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到這么大,鳳凌以為自己從沒有哭過。但她忘了,她的記憶不過只有兩年,兩年前如何,她不知道。
可嘆她一直以為自己活得通透,除了在活命這件事情上奮力掙扎過,這世間的其他事沒有一件能真正讓她煩心。但這一次,她的情緒卻失了控。
眼中的霧氣凝成淚滴聚在眼角,她感覺到溫熱的指腹從那里輕輕拂過,她張了張嘴,出口的聲音帶著些微的哽咽:“付天卿……”
“嗯,我在?!?p> “我……怕。”
她囁嚅了許久,最終卻說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字來。那個字出口的下一刻,她被攬進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鼻間滿是他身上的淡淡木香,這是第二次聞到,卻莫名讓她鼻頭都發(fā)了酸。
是啊,她是怕的,她又怎么能不怕?剛才刀尖對著自己的時候,她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到頭了。胸腔里那顆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她透不過氣。她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這樣懼怕死亡。
但那個時候的鳳凌并不知道,其實她懼怕的,從來都不是死亡。
輕輕的抽噎聲從懷里悶悶地傳了出來,聽得付天卿將眉心擰得死緊,他并不知道眼下這般情境究竟該如何做才算合宜,只能不斷地收緊自己攬著她的臂膀,試探著開口安慰:“阿凌,沒事了,別哭,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鳳凌的聲音猛地頓住了,半口氣因為他的那聲“阿凌”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嚨里,半晌吐不出來。
阿凌?從沒有人這樣叫過她,這本就不是她的名字。
不知道小的時候,他們的婚約還在的時候,他是不是就是這樣喚阿靈的?帶著那不可思議的溫柔,在唇齒間輾轉(zhuǎn)地念出那個女孩的名字?
鳳凌明白付天卿會答應(yīng)幫自己是因為看在往日與阿靈的情分上,那他今日不顧一切地救自己,將自己護在懷里安慰是不是也是看在那些情分上?那些不屬于她的情分……
兩年來第一次,她這樣羨慕阿靈。
從他的懷里退了出來,鳳凌抬手抹了抹眼角,聲音里還含著微弱的哭腔,說的卻全是逞強的話:“我沒事了,我們回去吧?!?p> 她垂著頭,視線里除了他如墨染的衣擺,便是那一雙皂黑的靴子,靴邊用銀線繡著繁復(fù)的花紋。她想,這個人真是要命,連一雙靴子穿在他腳上都能穿出不同于旁人的好看來。真是要命。
許是她的樣子看起來并不像她話語中那般輕松無礙,付天卿緊皺的眉沒有半點放松,一雙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留給自己的頭頂,猶豫著張了張口:“你……”
一個你字之后便再說不出旁的話來,鳳凌緩緩轉(zhuǎn)過了身,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住了。
橋下河中的河燈越來越多,一盞盞蓮花樣的燈,將整個河面照耀得格外亮堂,倒是彌補了今夜星辰稀疏的缺憾。她想,若是自己終有一日死了,他會不會也為自己放這樣一盞河燈,寄托哀思?
若是她死了……
她為什么要死?
鳳凌凝神盯著的一盞燈已經(jīng)順著水流飄向了遠方,她奇怪自己今夜為何會突然這般多愁善感起來?大抵是因為歷了一次生死存亡,便患得患失了?又或者是今日情緒波動太過嚴重,所以留下了些后遺癥?
方才的淚痕早已被夜風吹干,她依舊垂著頭,卻輕輕側(cè)了側(cè)身。視線所及是他如墨染的衣擺,和那一雙好看的靴子,鳳凌輕輕抬了抬眼皮,指尖捏住了他的衣袖,這才轉(zhuǎn)回頭繼續(xù)往回走。
阿凌?管他口中的阿凌是喚的誰的名字,至少此刻,她才是鳳凌。
……
回了圣女府,師父關(guān)切地問了幾句,又朝著送她回來的付天卿恭恭敬敬施了個禮以表謝意,便攆著鳳凌去睡覺了。
雖然驟然離開付天卿讓她心里還是升起了一絲不安,但她努力克制住了。畢竟是一個女孩子,且還是一個做圣女的女孩子,是要把矜持兩個字刻在腦門兒上的。更何況……那些殺手應(yīng)當不至于真的在她吃飯睡覺如廁的時候下手。若然他們真的會下手,她明日就去買彩券。
從寅時起身到戌時末刻,鳳凌覺得自己一天的時間里實在經(jīng)歷了太多,一顆心已然承受不了更多,雖然眼下有很多問題都急需思考清楚,但她選擇放棄思考。不論什么,都等明日再說吧。
簡單洗漱之后,她將自己沉沉地丟在了床榻之上。盯著頭頂?shù)拇矌?,她的眼前依舊是白日里付天卿攬著自己從輦車中飛身而起的畫面,她的心驀地漏了一拍,便趕緊閉上了眼睛。原本是想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可沒想到閉上眼睛后那張臉反而愈加清晰,讓她懊惱地又重新將眼睛睜開。
果然這個人,就是來要她的命的。
不對不對,要命的人不可怕,要心的才可怕。付天卿就很可怕。
不知道亂七八糟地想了多久,鳳凌終于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沉入夢鄉(xiāng)的前一刻,她似乎聽到外面街道之上傳來一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等到她想要辨別清楚的時候,神思早已飛去與周公下棋。
中元節(jié)之后,城中開始發(fā)生怪事。其實說怪也不是很怪,不過是老錢家的老母雞突然不見,然后第二日在數(shù)十里之外的老周家豬窩里被發(fā)現(xiàn)。又或者是老王家的一只大白鵝莫名穿越了半個都城,最后出現(xiàn)在鄭家牛棚里。
鳳凌想,這大概是什么人的惡作劇吧。畢竟,老母雞和大白鵝平日里好吃好喝的,應(yīng)該不至于會計劃離家出走。再說這些事雖然有些怪,但除了讓老錢老周老王老鄭吵了幾架之外,終究沒有造成什么惡劣影響,她覺得,不到她出馬的時候。
不過,她已經(jīng)有幾日沒有見到付天卿了,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
小菊剛才興沖沖地跑進來告訴她,老趙家二兒媳婦懷上了二胎,小菊說是她的功勞,可她覺得話不能這么說。這明明是他家二兒子的功勞。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男孩兒。
她正扶著窗欞望著院子里的花出神,一只白鴿撲騰著翅膀落在了手邊,細細的腿上綁著一個小小的紙管。鳳凌低頭看了它一眼,只覺得這只鴿子比前幾日似乎消瘦憔悴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