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瀟，你起來！”小葉高興地叫道。
從樓下叮叮咚咚地跑了上來，一把推開了門。
湘瀟睜開朦朧的雙眼，莫名其妙地看著小葉。
小葉見了她那半夢半醒的模樣，哈哈哈地笑著。
先告訴她：“湘瀟，快起來吃燒烤。”
之后，她從床下拿出一雙平跟鞋換上，而將高跟鞋扔了進去。
好不容易早睡一天，再說今晚又的確好累，湘瀟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懶洋洋地半睜著眼睛問：“誰請客呀？”
“我請客，有個老板給了我50塊錢。你快點起來呀，云在下面等我們，咱們?nèi)齻€人一同去。我們就在樓下吃。”小葉告訴她說。
不是哪個老板直接請客，而且云也要去。
最重要的是，就在樓下。
聽了這句，湘瀟決定非起來不可了，于是咬了咬牙，從床上猛地翻了起來。
“外面還下雨嗎？”湘瀟問。彎下腰去穿鞋，還是那雙白色的塑料涼鞋。
“下雨怕什么？下雨才有情調(diào)。你快點呀，我上個廁所，你好了就先下去?！毙∪~催促她說，說完又轉(zhuǎn)身，匆匆忙忙地向廁所沖去。
還有情調(diào)呢，她完全忘了，在那個斜風(fēng)細雨的夜晚里。她在南街的麻辣燙攤上，跟她的企業(yè)家大吵了。
湘瀟穿好了鞋，揉著惺忪的眼睛，緩緩地下了樓。
云坐在紅沙發(fā)上吸煙，冷冷清清的紅沙發(fā)上，就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見湘瀟下來了，她站了起來，笑道：“你還沒睡醒啊？”
“還沒睡醒，你什么話嘛？”湘瀟說。
她坐到紅沙發(fā)上，用手捂著嘴打哈欠，然后又揉了揉眼皮，再眨了幾下，方才完完全全地睜開了睡眼，對云說：“我剛剛睡著，今天可把我累壞了。你不是看錄相去了嗎？小葉是怎么找到你的？”
“還用找嗎？她也在那里呀。小葉好難得請客，不吃白不吃?！痹莆⑽⒁恍Φ?。頓了頓，又說，“上次跟她到南街去吃麻辣燙，我還沒動筷子呢，她就跟她的情哥哥吵架了。這一次非叫她補起來不可。所以我明確告訴她說，只能咱們?nèi)巳?，有了別人我跟你都不去了?！?p> 說完大笑。
云正說著，小葉也下來了。
三人走過卡廳，貓著腰從卷簾門下鉆了出去。
都深夜兩點多了，卡廳里還有兩大桌客人，笑聲陣陣，歌聲陣陣。
看來一時半時還不會走。
一串紅果如其名，是門口那一串串的紅花，帶給它好運。
她們在一串紅附近選了一張燒烤桌坐下。
這里白天賣水果，晚上擺燒烤，方式不一，掙錢的宗旨卻不變。
天正下雨，攤主在桌子上方支起了好看的塑料布。
“你們喜歡淋雨嗎？”小葉左顧右盼，興致勃勃地問云和湘瀟。
觸景生情，她又想起了那個，讓她歡喜讓她憂，給她平添許多愁的企業(yè)家了。真情難舍，至少一下難舍。
“我喜歡?！痹菩πφf。她告訴湘瀟說，這兩天她又花心了。
她的心中又有了一個戴眼鏡的教書匠。
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大男孩。
他們是在公用電話旁認(rèn)識的。
但是她的心是極其矛盾的，因為她自己不夠淑女，很難讓好的男孩子接受。
又怕?lián)淞藗€空。
剛從被窩里出來，穿的又是薄薄的，不抵風(fēng)寒的短裙。湘瀟覺得實在有些涼爽過人。
但既然兩人都話已出口，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再說，她此時也有些被兩人復(fù)雜的心緒所感染，也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那咱們就把桌子抬到雨里去吧?！毕鏋t起身說，算是默認(rèn)。
云和小葉也站了起來，三人齊心協(xié)力地將桌子抬到了風(fēng)雨之中。
小雨飄飄渺渺地落到燒烤盤上，噗的一聲響。一響。又一響。再一響。
通紅灼熱的爐火，卻也禁不住這幾番苦痛殘酷的折騰，火光漸漸地暗了。
透過燒烤盤，已經(jīng)可以看出碳的顏色，質(zhì)樸無華的紅中帶黑。
望著路邊，看著雨滴，湘瀟忽然又想起了冼銳。
歲月便如這雨滴，再紅的爐火也能被它澆滅。
相處時的真情，臨別前的許諾，在他心中，也許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在她心中，卻依舊還在苦苦地惦記。
一星期，她忽然想起了那個閬中女孩。她與他，不也是一星期之緣嗎？
他對她是找了，沒找著，對自己卻是忘了尋找了。
沒有什么不同，就這一點點不同。
不同的原因是“她很漂亮”。而自己卻“并不漂亮?！?p> 繼而湘瀟又想，他不會忘記她那張側(cè)身照，不會忘記那頂小紅帽。
不會忘記那艘小船，不會忘記她的真摯，她的一顰一笑的。
這些，都是她不同于其他女孩之處。
再想想那一句：“你并不漂亮，但是我卻偏偏喜歡你?！?p> 是有一定內(nèi)涵，有一定深度的。
沒有真心，豈能說出這樣的真話？
他收到了那封無字的信了嗎？
他明白其中的含義了嗎？
他會打電話來詢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嗎？
電話打不通，信總不會寫通吧？
“小郗，你怎么不跟眼鏡兄弟去昆明呢？”“老廣”問她。
“下次去?！彼f。
“下次就錯過了。”他說。
但是她還是沒有去，這是她在有意為之。
她在給自己時間。
他們之間差距那么大，她一定要讓自己想清楚。
她是否扛得起與他交往的重擔(dān)？
她需要從心里完全接受這件事。
太快了，會讓她精神錯亂，內(nèi)心不安。
她需要的是一段走得遠的感情，而不是那種來得快，去得也快的。
她需要的并不是錢，而是愛，她急什么呢？
沒有錢她也愿意，有錢她也不拒絕。
她也在給冼銳時間。
這是更重要的。
他身處富貴，閱美女無數(shù)，從今以后，他愿意把她當(dāng)作唯一嗎？
她的倔傲，就是告訴他，她只愿意做唯一。
她是多么地喜歡他，但是如果這段感情不如意，那她的選擇是——放棄。
是心心相映。
而不是，飛蛾撲火。
其實，西昌與昆明，僅僅五百公里，坐火車僅僅只需要十個小時。
湘瀟出神地想著，雨水淋透了她的背，她也全然不知。
雨水也淋濕了云的紅帽子。
小葉前額的短發(fā)已經(jīng)開始滴水了。
攤主見了，心疼自己的爐子和煤球，走過來笑道：“三位小姐，火都快滅了，你們吃生的呀？”
三人相視而笑，都回過了神，拿筷子去翻烤著小腸。
小腸，在積了雨水的鐵盤中滋滋地響。
響了兩聲，又活蹦亂跳地向天空里跑，最后還是落回了鐵盤中，冒出一股股嗆人的油煙。
“我們把眼睛放尖一點，看見哪位老板從這兒走過，就讓他下次請我們吃燒烤?！毙∪~邊說邊往小腸上刷著菜油。
另外還要抬眼往濕淋淋的街面上盯。
吃著碗里想著鍋里。
而她卻并不覺得丟人。
有一次，小葉請吃燒烤。
她們?nèi)顺缘揭话?，她卻跑到旁邊去纏錄像廳的老板付賬。說他答應(yīng)過的。
而他卻一臉冷笑。
就在那時，被閑逛的周胖子撞上了。
湘瀟覺得真是丟人，趕快把錢付了?；艘粋€月工資的1/3。
然后她們很快跑掉了。
如果他把這件事情講給冼銳聽，冼銳會怎么看她？
也許，他們是兩個世界里的人吧。
但是，她是有骨氣的，而且她并不認(rèn)為自己窮。
燒烤，又不是非吃不可的必需品。
湘瀟之所以不貪吃，是媽媽刻意管教的結(jié)果。
在姐姐很小的時侯，鄰居家切臘肉，她眼饞地看著。
媽媽正好路過，還什么也沒吃到，卻被拉回家，狠狠地打了一頓。
她的理由是，女孩子不能貪吃，貪吃會出大問題。
在姐姐上班以前的很多年里，零用錢都是不能亂買吃的，買了什么要匯報。
但那好像是她的本性，她就是有點饞。
上班以后，她的錢絕大多數(shù)都花在了小賣部里，街上的鹵肉攤上。
直到很多年以后，才有了一點點好轉(zhuǎn)。
不過她算是長大了，花的是自己的工資。
小時候，湘瀟的胃口不好，很瘦。
媽媽也并不會給她買開胃藥。
都直到十五六歲了才開始抓藥吃，才長好了一些。
她恐怕是故意的吧，寧肯讓她吃不下，也不能讓她太貪吃，也不能讓她太能吃。
附近農(nóng)村里有不少女孩子就不一樣了。
其中有一個，就因為十塊錢和幾本小人書，被一個退休老頭騙了，懷了孕。
那十塊錢巨款，她都買了糖和零食。
她當(dāng)時只有13歲，家里卻把她嫁給了一個30多歲的老光棍，很快生了兒，育了女。
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shù)。
有些家庭為了還幾百塊錢的帳，就將初中都沒畢業(yè)的女兒亂嫁了人。
不僅窮，而且還無知。
媽媽的管教是有道理的，雖然她就像龔自珍《病梅館記》里面所說的那種梅花，被按要求生長。
但是她終于還是長成了梅花，而不是，死去了。
媽媽讓她懂了：我自己很重要，比錢，比吃和穿重要。
媽媽也從不提家里窮，總是理直氣壯地說：“比農(nóng)村里好多了，比老彝胞好多了。”
在初中時她的家境，即便是爸爸去世了，在同學(xué)中還是數(shù)一數(shù)二。
但在高中，在同學(xué)中卻是倒數(shù)一二的。
媽媽的話就像刻在了她腦中一樣，不時響起：“比農(nóng)村里好多了，比老彝胞好多了?！?p> 她竟然不覺得難過。
現(xiàn)在在一串紅，也算是好的了吧。
一個單親家庭的小鎮(zhèn)姑娘，能長成這樣，已經(jīng)是萬幸了。
是的，吃和穿。很多女孩子都會栽在這兩件事上，這最簡單的兩件事上。
“我有一點冷。”聽了小葉的話，云撲哧一笑，酸酸地道。
說著，將雙手抱在胸前，瑟縮成一團，望望湘瀟，又看看小葉。
“我不冷?！毕鏋t說，偏不與她同謀。
“我也不冷?！毙∪~也笑道，并不對自己的話而感到汗顏。
雨更小了，小雨如絹如絲地從天空里斜斜地飄落下來，三人繼續(xù)在雨中烤著燒烤。
最先烤小腸，然后再烤土豆牛肉，還烤湘瀟愛吃的餌塊。
清風(fēng)徐來，油煙四散，嗆得人直掉眼淚，連連用手扇著，扭頭避開。
湘瀟在不知不覺之中又走了神。
云見了問她：“湘瀟，你在想什么，想李哥？”
懷疑她也小女戀大男，偏偏喜歡上了那種具有成熟魅力的出墻紅杏了。
“哪里？李哥一直把我當(dāng)妹妹看，我也一直把他當(dāng)大哥看，怎么會呢？”湘瀟搖頭說。
她可是沒有那么容易動情的。
“想昆明？”云繼續(xù)追問。
“他說他10日到15日期間會到西昌來，鬼知道呢。”湘瀟茫然地說，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涯。
“我覺得他會來，不瞞你說，我看人還是比較準(zhǔn)的。冼銳一定會來的。”云說，忘了自己并沒有看準(zhǔn)前男友。
不過那個不算，都分手一年了，可以再找了。
不過，那也是姐妹的真心一片啊。
一是因為她相信冼銳，二是為了安慰湘瀟。
既然她還在做夢，就圓她一個美夢吧。
人的一生最最的真愛往往只有一次，過了這一次，便再無大悲，再無大喜。
得到無所謂，失去也同樣無所謂了。
等到某一天，她不再做夢了，再輕輕喚醒她吧。
湘瀟想了想，終于狠下心來說：“其實不來也不要緊。既然他都無情了，我遲早也會忘了他的，只是遲早而已?！?p> “湘瀟，你怎么這么說呢？雖然我和冼銳只說過幾句話，但是我覺得他不像是那種負心的人。真的，我不騙你。你看那次他送西瓜給你，好像都鬧分手了還送西瓜給你?！毙∪~也說。末了，又說：“他不會對你不負責(zé)任的?！?p> “他為什么要對我負責(zé)任？”湘瀟抬起頭來問她。
“也許——是我聽了一面之詞。”小葉連忙推說。
“你聽見別人都說我什么了？小葉，你沒必要對我保密的?！?p> 小葉低頭想了想，終于開口說：“他們說，他們說你跟冼銳出去掙了不少小費。”
湘瀟一聽，凄然一笑：“既然掙了小費了，那他還要對我負什么責(zé)任？封得住壇口，封不住人口。身正何愁月影斜？管他呢?！?p> 她與冼銳的相戀，自始至終都是有非議，惹人是非的，聽得太多了，神經(jīng)都有些麻木了。
“湘瀟，你別在意，總是有人說閑話的。”小葉安慰她說，她也經(jīng)歷太多。
“是啊，總是有人說閑話的，你前幾天晚上不是也出去了嗎？也是有人說閑話的。這些人，一天不胡說八道，嘴巴就會長蛆蟲?！毕鏋t氣憤地罵，說是麻木，卻也極其清醒。
別人是亂說小葉嗎？不是吧？
至于她，別人怎么可能知道她這么能扛呢？
所以說這些，很正常。
她有點生氣，但也并沒有多生氣。
小葉也不向她追問別人到底說了什么，起身付了燒烤錢。
又回頭對云和湘瀟說：“還剩四塊多錢，酸辣粉一塊二一碗，咱們一人吃一碗。把這點錢吃個干凈，絕不留到下一次?！?p> “我不想吃了?！痹魄纹さ孛嗣亲?，吆喝道，“賣西瓜嘞?！?p> “我也不想吃了。”湘瀟說。
“那這樣吧，我一個人吃一碗。你們兩個人合吃一碗。瞧你倆的小肚皮，就裝這點貨！”小葉建議說。
“好吧。”云和湘瀟都同意了。
主人盛情，不吃不行。
酸辣粉端上來了，是兩個大海碗，量特別足，湯都快溢出來了。
小葉又用剩下的錢去烤了幾串牛肉串，50塊錢果然花得一文不剩。
這樣她可以理由充足地說：“這次是某某請的客。”
絕不牽扯到下一次。
小葉動了筷子。開吃。
云對湘瀟說：“咱們分開吃吧，我想吃酸一點。”
說完，果然對攤主叫：“老板，麻煩再拿一個碗來?！?p> “老板，我再要一點炒黃豆，你的炒黃豆真好吃。”湘瀟也開了口。
“老板，把你鍋里的青菜全挑給我吧，我可是你的老熟客了?！毙∪~也道。
“好嘞?！崩习逅斓貞?yīng)道，將三人的要求一一滿足。
有女孩兒的地方，就多了一份憂愁，多了一份歡笑。
三個女人就是一臺戲。
生活尚苦，且笑且甜。
上樓后，三人都毫無睡意，興奮地跳到宿舍門前的房頂上去踩瓦片。
殘破不堪的水泥瓦上有一個大洞。
為免雨水滲進屋里，被人用一塊塑料布粗粗陋陋地遮掩了一下，然后再用石頭壓住。
這就是火鍋廳的房頂，里面富麗堂皇，房頂上卻破爛不堪。
可湘瀟的眼睛不好，看不見，差一點就落入深淵，掉到下面的火鍋廳去了。
走在前面的云忽然聽見一聲巨響，忙回過頭來看她。
她眼睛特別好，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大洞。
她嚇壞了，連忙低聲叫湘瀟快回去。
為了防止她攆她的路，又說自己也不走了，掉頭就向宿舍這邊走來。
湘瀟自己倒沒被嚇著，蹲在大洞旁邊吃吃地笑個不停。
小葉最膽小，只跨過了欄桿，便扶著它不動，更不敢到中央的大洞旁邊去。
云走回來了。
三人回了宿舍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