垂,待侍女退下,才淡聲道:“還有事?”
裘天自懷中拿出一方錦帕,緩緩攤開,壓低聲音:“請公主過目。”
帕子里有一只碧綠通透的玉鐲,看起來價值連城,但在北月國也不算什么稀奇的寶貝,裘天眼界不低,不至于巴巴地來獻寶。
安妍眉心微蹙,“哪來的鐲子?”
裘天將鐲子收起,神色自若地說:“公主有所不知,探子來報,墨王妃私會大理寺卿,卻遭人擄走,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安妍公主一怔,黯淡的眸子頓時亮了起來,“是何人所為?”這種瞌睡有人送枕頭的好事,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裘天勾了勾唇,輕描淡寫地說:“何人所為不重要,公主您想想,要是墨王妃進了骯臟磕磣的乞丐窩,甚至......遭遇不測,墨王殿下會怎么想?皇室還容得下一個有污點的女人嗎?”
金碧輝煌的屋內一片安靜,燭火嗶剝聲響清晰可聞。
安妍公主緊握杯盞,聽著最不堪的慘劇,臉上卻綻放了最明媚的笑。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啊!
“裘天......”她幾乎快魔怔了,如夢似幻地望向她自小最信任的護衛(wèi)統(tǒng)領,“你不是哄我的吧?我還有機會,能嫁給墨王殿下,是嗎?”
裘天神色柔和平靜地說:“天意昭昭,屬于公主的,誰也搶不走。”
就算上天不允,總會有人挺身而出,為公主將眼前的道路豁開來。
“明日皇兄就到了,我要好好喝藥,快些好起來!”安妍蒼白憔悴的臉上生機煥發(fā),仿佛重新燃起無限的希望。
“好?!濒锰煲残α?,“這才是我的好公主。”
如意苑的檐角,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沿著屋脊縱橫起伏,一路疾速飛馳,直到出了城門,落在一處漆黑的樹林,其中一人“砰”的醫(yī)生,重拳打在厚實的樹干上。
枝葉亂顫,飄零的樹葉伴隨著積雪簌簌而落,青洛身手敏捷地跳開,逃過一劫,膽顫心驚地抱著大樹,只探出半個頭,“哥......你說這事兒,跟北月國有沒有關系?”
不問還好,赤炎胸膛劇烈起伏,怒火、懊惱、悔恨全數(shù)涌上,反手又是一拳,把搖搖欲墜的樹直接給打折了。
青洛嚇得魂飛天外,不知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赤炎吃錯什么藥,心想不能這么坐以待斃,斟酌著干笑道:“哥哥哥,聽我說,咱參詳一二啊!我知道你恨北月國那群孫子......呃我是說,北月國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咱們地盤上跟鬼面人狼狽為奸,你說這會不會是鬼面人故意嫁禍的陰謀?可這么做對他有什么好處?他要的是主子的命......”
赤炎眸光冷冽,不耐煩地打斷青洛的叨叨:“王妃就是主子的命!”
北月國最好沒向天借膽子,否則他要討回的公道,就不止亡國之恨了。
“你先回吧?!背嘌滓粋€字都不肯多說,扔下青洛就走了。
青洛直覺不對勁,想追上去一探究竟,又不敢觸大哥的逆鱗,左右為難地對天嚎了聲,氣呼呼地踹了倒楣的樹干一腳,借力身形一閃,如箭離弦般轉瞬間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