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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羆傳

第109章 狼煙

熊羆傳 熊羆君侯 4789 2021-08-09 22:30:00

  延平十三年六月初四,雍涼傳來加急軍報,白族集結大軍十萬,分為數路圍獵涼州邊城。

  這些年來,白族在西北一直不安分,鬧得最兇的一次糾集了天山北面的圖麗和西域各邦近三十萬人襲略涼州全境,兵鋒直逼雍州城下,可到了最后也被秦平山領兵驅退了。

  有了前車之鑒,李求真對這十萬烏合之眾并不在意,只著兵部照例下了一道起兵退敵的詔書。

  待到詔書和劉鶴群的密信幾乎同時傳到雍州,秦平山卻疑惑了起來。詔書責令他親帶官軍到邊城前沿鎮(zhèn)亂,用語嚴厲,頗有責怪他戍邊不力的意味。

  劉鶴群的密信則告訴他,如今朝堂形勢劇變,聞羽平步青云,且似乎已然知曉當年火夜真相,正欲編纂紀要,顛倒黑白,將他們釘在恥辱柱上。

  這份兵部調令便是聞羽聳動李求真,強令下達的,無非想讓借此次白人兵鋒犀利,即便不讓秦平山死在前線,也傷損兵馬,以報殺父之仇。

  聞羽什么時候知道了火夜之事的真相?

  深夜里,秦平山兀自對著那兩封信發(fā)怔。

  若是在聞羽年前巡視秋闈之時,面對自己這個殺父仇人,他是如何做到談笑自若,甚至頗為親近的?若是在聞羽自雍州回京之后,又是通過哪條途徑才知道此事?

  秦平山回憶之前在自家府邸面會聞羽時,刺殺聞羽的三十軍騎全部覆滅,自己一開始就被此事震住,后來又見聞羽對自己恭敬有禮,與夫人也交談甚歡,從始至終并未發(fā)覺他的情緒有什么異常,當時只當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后生罷了,還隱隱懷有對軒轅家這點骨血的悲憫之心。

  如今細細想來,若聞羽真是聞若虛與日燭的后人,來雍州時只是演戲或是試探,那此人城府和韜略便實在深不可測了。

  聞羽與昌平大婚之事,數月之前早有公報傳到雍州,秦平山當時念著舊,在夫人的動員下還派人專程送了五萬兩兌票做賀禮,之后也收到了聞羽的回信,信中字里行間依舊洋溢著對族中長輩的拜謝之情。誰能料到此人剛剛得勢,便急著翻臉要報仇雪恨。

  自己到底懼怕什么?

  秦平山覺得自己或許真地老了,膽氣和魄力都遠不如從前。

  當年聞若虛為了圖謀占據帝位,誅殺自大族長唐復以下二百余口族人,堂兄秦月明也未幸免。

  聞若虛屠山之時順帶劫走日燭,那聞羽不就是二人的孽緣所生么?自己誅殺此等家族敗類,天地公道,暢快人心,又何錯之有?

  若說其中瑕疵,便是礙于當時形勢,與劉鶴群商謀以白虎軍假扮北狄白駝騎兵,以多擊少,乘夜突襲,事后不宣不表,如今想來身為一個磊落武人,多少不算光彩。

  可是,此事這些年來只有自己和劉鶴群二人藏在肚里吞吐,自永平元年又得劉鶴群使用多般手段,將這血案徹底掩蓋搪塞起來,二十年來早已無人問津。

  區(qū)區(qū)十萬白族馬賊便可取自己這條性命?秦平山不禁冷笑,聞羽到底年輕,不知天高地厚。

  且不論來者多寡以及白虎都護府戰(zhàn)力,自己與劉鶴群這些年早已形成默契,白族襲邊只不過是二人聯手唱給朝廷看的戲罷了。

  每次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憑白人劫掠些牛馬錢糧,再發(fā)兵迎過去不痛不癢對陣幾場,待到白人退卻過后,都護府再向朝廷虛報幾個人頭請功,倒是很快就有真金白銀犒賞過來。

  白人得好處,自己也得好處,本來你死我活的廝殺卻變成了一拍兩好的事情。

  相比這莫須有的“太平”戰(zhàn)事,秦平山更擔憂的是李求真此次對自己態(tài)度的轉變。

  以往無論是詔令還是文書,秦平山作為當年天道軍的一營之主,李求真行文之間頗為謹慎,還是將他尊為父叔一輩的,這次通篇卻全是主子對下人的質詢和責難。

  永平元年至今,秦平山已在雍涼之地辛苦經營二十載,更兼威服西域各邦,論起實力來卻也算坐擁半個天下,之所以對這個區(qū)區(qū)國公之位安之若素,不起異心,也是年歲大了,該有的都有了,心氣懶散,不圖虛名,只想與世無爭,過些土皇帝般的安穩(wěn)日子罷了。

  劉鶴群近來在朝堂上連連受挫的情形,秦平山也通過在中都的耳目打探得到,想來李求真已登基一紀有余,當是開始蓄力排擠前朝老臣,清洗天道舊人,以早日獨攬?zhí)煜麓髾唷?p>  在秦平山看來,劉鶴群自始至終不過是個耍弄權謀伎倆的書生,得此公卿之位還有半數在他與李天道的關系。而自己當初隨天道軍自漢至楚,揮兵江北,血戰(zhàn)常山,克定中都,這大平的天下自有汗馬功勞,豈是一個后生皇帝能拘束得了的,又豈能坐等他人憑白無故取而代之?

  一個遠在朝堂的聞羽,折騰折騰劉鶴群或還可以,想隔空來報父仇,卻是癡心美夢罷了。

  軍報來后數日,秦平山一如往常按兵不動,只是上書朝廷言明軍情緊急,兵馬糧草一時調度不開、籌備不齊。

  秦平山深知,不在此時擺個姿態(tài),彰顯出鎮(zhèn)國公的作用,卻叫那李求真不知輕重。

  過了半旬,秦平山又陸續(xù)接到幾封前線軍報,稱白族已占下了涼州四個府縣,來勢兇猛,雍州危急。他以往早就摸清白族每次來,不過是劫掠些人口牲畜,打完便走,從來不在城中過夜,雖然不知對方此番路數為何變化,還是索性將涼州其他的駐軍撤回大半,營造出一種愈發(fā)緊迫的軍情,也讓李求真好好上一股急火。

  又幾日,朝廷的回文未到,劉鶴群的密信卻又追來一封。

  信中告誡秦平山即便老調重彈,也多少要做做樣子,否則再不出兵,待到聞羽在朝堂上發(fā)起難來,皇帝臉上也不好看。

  照劉鶴群講,近來聞羽暗中串聯御史臺,準備彈劾秦平山鎮(zhèn)邊無效,平叛力怯,想借此削減對雍涼的糧餉撥付,甚至計劃重新審定白虎都護府的官制和兵冊。

  秦平山見到密信后打罵豎子欺人太甚,絕不能讓聞羽得寸進尺,失了主動,終于決定親自掛帥,出兵涼州,用一場臺面上的大捷宣示鎮(zhèn)國公、大都護的威嚴,也好堵住聞羽和李求真的口舌。

  三萬白虎步騎出了雍州城,迤邐西進,三日之后到了展屏關。

  此處雖然名曰關口,不過是被四面石壁包裹起來的一處土城駐點,五里見方的土墻里,兵士擠擠挨挨地造飯休憩,已是滿滿騰騰下不去腳。

  這個土城墻高不足一丈,四面地勢又高,本為兵家大忌之地。然而,秦平山每次揮師西去都習慣在此駐扎一晚,只因為那四面石壁長年被焦陽烈風侵蝕,都一團一團的紋理舒順,就如孔雀開屏一般瑰麗,故而叫做展屏臺,秦平山是喜愛這處景象的。

  夕陽將落之時,秦平山兀自站在墻頭四下望去,那些本來死寂的石壁仿佛被陽光注入了生氣,如神鳥火鳳盤旋于野,十分壯麗。

  風景舊曾諳,人馬空流過。秦平山看著夕陽一點一點沉淪,卻感到有些疲憊,甚至期待白族真地過來與他的人馬痛快廝殺一場。想自己身懷兵法武藝,戎馬半生,激蕩山河,到了暮年卻要與白人這些宵小之輩出演雙簧,人生的歲月便要如此蹉跎到盡么?

  亥時三刻,云黑霧厚,四野慘淡無光。秦平山急將軍中千夫長以上的將佐召到中軍大帳,三五十人連夜商議軍情——自戌時初開始,本該每刻回營匯報探查情況的探馬已斷了快兩個時辰。

  眾人看著那黢黑的夜色,都直覺此事不對,正七嘴八舌議論間,只聽四外響起了潮水般的喊殺聲。

  秦平山沖到帳外,只見四面石壁之上不知何時涌來無數人馬,那密密麻麻的火把閃爍如星海一般,卻比那夕陽景更加詭異,更加震懾人心。

  “白族這次動了真格,眾將領兵拒敵!”秦平山剛喊出這一聲,身邊一個參軍已被飛來的長箭直貫面門,倏地倒地。緊接著,無數五尺長的鐵桿重箭如飛蝗一般射了過來,已有小半人馬傷亡。

  秦平山指揮左右應戰(zhàn),可此時的心已基本涼透了。

  這種重箭他再熟悉不過,是西域番邦慣用的“鐵胖子”,單支足有十六七斤,可做箭駑,也可做矛,威力雖然可怖,射程卻短得可笑,準星也差。只要不是機械發(fā)射,即便是靠三人合作的腳弩,射程也絕不過二十丈開外。

  如今看這箭雨密不透風地鋪天蓋地壓下來,外面起碼有十余萬弓手,如此推算大軍何止數十萬,且該是已經殺到土城跟前了。

  以低拒高,以一敵十,這已是神仙都不能挽回的敗局。

  秦平山滿心孑然,想自己這一生,少年之時在唐家堡演習兵法武藝,后與秦家宗族上星圖宮、下終南山,一路殺進中都,又領兵主掌雍涼,威震西域番邦。

  人生若此,倥傯戎馬,到了這般年歲也就沒有缺憾了,可身邊這些將士,有的是白虎營一路追隨到此的老部下,還有更多的是當地中良人家的孩子,他們若因為主帥一時疏忽大意,今夜喪命于此荒地,便是自己罪孽深重了。

  兩三個時辰的殊死奮戰(zhàn),遠處東邊的天已蒙蒙有了亮色,關里關外十里石壁早被鮮血浸透,望去像是傳說中的修羅地獄。

  秦平山此時看清四外圍著的果然不止數十萬人馬,更讓他吃驚的是那些軍隊中恍然可見大小番邦的各色旗號。

  自以為坐鎮(zhèn)西都以來,各族畏服軍威,西域安定有序,誰料想一夜之間形勢逆轉,只恐怕難逃身死名滅了。

  展屏關……諧音不就是斬平關么,秦平山嘴角帶著苦笑,丟掉了手中佩劍。

  一旬之后,青州東都,青龍都護府前堂早已人滿為患。

  各地的駐軍統(tǒng)領、長史參軍都被急調入都,在都護府大門外解了護具兵刃,攔下了侍從護衛(wèi),才被都護府的親衛(wèi)營逐一驗名放入。

  都護府的主人秦定江坐在主位上看著堂下眾人,卻仍未決意如何開口。

  三日之前,一只鷂鷹傳來了兄長秦平山的親筆密信。

  信中明言白虎都護府已聯合白族并西域諸邦八十萬大軍揮師東進,誓要打進中都,推翻李家朝廷,命其速調青徐二州人馬,在東線呼應起事。

  自永平元年奉命東進接掌青徐二州,秦定江其實早已過慣了安穩(wěn)太平的日子。

  身為都護,平日里只有些許流民因水旱之災暴動抗捐,此外從無半點兵事。而位列鎮(zhèn)國公,更是錦衣玉食,過著蓬萊仙人都要羨慕的日子。

  此番兄長忽然作亂,即便自己不動,也必然會被中都列為逆犯同黨,何況照情報來看,除了四方都護的府兵,李求真可以調用的不過禁軍大營的十萬人馬,最多再加上漢州、江北征集出來七八萬新軍,卻是不足為懼。

  秦定江已然斷定,只要兄弟二人東西合動,一齊進軍,中都朝廷必然首尾不能相顧,根本抵抗不了多長時間。

  秦定江清楚,如今的關節(jié)在于如何才能策動面前這些從屬隨自己一道造反。

  青徐與雍涼不同,秦平山這二十年來坐陣雍涼,大大小小的征伐持續(xù)不斷,導致當地向來重軍輕政,分管各地軍政的不是白虎軍的嫡系,也是隨軍歷練出來的親信。

  相比之下,青徐二州除了東面臨海,其余三面基本接著京畿和江北,只有南北各有少部與幽、楚相連。平日幾無刀兵之顧,自己這些年經營的都是商賈鹽田之利,無論武將還是文官,上上下下早就沉溺在犬馬聲色之中,哪會有半點出征的意愿。

  “此番急招諸位兄弟來此,是想當面告知一件塌天毀地的大事!”秦定江清了清嗓子,終于開口。

  眾人聽了這第一句,已經有幾個人臉色驟變,雙腿也抖擻起來。

  “當今皇帝李求真在位已一十三載,野心日盛,忠佞不分,前番想要罷黜吾兄平山國公的兵權,如今又要盡攬青徐二州的鹽田經營和米布稅利!”

  秦定江說完,將一份黃絹的詔書拿在手中晃了晃,見眾人臉色更加難看,知道已經抓中了要害,義憤填膺地發(fā)力吼道:“想我兄弟二人自前朝亨順六年便為李家打天下,披肝瀝膽,不惜性命,經歷大小十數戰(zhàn),九死一存,險象環(huán)生,諸位自大平立國以來也是忠于朝廷,勤勉做事。李求真那小子卻被貪欲蒙蔽良心,要做這般兔死狗烹、狐滅弓藏的行徑!秦某早過天命之年,死不足惜,奈何卻不忍見諸位被以仇報恩,最后落個家財散盡,妻離子散的下場……”

  “國公爺不要焦慮!我等二十年來自受國公蔭庇,方有此間富貴享樂。若是起兵,追隨便是,青徐全境官軍百姓卻只認得國公爺,不認得李求真!”堂下一人照著此前安排先行發(fā)聲,隨后又有數人響應起來。

  眾人見狀,態(tài)度也都搖擺起來,還有幾個遲疑不定的想提異議的,眼見秦定江親衛(wèi)營的兵將紛紛拔刀而入,全都列在身后,只好齊刷刷跪地領命。

  他們心下清楚,跟著犯上作亂或許難逃一死,可若不痛快答應下來,照這陣勢自己絕活不過當晚。

  “秦某多謝各位高義,然則此番舉義西征,到底不比在家,多少會有危險,若有不想去的,武官可此刻交出兵符,文官則捐十萬兩軍餉,秦某絕不為難各位?!鼻囟ń盅a上這一句,徹底將眾人的后路給堵死了。

  第二日一早,青徐二州七品以上文武官員及商紳大戶聯名的檄文自東都傳遞各處,秦定江清點本部兵馬十萬有余,籌措錢糧草料,不日即將揮兵江北。

  斷絕青徐兩州官道之前,有一隊車馬已悄然出發(fā),徐守一帶著家眷親從,抄小路出了德縣,晝夜不綴趕往中都。

  弟子元恒下落不明,族侄徐永德發(fā)落漢州,此刻他必須要重出大道,運籌局勢了。

  青州瑯琊無上峰,百通子望著山中霧氣繚繞,嘆了一口氣,“該來的到底是來了,恐怕自今日起天下又要兵戈紛起,人血鋪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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