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張居正

　　又一個平淡的午后，橘黃色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御花園里，把生靈都曬得困倦。御花園里的蟲蝶難得消停一會，只有風(fēng)拂枝葉的“沙沙”聲引人入眠。

　　朱厚煜抱著一只雜色的小虎斑、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曬太陽，想起來便順著脊背撫它一下，貓兒不時蹭蹭他的胸膛。

　　皇宮里的日子總是閑的，倒不是說這個時代就缺少娛樂的物什，只是手下的太監(jiān)擔(dān)心太后責(zé)罰、不敢給自己弄罷了。朱厚煜還沒到可以練武讀書的年紀(jì)，就時常來這御花園消磨時光。

　　自己在養(yǎng)心殿前胡鬧的事，半個時辰內(nèi)一定出現(xiàn)在太后的案頭，可太后卻遲遲沒有差人來喚自己，這就有些奇怪了。要知道太后教子是極嚴(yán)的，誰家的母親不望子成龍呢？

　　不過不來找自己是好事，這說明今天的事還完全在太后的容忍范圍以內(nèi)，下次再嘗試些更過分的好了，先把太后和張居正的容忍范圍試探出來再說。

　　反正先帝只留下兩個兒子，另一個先帝走的時候還在太后肚子里，今年才一歲。古時候就算是皇子、夭折率也是很高的，誰都不能保證這個孩子一定能長大。

　　換句話來說，他朱厚煜就是眼下天子之位的唯一人選、正統(tǒng)性高得離譜，旁人有膽子架空他，卻不一定有膽子動他的帝位。

　　一個小太監(jiān)躡手躡腳地小跑過來，全程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望見朱厚煜醒了、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他。

　　“萬歲爺，張首輔在外面等著呢，是不是、喚他進來？”

　　朱厚煜不禁停下逗貓的手，露出玩味的神情。這個張首輔可不是什么簡單角色，他出身荊州府一個沒落的士族，少有才名，二十有三就高中了進士。

　　在前朝紛爭混亂的黨派斗爭中，一批自稱清流的士人笑到了最后，張居正就是清流領(lǐng)袖徐階的學(xué)生。一個月前徐階因為年老引退，張居正終于是接了徐階的班。

　　大明只有三種首輔：混日子的，想做事的和不當(dāng)人的。張居正顯然不是第一種，這才接任首輔幾天，宮里就傳出他借京察打壓異己、拉攏六部的消息，那就要看他是第二種還是第三種了。

　　想到這里，朱厚煜躺著伸了個懶腰，小太監(jiān)知趣地把貓抱走。

　　“朕去見他，帶路吧?！?p>　　小太監(jiān)在前面引路，朱厚煜特意走得很慢，幾百米的路硬是走了十多分鐘。快要走出御花園時，他稍稍打亂衣襟、做出方才在慌忙奔跑的樣子，快步走出了御花園。

　　御花園外立著一個高大的文官，緋紅長袍上繡著只騰云欲飛的仙鶴。他的胡須很長、一直延伸到腹部，任誰看了都要忍不住贊一句“好美髯”。

　　文官靜靜地立在那里，腰挺得筆直，臉上仍舊掛著從容平和的笑容，好像剛在這站了幾分鐘似的。

　　“養(yǎng)氣的功夫不錯，畢竟是徐階的學(xué)生呢?！?p>　　朱厚煜一邊想著，一邊快步走到文官面前，不等對方施禮就惱怒抬腳踢向一旁的太監(jiān)。

　　“該死的東西，張卿來了居然不立刻叫醒朕，讓父皇留給朕的棟梁枯等許久，你們好大的膽子！”

　　太監(jiān)們見朱厚煜發(fā)火，慌忙跪下磕頭求饒、額頭上都滲滿了冷汗，這位萬歲爺年歲小、脾氣卻大，得罪了這位爺可有他們受的。

　　“陛下息怒，臣以為、維持天子在臣子面前的威嚴(yán)和從容也是奴婢的本分，他們想必是覺得如果急匆匆地去通知陛下，陛下就會因自己的愛才之心而亂了自己的威儀，還請陛下不要怪罪他們了?！?p>　　跪著的太監(jiān)感激地看向張居正，要不怎么說人家是首輔呢、這小嘴是真會說話??！

　　朱厚煜不禁看了張居正幾眼，說話是門藝術(shù)，能把話說到像對方這樣委婉卻周全的人不多，這個首輔有點東西。

　　他低著頭拉住張居正的衣袖、暗地里調(diào)整了一番自己的表情，再抬頭時已經(jīng)換上了一副激動和崇拜的神情。

　　“父皇還在世的時候經(jīng)常對朕說：我為你尋到了一個諸葛武侯一樣的人才。朕那時還覺得父皇在吹牛，今天見到首輔才知道、父皇說的已經(jīng)足夠保守了?！?p>　　先皇走的時候朱厚煜還沒魂穿，兩歲的孩子記得什么。不過那不重要，老爹到底說過什么，兒子不是張口就來？難道還有愣頭青敢下皇帝的面子不成。

　　不過這番話也不是全然作假，張居正身材欣長健壯，五官端正，眉宇間又帶著文人特有的書生意氣和幾分冷冽，舉止言談溫和有禮，再加上一把拖到腹部的美髯，誰見了都忍不住夸一句“美男子”。

　　大明官場尤其講究官員有沒有一把好看的大胡子，張居正這副長相無論在誰眼里都是絕對的帥哥，這是從小姑娘到老派官吏通吃的一副好樣貌，屬于祖師爺親手給他喂飯的層次。

　　就算不提“面有心生”這種玄學(xué)，朱厚煜見了這一副端正俊朗的面孔也不禁心生好感，有的人要卑躬屈膝、做盡壞事才能讓領(lǐng)導(dǎo)沖他點點頭；有的人僅憑一張臉就能讓領(lǐng)導(dǎo)記住并愿意重用他，這就是龍?zhí)缀椭鹘堑牟罹鄦幔?p>　　張居正盡力彎下腰、避免自己俯視朱厚煜，臉上依然掛著溫和的神情。

　　“有人把陛下今天在養(yǎng)心殿前的事情告訴了太后，太后擔(dān)憂陛下的教育、因此特地把臣召進宮來詢問了一番，臣以為玩耍乃是孩童的天性，太后也深以為然?！?p>　　朱厚煜不自覺地瞇了瞇眼睛，那一切就說得通了，不過能把太后勸下來、說明對方在內(nèi)廷的地位也不低，這張帥臉加上張居正犀利的口舌果然是大殺器，連太后都愿意給他幾分面子。

　　“不過這天家的孩子、總歸要比平面百姓家的要辛苦一些，太后覺得也是時候找些人來陪陛下讀書了，不知道陛下的想法如何？”

　　朱厚煜的嘴角不禁抽了抽，他收回今天早上的話、看來那個就是太后的底線了，居然讓自己四歲的兒子去讀書，這是不是有些過于喪心病狂了？

　　不過這也是件好事，歷史上許多皇帝的親信都不是讀書習(xí)武的時候培養(yǎng)出來的嗎？這也是個與在朝官員和貴族接觸的好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自然是好的，不知是哪位先生要來給朕授課？”

　　張居正深深地看了一眼朱厚煜，他的眼神很有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一切，他看向朱厚煜的眼里閃著光，像在看一塊璞玉、或者說，自己的夢想。

　　他帶著變法圖強、救黎民于水火的一腔熱血進入官場，這么多年的官場沉浮之中，他卻做著和徐階、甚至嚴(yán)嵩一樣的事，這才慢慢爬到了首輔的位置。

　　旁人只看得到他不惑之年宰執(zhí)天下、攝政朝綱的無限風(fēng)光，又有幾個人能理解他內(nèi)心的苦楚和掙扎？他從來就不是為了當(dāng)官而當(dāng)官的，從來不是！

　　徐階和嚴(yán)嵩以為自己是和他們一樣的政客，嘴里的圣人之言不過是遮的一層金皮，但他們從來都是不是一路人。他披著政客的皮混進官場，現(xiàn)在終于可以展露政治家的抱負(fù)和爪牙了。

　　如今大明內(nèi)部黨同伐異、朝局動蕩不安；官僚體系高度腐敗臃腫，六部都成了他們?yōu)樽约褐\私的工具；蒙古、女真、甚至藏人都虎視眈眈地磨礪著自己的爪牙，局勢已經(jīng)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危急地步，很好、舞臺很大。

　　不過自古改革者都免不了橫死的下場，張居正不怕死，但怕人亡政息，自己前腳一蹬腿、后腳天子就被小人蒙蔽，把他幾十年的心血廢的一干二凈。

　　而要避免人亡政息的悲劇，天子、也就是朱厚煜就是重中之重，他必須和自己一條心！

　　想到這里，張居正低頭看了一眼朱厚煜：幼帝年紀(jì)不大、心眼卻不少，不過心眼多才好，這樣才不會被小人蒙騙，才能當(dāng)明君。天子現(xiàn)在只需要一點小小的引導(dǎo)，一雙牽著他走上正道的手。

　　天子是真正的國之重器，那幫文人的嘴臉自己還不清楚嗎？天子要是受了小人的蠱惑，那可是真正的國之禍?zhǔn)隆?p>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張居正看得朱厚煜有些不安，穿越前自己也只是個普通的大學(xué)生，直面張居正還是太吃力了。但是再吃力也不能露怯，朱厚煜仍然盡力保持著神色上的平靜。

　　這個大胡子到底想說什么？直說啊！再看，信不信朕治你個大不敬之罪拖出去剮嘍。

　　在朱厚煜內(nèi)心瘋狂的小聲BB中，張居正終于開了口。

　　“陛下以為，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