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青山想了片刻，一拍自己的腦袋瓜，嘀咕道：“便是要去也是夜晚去，這青天白日的誰家會開門?！?p> 晉辭只聽她低聲嘰里呱啦一番，低頭問：“青山可想到去何處?”
奚青山盯著他眨巴幾秒，突然咧出一口小白牙，打了個響指：“跟我來!”
冷香山坐落于城北。
山上種植大片大片的梅花，到了冬日，便是賞梅賞雪的好去處。
山上有一座被修繕的古亭，喚做空山亭。
奚青山幼時跟隨兄姊前來賞景，鵝毛般的白雪于空中輕飛曼舞，滿山紅梅自冰天雪地間開出一片綺麗，恍若仙人住地。
小腦袋里很是疑惑，滿山艷艷紅梅多好看呀，為何叫空山亭?
直到她看見亭柱上刻的兩句話“玉花歇落長亭晚，望透寒梅不見君?！?p> 據(jù)說是一位女子等待離家投軍的夫君，從春天等到夏天，夏天等到秋天，秋天等到冬天，一年四季，歲歲等，日日等。
最后等來的，卻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鞭汕嗌綄x辭講完這空山亭背后的故事，心中依舊觸動不已，微微嘆氣，“我最見不得有情人生離死別……”
晉辭懂她的情緒突變，揉揉她的頭頂，安慰道：“真情可抵生死萬難。活著的那個人，會帶著對方的那份愛和希望，繼續(xù)走下去?！?p> 奚青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兒，一聽晉辭如此說，莫名紅了眼眶。
這些細微的反應(yīng)被晉辭收進眼底，溫聲安慰：“這種事，不會發(fā)生在青山身上?！?p> 兩人行走于綠油油的梅林里，遙遙可瞥見亭子一角飛檐，檐下掛著的風(fēng)鈴隨風(fēng)散開一片空靈的叮咚響，仿佛在牽引迷路的人歸家。
“可惜了。”她突然說。
“怎的?”認真詢問。
“若是冬天來此，晉辭哥哥定會愛上此處的雪景?！弊炖镎f著此話，實則心里卻是念著恒寂。
她本是想過今年冬時拉著他一塊前賞梅，堆雪人打雪仗。
若是玩累了，便裹著狐皮大氅坐在亭子里煮酒看雪，多愜意的場景。
如春水瀲滟的桃花眼微彎，晉辭笑得溫柔：“若是青山愿意，冬時我們再來一次，也無妨?！?p> 奚青山點頭。
穿過沉睡的梅林，便見亭內(nèi)站著一名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拄著拐杖，背脊佝僂。
她仿佛被凍住了。
眼皮耷拉幾乎看不見眼珠，目光卻落在遠處，似要把梅林看穿。
奚青山知道，孫奶奶又在回憶往事。
她總是喜歡一個人呆在亭子里，有時一待便是一整日，得等到奶奶的兒媳煮了飯，兒子帶著孫子來接她，她方才回過神，念念不舍離開。
“孫奶奶!”
奚青山撒蹄子過去，腳腕鈴鐺散出一片清脆響，留下晉辭在身后叮囑：“青山，小心些跑?！?p> 噔噔噔踏上臺階跑至孫奶奶身旁，奚青山伸出小手覆在孫奶奶握住拐杖把手的手背上，笑容甜美：“孫奶奶，小青山來看您啦!”
孫奶奶緩緩轉(zhuǎn)過頭，認了片刻才認出她，露出一個慈祥的笑：“是小青山來了?！?p> 奚青山嘻嘻一笑，慢慢扶她坐在紅木雕花亭椅上，而后蹲在她身前輕輕替他錘著腿：“奶奶，您最近身子可好?吃飯可有胃口?”
孫奶奶年歲已高，耳力不大好，聽不清奚青山說什么。于是側(cè)耳，問：“小青山問奶奶什么話?”
奚青山湊近：“小青山問奶奶，最近身子可好?吃飯可有胃口?”
孫奶奶終于聽清，枯枝似的手握住少女柔軟小手，慈祥笑著：“奶奶身子好啊，吃飯也吃得下，見到小青山就更加開心……”
說話間，晉辭已行至她身后，對著孫奶奶拱手示禮。
奚青山轉(zhuǎn)頭看了看晉辭，對孫奶奶道：“奶奶，這位哥哥是陪我來看看望您的。”
孫奶奶將眼睛瞇成一條縫，細細打量片刻，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小青山嫁人了，奶奶高興。”
“啊?”奚青山糊涂了，仰頭看看身旁的晉辭，復(fù)看孫奶奶，搖頭辯解，“奶奶，您誤會了，小青山還沒有嫁人?！?p> “原是如此，那也快了?！?p> 孫奶奶抬手示意晉辭靠近一些，晉辭行至跟前微微附身：“奶奶請說。”
孫奶奶笑道：“小哥兒既對我的小青山有意，娶她過門之后定要疼她愛她，半點斥責(zé)不得。須當一個好丈夫，好好待她。”
晉辭是個懂得人情的人，亦不否認，微微一笑：“奶奶放心，我定會好好待青山，不讓她受半分委屈?！?p> 孫奶奶這才放心，輕輕拍著奚青山的手道：“小青山，這小哥兒看你的眼神，同早些年我與你沈爺爺成婚時，他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樣。在你們成婚前，奶奶先祝你們平安喜樂，互相陪伴一輩子，永不分離?！?p> 語罷，孫奶奶的目光恍惚了一下，轉(zhuǎn)向梅林，嘴里喃喃念著：“‘今朝離家赴疆場，梅開二季打馬歸?！斈晁x開時，拉著我的手這樣告訴我。”
“玉花歇落長亭晚，望透寒梅不見君?！鞭汕嗌侥恿讼乱痪?。
這兩句詩是奶奶在漫天飛雪的冬季，一筆一劃刻上去的。
“老頭子，你雖去得早，可我老婆子卻覺得和你過了一輩子。下一世再見啊，你莫要再如此摳門，只肯陪我?guī)啄旯饩啊?p> 孫奶奶說這話時，面上的皺紋都掛著笑。語氣并也無悲傷，好似真的在同沈爺爺聊閑話一般。
“娘——”
適時，一聲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是沈伯伯來接孫奶奶回家了。
“沈伯伯，你來了?！鞭汕嗌蕉Y貌寒暄。
沈伯伯是個實誠善良的人，見到奚青山撓頭笑笑：“是青山小姐來了。今日家里宰了雞，不如青山小姐和這位公子跟著伯伯一道回去，伯伯也好招待你們?！?p> 奚青山：“沈伯伯，你喚我青山就好啦。”
沈伯伯撓頭笑笑：“喊習(xí)慣了。”
“娘，今日家里宰了雞，咱們回去喝雞湯，吃雞肉!”說著三兩步走來，在孫奶奶身前蹲下，“兒子背您回去。”
沈伯伯背著孫奶奶，十分熱情邀請奚青山同晉辭。
奚青山不是個扭捏的人，詢問了晉辭的意見后痛快答應(yīng)。
孫奶奶家就住在梅林附近，走幾十步便到了。沈家人很是熱情，幾個孩子比奚青山還小幾歲，正在院里歡快玩耍。
同晉辭嘗了一頓農(nóng)家小菜，又與嬸嬸伯伯聊了會家常，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
沈伯伯夫婦倆本是要親自送他們下山，被奚青山攔住了。
沈家孩子搶著送兩人到門口，愣是等到兩人的身影隱進梅林，方才閉門回屋。