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上消炎藥,退燒針,拿繩子來”林醫(yī)生對最后進(jìn)來的護(hù)士吩咐。
“好的,我這就去準(zhǔn)備”護(hù)士急急急來。
“拿繩子做什么”趙峰問道。
“刮掉腐肉”林醫(yī)生回答,看了眼眼前這對夫妻,男的冷著一張臉,而女的只是弱弱的掉著眼淚。
護(hù)士準(zhǔn)備好一切,又叫了兩個在值班的護(hù)士,看著她的手,紅了眼“林大夫”,林大夫看著女孩的雙手,用手摁了摁指尖“化膿了,得割開處理,趕緊的,別愣著了,要是血壞死就沒救了”。
護(hù)士擦去眼淚,在她瘦弱的手背處扎了針,趙峰拿過繩子緊緊把這個女孩綁在了床上,“你們對我孫女做什么?”勝翠芳?xì)獯跤醭霈F(xiàn)在門口,扶著門框緩著氣。
“媽,你怎么來了”梁美娟哭著問。
“我要不來,你們還不把我孫女害死”勝翠芳心中惦記,今年是第七個年頭,她知道自己不該愚昧,可就是擔(dān)心,這是她心里的一個坎,拿了剛殺的雞,去了閨女家中,才聽鄰居說起孫女昏迷不醒送來了鎮(zhèn)里,火急火燎的趕來。
“你們?yōu)槭裁唇壷业膶O女”勝翠芳質(zhì)問。
“四肢指甲處化膿,長了腐肉,必須趕緊處理掉,可麻藥沒了?”趙峰解釋,心有不忍。
勝翠芳摸著孫女的頭,怎么幾月不見瘦成了這副模樣,“好”。
錐心的痛刺激昏迷的她迷迷糊糊中醒來,看見白色大褂在眼前,分不清現(xiàn)實還是夢境“你們是帶我走的嗎?”,這定是傳說中的天使吧,這樣是不是證明她不是一個壞孩子。
“嗯”疼痛讓她清醒了一些,“乖孫女”,她聽見姥姥在叫她,閉了眼再睜開,原來她還活著呢?應(yīng)該高興的事為什么心里有一點小小的失落,“姥姥”。
“別怕,乖孫女,醫(yī)生在給你治病呢?有點痛,你忍忍”勝翠芳出言安慰,心疼的眼淚直掉,她這么剛強的人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殘忍,削肉剔骨也不過就這樣吧,她才七歲,七歲,到點錯了什么。
王石磊動了動,看著身上的麻繩,舉著刀的大夫,“還以為你們是天使呢?”
“堅強點,小姑娘”林大夫安慰。
王石磊點頭,嘴里咬著護(hù)士遞過來毛巾,忍著痛,這種痛十指連心,讓她一度以為進(jìn)了地獄,看的護(hù)士都不忍轉(zhuǎn)過頭去,林大夫更是第一次遇見這樣能忍痛的孩子,從都到尾沒吭一聲,昏昏沉沉,沉沉昏昏,不知是忍不住暈了過去,還是太過虛弱,醒了再痛,夢中在痛,我可以喊痛嗎?她不止第一次這樣問自己,可看到姥姥擔(dān)心的眼,她又告訴自己不可以。
勝翠芳守了兩天三夜,沒離開一步,沒和王建軍及自己的閨女說一句話,她該埋怨誰,責(zé)怪誰,她也不止一次問過自己,是不是當(dāng)初不僅把女兒嫁錯了人,也不該救這個孫女,她總叫她是乖孫女,沒有加那個外字,是她打心里疼愛這個孩子,美麗的眼里,本該裝滿星辰大海,閃爍明亮,可如今卻沒了光彩。
勝翠芳把王石磊接回了家,說等好了再把孩子送回去,梁美娟看著年味滿滿的屋,沒了女兒在身旁好像也冷冷清清了,王建軍在院中五彩的樹下站了很久,他想不明白對錯,想不清該如何去愛一個人,也想不明白怎樣當(dāng)一個父親,抬手看著幾天前不小心割傷的手指還在隱隱作痛,而自己的孩子二十個指頭血肉分離,又該是怎樣的痛。
王石磊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雪,這好像是她最安逸的一個節(jié)后,吃的飽,穿的暖,很安心,很安心,是不是還的多了,就能換來片刻安逸,她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瘦瘦的小臉長了肉,人也鮮活了起來,“乖孫女在看什么?”
“下雪了,姥姥”王石磊笑著回答。
“可不嗎?等你好了,姥姥帶你出去,不要著急”勝翠芳揉揉她的頭發(fā),從懷里掏出一個熱乎乎的地瓜。
“哇,地瓜,姥姥那里來的”王石磊用手掌接過,因為姥姥裹在衣服里,此時還是溫?zé)岬摹?p> “你范奶奶家的,剛烤出來,讓我給你帶一個”勝翠芳回答,小心幫她拔了皮,用紙保住重新放回她手中。
“小心些,別燙到了,晚上姥姥給你做雞肉燉土豆好不好”勝翠芳坐在她身邊問道,寵愛的語氣都變得溫柔。
“姥姥”王石磊扁著嘴看著姥姥。
“怎么了,不喜歡咱們吃別的”勝翠芳笑著看這個她心頭的寶。
“姥姥,在吃下去,春天你就沒有雞蛋吃啦”王石磊眨巴著眼,調(diào)皮的啃著手中的地瓜。
“不怕,吃沒了姥姥在養(yǎng)”勝翠芳把王石磊抱起放到火炕上,“坐在這陪姥姥聊天”,廚房按了窗戶,和屋里相連,王石磊坐在炕上剛好能看到廚房的全部。
“好”她乖乖回答,放下了手中的地瓜。
“怎么不吃了”勝翠芳看著她把地瓜塞回了自己的懷里問道。
“我已經(jīng)吃過了,剩下的給姥姥和姥爺留著”王石磊笑著回答,小心拍拍懷中的地瓜。
勝翠芳心里被這個孫女點燃了溫暖,她這樣惦記著她,她同樣用她的方式回應(yīng)著她們。
“姥姥,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王石磊問著忙著燒火的姥姥。
“你啊,生下來就沒氣了,是姥姥把你范奶奶及時帶到,才救了你的小命,當(dāng)時你就那么一點點,姥姥抱在懷里啊,喜歡的不行,這就是咱娘倆的緣分”勝翠芳回憶著那天,看著一晃就已經(jīng)長大的孩子。
“姥姥定是上天派來的神明”王石磊回答。
“哈哈,別亂說”勝翠芳的笑聲傳出屋外,可見她心里的開心“乖孫女,等你好了,姥姥帶你去廟上拜一拜”勝翠芳提議。
“好啊,我還沒去過呢?”王石磊有些興奮的回答。
兩人閑聊,笑聲把這小屋染的溫暖,就連屋外的雪都柔了很多,當(dāng)你心中懷著暖意時,再冷的冰都會為你掛上溫度。
一個月后王石磊終于爬上了山,燃了香,跪拜在了佛祖的腳下,學(xué)著姥姥的樣子扣了頭。
勝翠芳心中祈禱佛祖能護(hù)佑身邊的孫女,保佑她無病無災(zāi),平平安安。
王石磊足足在姥姥家呆了兩個月,她沒提起回家,雖然只有不到半里路程,如果這是她最美的時光,她只希望能在長一點在長一點,就停在這里,甚至慶幸自己病重。
可日子總要前行,任你在不愿它還是在催促你長大,梁美娟和王建軍帶了酒,拿了罐頭走了進(jìn)來,“媽”,兩人叫到。
勝翠芳笑著把人迎了進(jìn)來,她心中不滿也不想在對著她們發(fā)泄,只希望他們能善待她的孫女,勝翠芳笑著送走了自己的孫女,卻一人在屋內(nèi)做了良久,擦拭掉眼中的淚“老婆子,剛剛遇見美娟他們了,怎么沒留下來吃完飯再走”。
勝翠芳沒有回答,看著老伴的模樣,“看看你這模樣,當(dāng)初嫁閨女也沒見你這般難過,就這半里的腳程,想了你就去看嗎?”梁鳳山安慰。
“你知道個屁?”勝翠芳把心中的傷懷都以另一種方式發(fā)泄給了梁鳳山。
“還知道罵人,問題不大,一會我給你做點蘿卜,吃了順順氣就好了”梁鳳山笑呵呵的回答。
本有些難過的勝翠芳瞪了他一眼,一聲微嘆,看著窗外,心中的難過也消去大半。
王石磊隨父母回到了久別的家中,明明暖和的屋子,讓她打了一個冷戰(zhàn),只覺得空空蕩蕩,四處冰涼。
梁美娟看著女兒已經(jīng)好了的手,又心疼的掉了淚,“沒事了,媽”,王石磊安慰,皺了下眉頭,她的記憶力母親總在不停的哭,滿肚子的委屈,她不知怎么安慰,只能輕拍著她的背。
王建軍還是沒有話,一天也不在家,就這樣王石磊安靜的上學(xué),依舊沒有朋友,沒有伙伴,她從第一名變成了中等生,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成績就像她的生活,她其實可以考第一名,可是又有誰會看,又有誰在乎呢?
春天的青青草,王志遠(yuǎn)自受傷后第一次來找她,王石磊有些拘謹(jǐn),站在離他幾步外“二妹,我要走了”。
“上哪里去?”王石磊拽著自己的衣角問道。
“我爸說搬到縣里去,讓我上個好一點的學(xué)?!蓖踔具h(yuǎn)回答。
“大哥一直很棒,去個好的地方,定會更好的”王石磊笑笑。
“我明天走,你能去送我嗎?”王志遠(yuǎn)問道。
“我……”王石磊猶豫了,她想去,可又怕去,糾結(jié)一會“好”,她最終答應(yīng)。
王志遠(yuǎn)走后,她翻箱倒柜找著東西,想找個像樣的禮物送給他,可找了很久她才發(fā)現(xiàn),她什么都沒有,又拿什么送給他。
天還沒亮,王石磊起了身,摸索著上了山,王志遠(yuǎn)站著要離開的車旁不停張望,村里很多人都來送行,樊淑珍也不停擦著眼淚“到了那里照顧好自己,有事就給家里來電話”。
“嗯,知道了媽”王建國回答。
“志遠(yuǎn),我們該走了”沈蘭催促。
“在等等,在等等”王志遠(yuǎn)望著遠(yuǎn)處。
沈蘭拉著他的手臂,讓他上車,無奈他等了很久,她還是不愿意來送他,就在他腳踏上車的那一刻,“大哥,大哥”,他聽見了王石磊的呼喚。
王志遠(yuǎn)掙脫母親的手臂,轉(zhuǎn)身看去,人群也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不遠(yuǎn)處一個臟兮兮的女孩奔跑而來,臉上身上的衣服都劃破了,“二妹”,王志遠(yuǎn)跑了過去。
王石磊把提在手里的小桶遞給了他,里面安靜的一顆蘭花,“大哥你不是說今年蘭花開帶我去看嗎?我把它挖了回來,不知能不能養(yǎng)活?!蓖跏谛χf。
王志遠(yuǎn)緊緊把花抱在懷里“二妹”,紅了眼眶,只有她這個比他小了好多歲的妹妹,把他說的都記在了心上。
“把這掃把星拿來的東西扔掉”樊淑珍扯著脖子喊,幾步來到他們面前,推開了兩人的距離。
“我不”王志遠(yuǎn)緊緊抱著懷中的東西閃躲。
王鵬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一把奪過,把花摔在了地上,王志遠(yuǎn)氣憤的怒吼,“這是我的東西,你們有什么資格,有什么資格”,第一次他無比憤恨,無比憤恨眼前的人,他咆哮著心中的怒火。
看著這樣捧在手心里的孫子,樊淑珍不明白,怎么一沾到這小掃把星他就像炸了毛的刺猬,一定要維護(hù),“她給的東西不吉利”樊淑珍拍著孫子的肩膀。
王志遠(yuǎn)甩開她的手,小心收拾地上的蘭花。
“那是山里挖回來的,不算我的,應(yīng)該……”王石磊小聲解釋,還沒說完,一個巴掌落在臉頰,王鵬瞪著眼,拎著她的衣領(lǐng)“掃把星,總把我王家攪的雞飛狗跳,這樣你很滿意嗎?是不是覺得自己特能耐?”
“你干什么,松手,松手”王志遠(yuǎn)奔上前來拉扯爺爺?shù)氖帧?p> “你起來,志遠(yuǎn),今天我非好好教訓(xùn)她不可”又一個巴掌打在她臉上,王石磊只覺得金星滿天,臉上火辣辣的疼,“要不是你,志遠(yuǎn)能搬走嗎?你害我一把年紀(jì)兒子孫子遠(yuǎn)離,要不是你,我王家怎么回破落,都是你方的……”他所有的不幸好像真的都因為一個孩子,越說越生氣,又一個巴掌要落下,王志遠(yuǎn)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吃痛的他松了手,王石磊坐在地上,王志遠(yuǎn)牢牢把她護(hù)在身后,不甘示弱瞪著王鵬。
“好啊,好啊,反了天了”王鵬氣的跺腳“這就是你的好兒子”罵著王建國。
“爸,這樣鬧好看嗎?”王建國問道,沒有埋怨任何人。
“是因為我,大哥才走的嗎?”王石磊在他背后問道。
王志遠(yuǎn)心里一痛,有了年前的事,父母決定把房子賣了到縣里生活,他鬧也鬧了,可無力改變,母親只說那里的教育比較好,可他知道他們也怕,怕這個二妹真會帶給他們什么不幸,因為他們賭不起,所以選擇了搬走。
“不是的,是因為那里學(xué)校好,絕不是因為你?!蓖踔具h(yuǎn)回頭望著一直低著頭的妹妹,不知她在想什么。
“哦,大哥多保重”王石磊低聲回答,轉(zhuǎn)身跑了。
“二妹”王志遠(yuǎn)看著消失的背影,一把擦去淚,小心收起了地上的蘭花,母親蹲下身想幫忙,也被他甩開,“別給你帶來不幸,到時候又是二妹的罪過”,王志遠(yuǎn)冷冷的說道,小心捧著土,重新放回了小小的水桶中。
沈蘭的手僵在空中,王建國把妻子扶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輕輕搖了搖頭,“走吧”。
王志遠(yuǎn)拎著手里的蘭花,誰都沒看的上了車,他看到那雙沒有指甲的手劃破了傷口,他還沒來得及問她疼不疼,還沒和她說一聲保重,還沒說再見。
車子啟動王志遠(yuǎn)回過頭看著眼淚汪汪的爺爺奶奶“爺爺,剛剛抱歉,以后我無論怎樣,請你們不要再責(zé)怪,牽扯二妹,她也是個人,活生生的人,很可愛,很善良,也是你們的親孫女,可以不愛,請不要傷害?!?p> 車子離開這個村子,王志遠(yuǎn)低著頭看著手中的蘭花,眼淚無聲落下,他不在了,二妹會不會就此好過一些,沈蘭給兒子遞了手帕,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個孩子每次也讓她們感動不已,可為人父母總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的。
王鵬瞪著身邊的兒子王建軍,“都是你養(yǎng)的掃把星”。
“我說王大哥,你也不覺得臊的慌,埋怨一個小姑娘,要我說你們王家就你方性最大,一碗水不端平就算了,還竟做些虧心事”姜嬸子看不過去說道。
“你們知道什么?去去去”王鵬不愿和她爭吵。
“我是不知道,不過人在做天在看,太過沒啥好下場”姜嬸子回懟一句,眼中都是嘲諷。
“你,你你,要不是看你是一個女人……”王鵬氣的瞪眼。
“怎樣,一個七歲孩子你都下得去手,我這女人怎么了,不過我還真不怕你,你敢動我一下,我就敢吃你家一年飯,不信你就試試”姜嬸子滿不在乎的回答,臉上不服的回瞪著他。
“又不是你家的事,你嘴巴可真長”樊淑珍看著丈夫吃虧出言。
“我就是看不過你們欺負(fù)人怎么了,我嘴長,我還想我手長呢?要不我一定掀開你家祖墳看看是不是讓老鼠盜了洞,才會讓你們這么壞心眼”姜嬸子大嗓門的氣她。
“哦,對了,老鼠沒準(zhǔn)都不會光顧,因為太臭”姜嬸子哈哈笑著,扭著自己的胖身體離開。
“你……”王鵬看著走遠(yuǎn)的人,一聲咒罵“潑婦”。
而從頭到尾王建軍都沒說話,這個世界,這里的人仿佛都不在他心里。
王石磊獨自一人坐在河邊,洗掉手上的泥巴,擦擦臉上的傷,整理了自己的頭發(fā),看著水中的自己,嘆了口氣,春天的風(fēng)還是有些涼的,拂過他的發(fā),擦過她的臉頰,好像在撫慰她臉上的傷痛,在擁抱她的傷悲,可這風(fēng)啊,卻怎么也吹不散她心頭的郁結(jié),她什么時候可以長大,可以離開這里,可以逃出這個魔鏡,打破這個魔咒,每一年怎么過的這么漫長呢?長的她每天都害怕,夢中都在忐忑,長的她好希望這是一個夢,一覺醒來,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又該多好。
鬼七君
是不是我只要受夠了足夠的苦,就會換來短暫的安逸,如果是這樣可不可以偷著告訴我,我保證一定忍著不在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