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常說樂極生悲物極必反,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鳳凌想,這真是世上最有道理的道理。
前一刻她還在因為付天卿終于答應幫自己而喜不自勝,后一刻便眼睜睜看著那一支箭矢直沖自己而來,落差之大,讓她直接愣在當場。
“當”的一聲,寒光在眼前閃過,那支箭偏離了原本的方向,穩(wěn)穩(wěn)釘進了輦車窗框??粗短烨涞牡对谘矍奥湎?,鳳凌終于回過了神來,下意識便摸向了自己的脖子。
誠、誠然,那些殺子不是傻手,不不對,那些殺手不是傻子,她能想到的,他們也一樣想到了。在祭典之上制造混亂伺機下手,真是絕佳的一個法子。若非他們算漏了她身邊有付天卿,只怕她此刻已被那支箭貫穿眉心。
說不害怕是假的,沒有人能夠在距離死亡如此之近的時候仍舊鎮(zhèn)定自若。就算有,至少她不能。
那支箭就像是一聲號令,釘上輦車的那一刻,人群中便有蒙面黑衣人飛身而起,目標皆是高臺之上的她。場面之壯觀,讓鳳凌目瞪口呆。
死定了。
那個時候,她腦子里就只剩了這一個想法。她想自己為了這條性命擔憂了那么久,到頭來終究是功虧一簣。而她敬愛親愛的老天爺也的的確確是一個極有原則的老天爺,慣會給人希望又叫人絕望。
鳳凌下意識地望向了擋在輦車前的那道身影。他似乎很喜歡穿黑色的衣服,她曾經打趣過,問他將軍府臥房柜子里儲著的衣裳是不是就只有這一種顏色,他當時是怎么答的來著?似乎是依舊板著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說了一句,好奇就自己去看看,或者……添一抹亮色也可。
其實,她挺想看看他穿紅色是什么樣子的,雖然從沒有見過,可就是莫名覺得一定很適合他。
又是一道寒光晃了她的眼,她看著黑衣人執(zhí)刀砍向了輦車前的身影,急得大喊出聲:“付天卿!”
隨著她的聲音落地,那黑衣人的刀也落了地,付天卿探身進車里,一雙望著鳳凌的眸子里含了些別樣的情緒。他伸手攬過鳳凌,說了三個字:“抱緊我。”鳳凌依言照做,其實除了照做也沒有什么別的法子。
他抱著她一躍而起,輦車在他們身后被砍得四分五裂,而她看著眼前這張臉,心中一個地方被狠狠觸動。
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生死存亡的時刻,她將信任交給他,將性命交給他。而他,沒有辜負她。
如此,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吧……
從他懷中退出來,鳳凌彎腰拾起了地上的那把刀,方才的憂慮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中足足的堅定。
今日即便是死,她也不能讓付天卿陪葬。
但事實證明,實在是她多慮了。
付天卿好歹也是一國將軍,赫赫的戰(zhàn)功可不是白白討來的。坊間曾有言稱,南憶國若無付將軍,便無今日安寧。這樣一位將軍,又怎么會讓自己置于這般險境?陪葬?別逗了。
“當啷”一聲,鳳凌扔了手中長刀,全然不顧圣女形象地坐在了地上。看著面前橫七豎八倒著的黑衣人尸首,說實話,她很生氣。
這于她而言,算是不折不扣的無妄之災。
明明這些人看不慣的是南憶國國君,卻因刺殺國君的路艱辛且艱險,便退而求其次打算殺了她,這不是很沒有道理嗎?雖然圣女的重要性于南憶國而言僅次于國君,但卻并不代表圣女的性命也僅次于國君。殺了國君國家會大亂,可殺了圣女國家會再選一個圣女,他們殺得完嗎!真是豈有此理!
看著鳳凌坐在地上,雖看不到臉上是何表情,卻也依舊能看出一身的頹然來。付天卿走了過去,將手遞到她面前,她卻沒有反應。他無奈著伸手拉了她一把,結果也沒有拉起來。
他有些好笑:“怎么了?方才不是還很勇敢嗎,現(xiàn)在腿軟了,站都站不起來么?”
鳳凌沒有回應,就在付天卿皺著眉打算干脆將人一把抱起來的時候,她卻騰地一聲從地上蹦了起來,氣沖沖地就往回走。
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抬腳跟了上去。
天已擦黑,夜空中稀疏掛著幾顆星,整個天地都顯得黯淡。雖然祭禮之上鬧了那么一出,但好在很快就被解決,并沒有產生多大的影響,甚至一個百姓都沒有傷亡。這樣的結果是很好,可鳳凌卻不是很高興。
離開了主街,人煙漸漸稀少,鳳凌站在石拱橋上,一把扯下了頭上的帷帽,看著橋下河流中飄著的盞盞河燈,一言不發(fā)。
看著燈影之中那單薄瘦弱的身影,付天卿脫下了外衫小心披在她肩頭,已然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但他沒有說話,他在等她開口。
“付天卿,你早知道他們今日會動手是不是?”終究,還是鳳凌敗下陣來。
“是?!彼_口的聲音果斷,沒有一絲猶疑,讓鳳凌的眼皮禁不住跳了幾跳:“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有用嗎?”
“……”鳳凌語塞,她其實也曉得自己此刻發(fā)的脾氣很沒有道理。原本是因為做了國君的替死鬼而有些不甘心,可她又沒有辦法沖進王宮里去給上他一刀以解自己的不甘心,便只能將這不甘心憋在心里。
然而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日與付天卿要么死一個要么死一雙的時候,他們身邊卻一瞬間沖出了許多的帶刀士兵,一個恍神的功夫便將他們圍在了其中,明顯是早就安排好的。
羞惱并著氣憤,再加上那一股不甘心,讓她將脾氣盡數(shù)發(fā)泄在了身邊這個人的身上。然而靜下心來想想,的確,告訴她有用嗎?不過白白擔驚受怕而已。她本就什么忙都幫不上,難道還要添亂嗎?
鳳凌頹然地垂下了腦袋,方才的鋒芒已不見半分,看得付天卿忍俊不禁。他抬手捧起她的臉,一雙眼柔得不可思議:“明明是你沖我發(fā)脾氣,怎么自己還委屈上了?”
一句話換來鳳凌眼中漫起層層水霧,他的指尖輕顫,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