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5-
我已經(jīng)不記得我是怎么撩倒白古的。
似乎孤獨強悍的靈魂,天生相吸相依。他曾經(jīng)是否真的喜歡過小葡,我一點都不介意。
我肯定跟他輕描淡寫講過我喜歡的那位大叔。
那個我生命中的大黑騎士,在黑暗街頭,曾不顧個人性命安危,從歹徒中救我脫身,卻自己身負重傷的大恩人。那個鉆石王老五,摩羯座,左右都不接受我的熾烈追求,卻又十倍百倍地對我好,讓我屢屢迷失人生方向??墒?,我一直不愿接受的現(xiàn)實,并不關(guān)乎大叔是否真的喜歡過我,而是,在我那五年孤獨漫長的單戀時光里,大叔卻一直費盡心力地瞞著我,與病魔孤軍奮戰(zhàn)。他人生的最后幾個月,一個人偷偷跑到韓國度過了生日……
我給白古講這些的時候,他似聽非聽,在我光滑的頸項上貪婪地吮吸著。
他沒有給我講過他過往的情事。我對他的家庭一無所知。好像他的父母都移民去了國外,又好像他根本沒有父母。
那年冬天,鵝毛大雪,一場勝過一場。
白色精靈泫然舞動的曠野。我們像孩童一樣無憂無慮地追逐,歌唱,深深擁抱。我們又像兩頭野獸一樣撕扯,那樣的天真與瘋狂交織著,仿佛我們已經(jīng)一起行過天涯海角,抵達世界盡頭,不再有愿望。
我不久搬進了他那間黑暗狹小的出租屋。那是一間沒有窗的房子,墻壁污漬斑駁,空氣完全不流通,打開門時,室內(nèi)外貫穿彌散著腐爛般的腥味和嗆人的煙味。
沒有暖氣和熱水。我在五家公用的廚房里,點燃煤氣,用錫壺燒沸熱水,然后咕咕地倒進開水瓶。白古光腳在冰涼的方形瓷磚地板走來走去。時而突然坐落在地上,涂涂畫畫。他周身堆滿了他創(chuàng)作的音樂稿紙。他充滿才華,精于譜曲和作詞,仿佛被埋沒的天才。
我常常蜷坐于床角,披著從自家?guī)淼慕q毯。光線昏暗,我反復(fù)地讀著一些外文原著。那時我開始自學西班牙文。床頭有本原裝進口的詩集小冊子,蘇里達的《渴望自由》。我和白古就書中一些主題進行不著邊際的大肆討論。
我們言表最多的是年輕當下之生與死的自由。生命絕對的自由,完全的自由,愛的自由。多么寬廣,虛空,又沒有意義的話題。但我們卻可以因此變得興致高昂激烈。我們因此會看著彼此黑色的眼,久久不能再說話。
他撥弄著我那已然長長的劉海,親吻著我的額頭說,“荀,你要的完全自由,我是懂的,我真的懂。等有一天我成名天下,我要帶你一起浪跡天涯。我們有足夠的錢,可以四海為家。”
我寂靜地躺在他懷里,覺得眼前時光如塵埃,簌簌飄零。夢境如此真實,執(zhí)著,快樂無比。
春天來的時候,我被那所私立學校開除了。白古也被他所在的大學勒令退學。
小葡的行事能力比我想象得要強悍一些,但我反倒更輕視她了。得不到就要毀掉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似乎比比皆是,她是最可憐的。
在那個經(jīng)濟相對困難的時期,我懷孕了。孩子來的不合時宜,自然是不能留。
流產(chǎn)后回來的公交車上,我和白古十指緊扣。他靠窗端坐著,默默無語,將我緊緊攬在懷中。
我抬眼看著他,他臉色比我還要慘白。他一直沒有說話,凝神看著車窗外。路旁的樹影在他臉上刷刷劃過,他的身體仿佛在顫抖,他的眼中注滿淚水,閃著深海一樣的光。
也就是在那天黃昏,我們毫無根基的愛戀持續(xù)了不到三個月,就那樣結(jié)束了。
他把我送出他的租房時,沒有說分手的話,也不敢抬頭看我一眼。但從此沒有再聯(lián)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