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太陽直直地射了進來,周槿然被亮得刺眼,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臉。他撐著地板,起了身,腦袋因為宿醉有些疼痛,他擰了擰眉心,悶哼了聲。
還沒緩過神來,門口已經(jīng)響起了周嫣然的敲門聲。
“周槿然,你怎么還不起,太陽曬屁股了!”
“……”
見周槿然沒應,周嫣然打算開門把。
接著,他看見門把手上下晃動了幾下,然后又沒動靜了。
——昨晚他鎖門了。
周槿然嗤笑了下。
周嫣然開始拍門:“周槿然,你睡覺怎么還鎖門啊,快開快開!”
周槿然走到門邊,語氣沒什么起伏地應了聲:“干嘛?”
門口的敲門聲瞬間消失,緊接著傳來了周嫣然不緊不慢又有點理所當然的聲音:“我餓了,想吃皮蛋瘦肉粥。”
“……”周槿然臉色黑了點。
叫他起床就為了頓飯。
他回:“自己下樓買?!?p> “不行不行”,周嫣然立馬打斷,敲了下門,“樓下那大叔做的,沒你做的好吃?!?p> 周槿然頓了下,嘴角極不明顯地一勾,接著開了門。
還算這丫頭會說話。
一低頭,眼前這人就已經(jīng)抬起了腦袋,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
“哥哥,給我做飯了?”
周嫣然笑得明艷,和剛剛在門外怒拍門的簡直是兩個人。
周槿然把她腦袋推得遠了點,徑直往外走:“只是剛好,我想吃了?!?p> “哦哦”,周嫣然使勁點頭,附和的樣子假的很,邊跟著去了廚房。
突然想到什么,周嫣然問,“哥哥,我一個月后去英國的比賽,你來嗎?”
她指的是那個國際鋼琴比賽,音樂學校里就她一個大四的選上了,如果得獎的話,有很大可能能獲得去倫敦音樂學院進修的資格。
周槿然淡淡掃了她一眼,邊撥開皮蛋邊說:“看我有沒有時間?!?p> 周嫣然撅了下嘴,模樣不悅:“老這樣。等以后——”
她頓了頓,聲音大了點,似是很有底氣:“你想看我彈也得買門票了?!?p> 周槿然聽笑了,騰出一只手敲她腦袋:“那我更不去了?!?p> “……”
*
一起床,許韻就給沈言打了個電話,那邊卻忙音許久。
這是很少見的,許韻去找沈言,沈言卻沒有接電話的時候。
她不間斷的,一遍又一遍給他打。
結果卻依舊一樣。
許韻心底突然翻涌起一陣懼感,像被波濤拍打的那種無措之力。
她睫毛微不可查地一顫,指尖在屏幕上下滑動,換了個聯(lián)系人,又播出了個電話。
在許韻年少的時光里,沈言像是個可以撐起一條主線的存在,每次許韻在的地方,他都不會缺席。不管是許韻開心想分享喜悅的時候,還是她難過想傾訴情緒的時候,還是她生氣卻又在隱忍的時候,沈言都在。
沈言的父母待她也很好,和對沈言的態(tài)度一致,就是一個勁地寵。
所以,在許韻心里,不經(jīng)意間,沈言一家早已成為她沒有血緣關系卻勝似親人的親人。
也因此,在得知沈言父親因突發(fā)心臟病而被送到美國進行第二次手術之時,許韻心頭驟然一縮。
沈言母親在電話那頭落淚,哽咽著讓許韻不要擔心,說能治好的。
這和許韻父親在醫(yī)院說的那些話有什么區(qū)別。
但不還是……
許韻眼角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落下了一滴淚,掉在手背上,分外地涼。
她啞著嗓子問:“沈言呢?”
何音停頓了會兒,才緩緩啟齒,垂著眸子說:“阿言啊,我讓他回去睡了,一個星期了,都沒怎么休息,我看他那樣子……”
何音語氣漸趨?。骸鞍?,白頭發(fā)都有了,這孩子……操心太多了。”
許韻在電話那頭的呼吸一滯。
“小韻啊,你要是有時間,找他聊聊吧,萬一手術沒成功……”
接下來的話何音說不出口。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錢也買不回來的東西。
像生命。
“阿姨”,過了很久,許韻才說話,“我知道了。”
一通電話結束,隔了大洋,時長30分鐘,卻壓抑到了極致,像是一個世紀。
許韻收拾行李,準備請假,準備去找沈言。
姜光平問許韻發(fā)生了什么,許韻只說去看一個在美國的朋友,沒有過多解釋。
許韻覺得這些事情和姜光平?jīng)]有什么關系,沒有說的必要。
也許在許韻隱藏的內心角落,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哪怕她一個勁地在演繹著像模像樣的女朋友角色,但真正的她,不允許她將脆弱的一面展示給任何不夠信賴的人。
這種過分的理性,只是她對外來者自我防護的盔甲??墒侨魏螆圆豢纱莸目?,有一天,也會在另一個人面前,被她摘下。
第二天,去美國之前,許韻又打了個電話給周嫣然。
許韻知道,如果周嫣然去了,沈言一定會怪自己,怪她怎么把這種事告訴他的寶貝女朋友。
可是她也清楚,只有周嫣然能讓沈言真正地有面對手術結果的勇氣,不管是好是壞。
所以,當周嫣然那時聽到消息二話不說跑過來找她的時候,許韻就知道,這個小姑娘,雖然心思很單純,但是面對未知所具有的勇氣,大概比沈言更甚。
許韻看了看手里昨天買的兩張機票,淡淡一笑。
“跟家里說了嗎?”上了飛機后,她問周嫣然。
剛剛通話時,為了防止周嫣然一離家就將近一個星期會引起家里人的擔心,許韻還給周嫣然想了個類似于學術活動的借口。
可是她剛問,周嫣然就咧開了嘴,笑嘻嘻地說:“醫(yī)生姐姐,你放心啦。我哥今天有個航班得飛,大概半個月不回家。”
當時,周嫣然接到電話,周槿然前腳剛邁出大門,周嫣然很僥幸地,在他后面收拾好行李也跟著去了機場。
不聲不響,悄無聲息,沒人發(fā)現(xiàn)。
許韻一愣。
也就是沒說。
她隱隱約約覺得有點不對,問:“飛哪的?”
周嫣然想了會兒,嘶了聲:“我聽他說是去國外吧,具體什么航線,不知道啊,他每次都不固定?!?p> 時間消逝,三秒之后。
周嫣然緩緩搖頭:“應該不會……這么巧吧?!?p> “……”
飛機達到巡航高度,周槿然從駕駛室里走出來,準備去趟廁所。
剛走到機艙門口,無意中就掃到了兩抹異常熟悉的身影,坐在頭等艙第一排的位子上,交談甚歡。
周嫣然穿著一件深色牛仔外套,扎著個丸子頭,正聊到了興頭上似的,忍不住地拍了拍許韻的腿,嘴里還不知道在念叨著什么。許韻淺淺地笑著,配合著聽她說,臉上不施粉黛,穿著條針織裙,柔和生動。
不過。
氣氛卻詭異到一個點。
主要還是周槿然臉上捉摸不透的神情。
明明一個此時應該待在學校里練曲子,一個應該在醫(yī)院里上班。
現(xiàn)在。
他只覺得不可思議。
干嘛?
出來旅游的?
還是,去找那個在美國有事的男人的?
周槿然覺得一股氣直往上冒。
視線側面,正在交談的兩人總覺得有個人體雕塑在她們某個余光能瞥到的地方?jīng)]有動。出于好奇和一種莫名的默契,兩人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目光恰巧撞上。
周槿然穿著長袖制服,肩上三條杠,領帶筆直地立在那。一切看著都很正常,帶著機長特有的正肅。
唯一有點不正常的,就是他的眼睛里像燃了火。
隱晦中透著的那股怒氣,有點嚇人。
周嫣然咽了下口水。
不是吧。
剛剛談到周槿然之后,兩人不知不覺地,也就換到了別的話題。畢竟也覺得世界上應該不大可能有這么湊巧的事情。
聊著聊著,話題從飛機上的航空餐變成了明陽哪家店好吃,再從哪家店好吃變成了周嫣然最近又喜歡上了哪個大明星。
雖然兩人都很擔心沈言和他父親,但是周嫣然和許韻都很刻意地在避開談這件事情,像是不想讓氣氛這么沉重似的。
接著,還沒有開心多久呢,事情就變得愈發(fā)糟糕了。
回歸現(xiàn)實之后。
怎么解釋?
周嫣然懵逼。
周嫣然的目光轉向許韻,擰眉弄嘴地示了個意。
周嫣然:【怎么辦?怎么辦?江湖救急!??!】
許韻就這么看著她:【我不知道啊?!?p> 周嫣然抿了下嘴:【完了?!?p> 周槿然看著眼前的兩個人,突然撇開視線哼笑了下,不屑的很。接著邁開腿往這邊走了過來。
隔得只有兩米,路途很短。
他邁著步子。
一步,兩步,三步……
正當兩人覺得接下來他會停在面前接著教訓人并且下飛機后把周嫣然拎回家的舉動之時,周槿然徑自穿過過道,頭也沒有回一下。
他去了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